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439章

作者:月麒麟

这一点,从罗通一案,镇南王一案,乃至是使团一案都可以看出。

至少在明面上,天子总是会施恩宽免,为了朝廷稳定而做出让步,尽管很多时候,有那么一小撮聪明人总是怀疑,这些让步是提前设计好的。

但是,至少在大多数人看来,在诸多朝事上,天子是习惯于以大局为重,以稳定为上的。

换而言之,如果现在不是在奉天门前,不是在文武百官注视之下,不是这件案子的性质严重到真的会影响朝廷威严,任礼绝不会用这种方法。

可是,意外总是出现的这么猝不及防。

事实上,在场众臣也没有想到,天子会突然之间如此干净利落,亲自下场站队杨洪,并且还借此机会训诫了一番群臣。

所以,这是否意味着,天子认为,经过一年多的休养生息,朝廷已经可以承担的起一定程度上的动荡,是否可以将此当做,天子转变施政方向的预兆?

还有就是……

看着同样跟着所有人一起,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站出来为任礼说话的勋贵武臣们。

文臣这边,也同样忍不住涌起一丝疑惑。

按理来说,任礼在勋臣中的地位不低,虽然说涉及到暗杀朝廷重臣这样的底线问题,同样也是武臣们所不能容忍的。

但是,到现在为止,必须承认的一点是,没有真正的铁证,能够定死任礼的罪状。

天子手中的那份锦衣卫密疏或许可以,但是,毕竟没有公之于众。

这种情况下,任礼被打入诏狱,却没有一个人出面哪怕是要求公布证据,未免有些奇怪。

再往深里想一层,其实从廷议一开始,这些勋臣们的态度,似乎就有些自相矛盾。

总之,这场朝会进行到现在,太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朝局复杂,以至于就连他们这些,在朝中沉浮这么多年的大臣,一时之间也难通透。

不过,无论朝臣们如何作想,廷议都还是要继续的。

任礼被拿下并不是事情的结束,待天子一声平身,群臣各归其位,昌平侯杨洪却依旧站在原处未动。

感受到所有人向他投来的目光,杨洪跪倒在地,道。

“陛下,任礼有罪,臣亦是戴罪之身。”

“这么多年以来,臣在边境,或为所迫,或为种种原因,犯有侵占军屯,私垦民田之罪,如今朝廷既要整饬军屯,乃利国利民之事,臣不敢求陛下宽恩,惟愿能为社稷尽臣最后一丝绵薄之力。”

“臣愿自去爵位,并将杨家在边境内外的所有田亩归还朝廷,不足之处,臣以多年积蓄补回,以弥补臣之过失,朝廷若有处置,臣亦愿听从处置,断无怨言。”

底下众臣掀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他们原本以为,杨洪扳倒任礼,就该结束了。

却没想到,这位老侯爷,还真是舍得下本钱。

不过,到了这种地步,有了任礼垫底,昌平侯府怎么也不会太惨。

唯一剩下的就是,天子心中,对整饬军屯的力度,到底要定到几分了……

第642章 干啥啥不行内卷第一名

对于杨洪的自罪,朱祁钰并没有直接开口,而是沉吟片刻,转向了一旁的于谦,问道。

“整饬军屯乃是兵部主理,于卿觉得,朕该如何处置昌平侯?”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底下的老大人们,莫名其妙的就松了口气。。

倒不是为杨洪,而是连他们也没有发现,事实上,刚刚天子雷霆手段将任礼打入诏狱的行为,让所有人都心生惧意。

这种惧意,并不来源于天子的果断,而来自于,天子突然的转变。

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恐惧的事情,其实只有一件,那就是未知!

他们不怕天子掌控全局,也不怕天子手段酷烈,但是,他们害怕自己对天子一无所知,害怕自己之前对天子所有的了解都是错的。

这种未知的恐惧,才是最可怕的!

所幸的是,天子刚刚的这句话,让老大人总算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不过,这些人当中显然不包括于谦,听得天子问话,他稳步上前,拱手道。

“陛下,按照兵部所拟章程,在清丈田亩过程当中,主动如实上报田亩数量者,可以视情状减轻处罚,主动献出隐匿田亩者,诚心悔过者,如若未犯大罪,可酌情免于处罚。”

“臣不知昌平侯所言侵占军屯,私垦民田之罪,究竟具体状况为何,但是,昌平侯既然愿意配合朝廷,主动补足田亩, 臣以为, 可以酌情免罚, 以彰陛下宽仁圣德。”

这番话倒是中规中矩,没有出乎朝臣们的意外。

事实上,天子既然动问于谦, 那么便说明,有心要放杨家一马。

毕竟, 刚刚于谦在言语之间, 便曾经隐晦的替杨信说情。

此刻杨洪又是一副认打认罚的态度, 无论于情于理,于谦都不可能追打过甚。

当然, 还有一点原因很重要的就是,任礼已经被抓进诏狱去了。

尽管不是因为军屯被抓的,但是, 他前脚如此激烈的反对朝廷整饬军屯, 后脚就进了诏狱, 对于兵部来说, 震慑力已经有了。

所以,杨洪自然也可逃过一劫。

果不其然, 于谦话音落下,天子轻轻点了点头,道。

“朝廷整饬军屯, 其一是为复祖宗之法,明法理之辨, 其二是为严肃军中纲纪,保边军战力充沛, 其三是为解朝廷财政之急,非为一者。”

“整肃纲纪, 将敢于侵占军屯之辈严厉处罚,也是为了惩前毖后,端正后来之人,若拘泥于此,令忠臣良将寒心,亦非朕所愿。”

“昌平侯虽犯罪过,但一声戎马, 为国征战,土木之役后,坚守宣府,于国有功, 虽功过不能相抵,但法理不外乎人情。”

“刑部?”

听到自己又被点了名,金老尚书痛苦并快乐的赶紧上前,道。

“臣在。”

“昌平侯侵占军屯一案,同样又刑部会同兵部主理,国法在上,不容亵渎,刑部清查此案,当秉公而行,察查清楚。”

“杨府一门,世代簪缨,于国有百战之功,其门楣爵位,不可因此受损,除此之外,其他一应判罚,刑部当依律而行。”

“臣遵旨,请陛下放心,刑部定当尽心竭力,秉公审案。”

金老尚书点头称是,表示清楚。

天子这话已经很明白了,该罚罚,该判判,不必顾忌,但是,底线是要留住昌平侯府的爵位。

当然,在此前提之下,如果未犯大罪,杨家人的性命,应该也没有大碍。

只不过,经此一役,杨家势必是要狠狠的出一回血的,而且说不准,杨信,杨能等人的仕途也要受到影响。

但是,无论如何,最紧要的两样,爵位和性命,都保住了!

对于勋贵世家来说,钱财产业固然重要,这些不仅仅是一个家族的底蕴,更是待人接物必不可少的东西。

不过,这些东西再重要,都比不过爵位。

只要爵位仍在,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是会有再起的机会的。

君不见,某丰国公唯唯诺诺的当了一辈子小透明,临到七十岁了,莫名其妙就混了个公爵吗?

何况,经此一役,哪怕昌平侯府穷到掉渣,也再无人敢轻视于杨洪。

这位百战老将,用事实证明了,他不仅在战场上能打,在朝堂之上,同样有骨子悍不畏死的劲儿。

谁若是想要为难昌平侯府,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宁远侯一样份量!

所以,这一次朝会对于杨家来说,是真正的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此事之后,虽然短暂的一段时间,杨府可能要沉寂下来,但是,长远来看,却真真正正的,开始奠定了世家的底蕴。

与此同时,丹墀之上,终于得了天子的允诺,杨洪也再绝口不提罪孽深重什么的,立刻见好就收,大礼参拜,道。

“臣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朝臣们对于这位昌平侯,又多了一层新的认知。

这老货,不仅不要命,而且,还不要脸!

不过,越是这样的人,越不能惹。

心中默默的决定好,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一定要跟杨府打好关系,老大人们便听得御阶之上,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昌平侯和宁远侯之事,由三司主理,今日廷议,还是整饬军屯之事,兵部所上章程,诸位卿家觉得,可还有需再议再改之处?”

归根到底,不论是杨洪还是任礼的事情,实质上都是围绕着整饬军屯展开的交锋。

他们二人的事情告一段落,那么最后剩下的,自然也就是最核心的,兵部整饬军屯的章程了。

不过,事已至此,局势早已明朗,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

于谦身为兵部尚书,这章程本就是他主持拟定,不便开口,但是却也未曾回到班中,而是依旧站在丹墀中间。

于是,几乎是和廷议最开始的时候的场景一样,文臣列中,陈镒,王文,金濂,王翺,俞士悦等人移步上前,来到于谦身后,拱手道。

“陛下明鉴,兵部所拟章程十分完善,纵有不妥之处,也可在施行之中调整,臣等并无异议,请陛下决断。”

与此同时,勋贵武臣这边,丰国公李贤也终于发挥了他自己的力量。

只见他老人家移步上前,道。

“陛下,臣也并无异议,朝廷整饬军屯,乃于国于民有益处之事,臣虽老迈,愿尽绵薄之力。”

“不敢欺瞒陛下,这些年来,丰国公府虽在京城,但是在边境各处也购置了不少田亩,这些田亩购置之时乃是民田,可后来确有查出乃是被胆大包天之辈私自发卖。”

“故臣每念及此事,心中便觉有愧,如今朝廷既要整饬军屯,臣愿将丰国公府在边境的诸多田亩,无论来源,全部奉还朝廷,充为军田,以赎臣失察之罪。”

第643章 勋贵的第二时代

奉天门前,李贤话音落下,立刻就感受到背后传来一阵阵有如实质的目光,仿佛刀子一样扎的人生疼,

然而,李公爷却不动如山,站在原地丝毫未动,全当那些恨得牙痒痒的人不存在。

与此同时,不少的文臣却态度截然相反,对李公爷这种“为大局牺牲”的精神十分赞赏。。。

尤其是户部的沈尚书,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道。

“陛下,丰国公能有此心,实为国之肱骨也,若满朝文武,皆能如丰国公般廉洁奉公,以国事国体为重,则陛下所言君明臣贤之景,指日可待矣!”

呃,这话说的有点过于露骨,以至于原本还想上前同样夸两句的大臣,不由掩面后退,同时心中忍不住默默吐糟。

您好歹是七卿之一,执掌天下财政,手里捏着整个国库的财帛物用,哪怕户部这两年的确花销太大,穷了一点,也不至于财迷到如此地步吧?

何况,人家丰国公都说的明明白白的,这些田亩献出来,也是收归军田,又不是变成户部的官田,人家于少保都没说什么,您这未免有些,过于不矜持了吧。

对于这些人,沈尚书的态度是……

就这觉悟,这辈子也吃不上四个菜!

须知,这次整饬军屯,虽然是以兵部牵头,但是真正得利的,却不仅仅是兵部。

应当说,军屯的问题如果能够解决,对于朝廷的各个衙门来说,都会大大减轻压力。

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户部!

丰国公这次主动献出来的田地,户部自然是拿不到一亩,甚至于,在这次整饬军屯的过程当中,还会有很多原本登记为民田的私垦田和私售军田被收回军屯。

从这个角度而言,户部在边境的田赋反而要下降,的确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但是!

都说了户部执掌的是天下田赋财政!

沈尚书在乎边境的这点边角料田赋吗?谁t知道,户部现在每年往边境拨出的军费,早已经超过了岁入的三分之一!

每每看到边军的支出账册,沈尚书的心都在滴血。

而整饬军屯,恰恰针对的就是这个问题。

要知道,在洪武年间,边军战力更强,人数更多,岁入更少,但是每年的军费支出,却反而不足每年的十分之一。

沈翼没想着能恢复到洪武年间的状况,这也不现实,但是,对于哪怕是稍有改善,给户部减轻的负担也是巨大的。

所以,这次整饬军屯,沈尚书口头上虽然抱怨,但是,那无非是为了让天子记得户部出了多大的力而已,真正做起事来,这位大司徒可是毫不含糊。

那么大笔赎买田亩的银两,他都舍得,何况是自己的老脸,反正,想想也知道,这种不矜持的事,于谦是拉不下脸面做的,既然如此,那他这个财迷的户部尚书,做了又何妨。

于是,朝堂之上,迅速从剑拔弩张,变成了相互恭维,其乐融融。

有了李贤带头,紧接着,靖安伯范广也开口,道。

“陛下明鉴,丰国公一片为国之心,令臣惭愧,臣辗转边境多年,也曾亲眼见过边军将士因军屯废弛,所受欺压役使之苦,但因势单力薄,亦难改变经年痼疾。”

“如今朝堂清查军屯,整肃军纪,臣心中为边军将士感念陛下恩德,这些日子以来,臣亦在自查府中在边境的田亩,凡查出为私自购置军屯田地,或是牵涉役使边军私垦之田亩,臣都已严惩经手之人,并愿将这些田地,重新归还朝廷。”

“不过,臣毕竟力所有限,定有未尽之处,但是,只要兵部及都察院在此次清丈田亩当中提出的疑义,臣必定竭力配合,凡有牵涉军屯的田亩,一经查出,臣必定立刻归还朝廷,并接受兵部的一应处罚,也算是为朝廷大政,尽一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