作者:月麒麟
一代天子就算再厉害,不过数十年的时间。
臣们熬得起!
所以对臣来说,他们最紧迫的需求,是保住边镇不失,相对而言,天子的安危虽然重要,但是却需要往后排。
边镇在,大明的边防就在!
大明的边防只要稳固,那么哪怕得罪了天子,也无所谓,最多就是被打压数年而已。
更何况,那是最坏的局面。
如今也先势大,天子能不能被救回来,还要打个问号
说句大不敬的,若是救不回来天子,到时候新君继位,他们纵然有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有扶立新君的功劳在,大概率还会受到重用和嘉奖。
这也正是这个时候,朱祁钰选择臣的最大原因。
朝局之争,没有永远的对错,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
当前的局面,他的利益和臣的利益相一致,自然而然的便会联起手来。
但是须知,任何一个共同的集团内部,又会有不同的派系和主张。
对于臣这个整体来说,边镇和京师的安危,重于天子的安危,但是在臣的内部,又会有不同的利益主张。
便以刚刚的发言来看,以兵部侍郎于谦和大理寺卿俞士悦为首的部院官员,所持的是比较激进的观点,认为社稷江山大于一切,主张坚决抵抗,绝不妥协!
以给事中李侃为代表的科道风宪官,坚守的是礼法和祖制,所持的观点是祖宗基业不可毁弃。
但是同时,坚守礼法的他们,也必然会认为,天子为社稷国本,要竭尽全力救回。
换句话说,这帮科道官,实际上是个理想主义者,又想兼顾礼法大义,又不想对贼虏低头妥协。
剩下的,就是以翰林院学士陈循为首的侍从之臣。
终明一朝,翰林院的地位都非常特殊。
论实权,它不能和六部相比,甚至连不同的寺监都不如,但是它的作用,却是任何衙门都替代不了的。
它是臣的大本营,后备军!
如果说科举为臣集团,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的话,那么翰林院就是这个新鲜血液的中转站。
它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家侍读,属于臣当中的近侍之臣,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却是阁部重臣的预备役。
至明后期,更是有非翰林不得入阁的惯例。
这拨人,才是朱祁钰最为关注的。
由于翰林是清流中的清流,故而他们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却在士林当中具有巨大的影响力,掌握着舆论的倒向。
同时,也因为他们都只是预备役,所以跟于谦这样的部院大臣不同,他们也同样倚重于圣恩。
翰林院再好,也得能够熬出头才是资历,若是被天子若恶,一辈子都窝在翰林院里修史撰书,那还不如直接外放当个知县御史去呢!
因此这些人,算是臣当中,比较靠近天子那一边的。
对于他们来说,救回天子,意味着自己立刻就能够受到重用,接替那些部院大臣,而不用按部就班的一步步往上爬。
这同样也是一个极大的诱惑!
当然,身为臣的一员,他们不可能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毕竟,江山重于天子,是臣的基本盘。
但是他们显然也不会像于谦这样的部院大臣一样激进。
所以陈循的观点,事实上代表了大多数侍从之臣,以及一部分官位不高的大臣的想法。
不必像勋戚那样一味退让,但是也不能像于谦一样,全然拒绝。
边镇国土固然重要,连商量都不可能,但是若仅是金珠财帛之物,为了救回天子,给便给了。
甚至于,只要能够救回天子,再过分些的条件,也未必便不能答应。
对于朱祁钰来说,要将朝局上下拧成一股绳,首要要解决的,就是这些侍从之臣。
对于勋戚,一来他们本就理亏,二来他们的利益和朱祁钰相悖,借臣之手打压便是。
反正勋戚的根本是爵位,除了天子之外,没有人能够伤及他们的根本。
在这个当口,臣的大棒,足够让他们乖乖听话,不敢闹出什么乱子。
但是相对而言,这些侍从之臣就麻烦一些。
他们本身就是臣的一员,而且皆是进士出身的清流之臣,同年,师生,前后辈,各种关系盘根错节。
不可能动用强硬的手段。
除此之外,这帮人虽然没有实权,但是在士林中有强大的影响力,稍不注意,就会闹得人心动荡。
朝廷要固守京师,舆论方面必须要关注。
大明朝读书人的地位很高。
大多数的百姓,对于这种大事的看法,都会受到周围读书人的影响。
这些底层的士子,恰恰是翰林院能够影响到的。
换而言之,通过在士林当中的影响力,在某种程度上,翰林院能够影响民情民心。
要稳定京师,他们的力量也是不可或缺的。
所以今天,朱祁钰必须彻底的打消他们心里的小九九,将整个朝局都拧成一股绳。
这也是他所有计划当中的第一步!
第30章 中场休息
陈循的话,得到了在场许多大臣的认同,当下便有不少人出来附和。
“确实,若些许金银,可以救回天子,我等自当竭力!”
“天子乃社稷国本,纵然一时蒙难,我等也需保证天子安危”
“陈学士之言有理,还是要顾虑贼虏羞怒之下,对天子不利。”
要知道,在场的不止是有于谦这样的部院大臣,六科十三道,大理寺,通政司等各个衙门,都至少有一位掌事官出席。
他们在朝廷当中,不受重视但是却不可或缺。
官职不高,但是却是中坚力量。
他们不像尚书侍郎们一样,忧心的是社稷江山。
对于他们来说,官位的升迁,个人的前途,显然更加紧要。
救回天子本就是大义所在,跟着喊喊也不会有事。
若是真的因此而使得天子归京,那么自然有叙功之时。
大佬们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两口汤。
朱祁钰瞥了一眼于谦,见他脸色沉郁,目光闪烁,几次想要开口,都没有说话。
如今的于谦,还不是身负力挽天倾之功,名望实力都达到顶点的于少保。
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品大员,兵部侍郎而已。
在朝局当中,算得上有些份量,但远远不到大佬的级别,甚至就连陈循在朝堂之上的地位,也要比他高一些。
毕竟陈循身为翰林院学士,又入直内阁参赞机务,名望地位不容小觑。
依着于谦的想法,瓦剌的要求是一个都不能答应的。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对方就会不断得寸进尺。
而且朝野上下,必然会因为该让步到什么程度,而争论不休,进而失去坚定的抵抗之心,最终酿成大祸。
但是如此一来,天子的安危必然会受到威胁。
于谦只是秉性刚直,但不是傻子,这种场合,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他心里是清楚的。
陈循的话,有理有据,又得到了在场许多大臣的附和,他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只会被人攻讦为包藏祸心,意图不轨。
但是若是一言不发,任由陈循的提议通过,于谦又心有不甘。
故而一向果敢的于谦,此刻罕见地有些难以决断。
这个时候,朱祁钰说话了,不过他不是对着群臣说的,而是对金英说的。
“金公公,来前本王听说,太后娘娘召了喜宁和岳谦觐见,如今二人可是出宫去了?”
朱祁钰没有刻意的压低声音,所以在场的一众大臣都听见了。
听见之后,原本的议论声也渐渐停了下来。
喜宁和岳谦这两个名字,对于在场的大臣们来说,虽然是个陌生的名字,但是所幸老大人们的记忆力还不错。
刚刚军报里头刚刚提过这两个人的名字,此刻他们还不至于就忘了。
这二人似乎就是被虏贼派来,勒索金珠财帛的人。
嗯,虽然名义上,是天子派过来取用金银,“赏赐”也先的,但是老大人们心里自动转换成了更符合实际的说法。
眼下的京城里头,要说最关心天子的状况的,非宫中的太后娘娘莫属,故而这两个人被送进京城,太后娘娘是必定要召见的,这很正常。
在场的众大臣关心的是
太后娘娘会如何处置此事?
“回王爷,是。”
金英不知道朱祁钰这么问的用意,但是想来,和刚刚殿中出现的分歧有关,故而他回答起来十分谨慎,道。
“不过内臣一直在集义殿中随王爷议事,具体情形如何,内臣并不清楚。”
这明显是推托之词,朱祁钰虽然一直在王府当中,但他派成敬一直盯着宫里的动向。
出门之前,成敬已经对朱祁钰说了,在他进宫之前,喜宁和岳谦等人,就已经带着一大堆东西出城去了。
不过朱祁钰也没有揪着金英不放,而是道。
“既然金公公不清楚,那也无妨,兴安,遣人去慈宁宫问问,喜宁和岳谦如今身在何处?”
兴安领命下去。
朱祁钰又转过头来,对众大臣说。
“诸位大臣,如今议事已久,本王有些疲累,不如歇息片刻,待宫中有了回信,再继续商议如何?”
这番非正式的朝会,持续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时辰了,众人亦感到有些疲累。
再加上今夜各种各样令人震撼的消息,层出不叠,老大人们根本来不及细细思量,的确需要些时间,来整理思绪。
因此对于朱祁钰的提议,自然是拱手称是。
接下来,朱祁钰命随侍的宫女内侍,上了些备好的茶点,随即便回后殿去了。
主事人走了,大臣们也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声的讨论着。
慈宁宫虽然在皇城西侧,但是也不算很远。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
兴安带着人回到了集义殿,不过他也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跟着他一起过来的,还有慈宁宫的总管太监,李永昌。
于是,朱祁钰便也重新回到了前殿。
待众大臣都坐定,金英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对李永昌说了几句,朱祁钰才开口问道。
“事情始末,李公公想必已经知晓,不知今日圣母召见喜宁和岳谦二人,可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圣驾是否安好?如今二人身在何处?”
李永昌这回过来,自是奉了孙太后的令,来向一干大臣通报情况的。
不过虽然他是慈宁宫的总管太监,但是平素也甚少参与这样类似朝会的场合。
面对着殿内的一干朝廷重臣,李永昌并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斟酌了片刻,方才答道。
“回王爷,圣母确实召见了喜宁和岳谦,那二人手里持着皇爷的随身令牌,身份应当是不假的。”
李永昌开口,并没有先回答朱祁钰的问题,而是先确认了喜宁和岳谦的身份,紧接着道。
“据二人所说,圣驾如今安好,虏贼虽心有不臣,然畏我大明天威,对皇上依旧之礼甚恭,贼酋也先入见皇上之时,亦执臣子之礼。”
也先这次出兵,名义上并非反叛,而是对大明朝廷拒绝赏赐其朝贡回赠的数额庞大的金银财帛不满,所以面对大明的皇帝,执臣子礼节,倒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