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465章

作者:月麒麟

“还是说,二爷觉得,把幼军交给东宫,对天子有什么好处?或者,我区区一个落魄的成国公府,值得天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道理并不复杂,朱仪相信,张輗是能够想清楚的。

但是,让他意外的是,他的这番话说完之后,张輗还是盯着他,神色之间,颇有些挣扎。

这番神色让朱仪感到有些不安,但是,他依旧没有说话。

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他意想不到的情况发生的话,那么,这个时候,多说多错。

终于,半晌之后,张輗轻轻叹了口气,道。

“你说得对,为东宫组建幼军,的确对天子有害无利,这种风险,咱们的天子,只怕是不会冒的。”

“不过,小公爷,你可知道,焦敬等人之所以针对你,真正的原因在何处?”

朱仪皱了皱眉,面色却没什么太大的波澜,道。

“愿闻其详。”

“任礼传了信来!”

张輗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

要知道,如今距离廷议才过了几日而已,任礼被抓进去的,可是守卫森严的诏狱。

锦衣卫那边,自从上次徐彬等人的事情泄露之后,指挥使卢忠大肆整顿了一番,这种情况下,任礼竟然还有本事传消息出来?

朱仪心中一惊,下意识的就要开口问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忍了下来。

这不符合他的立场!

作为一个刚刚被怀疑过的太上皇死忠,他现在应该问的是……

“这么说,今日的一切,是任侯的意思?”

朱仪的目光沉沉,口气之间也带上了一丝敌意。

见此状况,张輗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小公爷莫要多心,任侯传信出来,并没有提及小公爷。”

于是,朱仪的脸色好看了几分,问道。

“那他到底说了什么?”

张輗望着朱仪的脸色愈发复杂,显然,心中依旧在斗争着,片刻之后,到底,还是信任占了上风,叹了口气,他开口道。

“任礼来信,一共说了两件事,第一件,是他和杨能的谈话内容!”

朱仪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等着张輗的下文。

廷议之上,杨洪拿了两份证据出来,一份是杨信的家信,另一份是杨能的自陈书。

谷禬</span>  这两份证据,直到现在位置,除了天子之外,都没有人真正看过,所以,不少人都在猜测,上头写的东西,恐怕并不如现在众人看到的这么简单,朱仪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不过,也的确是他忽略了这一点,那就是除了直接看到那份自陈书之外,还有一条路可以得知上面的内容,那就是找任礼这个当事人!

话开了口,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张輗略整理了一些语言,继续道。

“按照任侯的说法,他当时的确许诺了杨能,只要他能说服杨洪主动出面阻止兵部整饬军屯,他便可以带着各家勋贵联合为昌平侯府造势,同时还可以鼓动军中将领一起配合。”

这些没什么好意外的,在廷议上都说过了,但是,接下来的,却是朱仪也意想不到的……

“但是,杨能虽然年轻,却以善谋著称,他虽然想帮杨家脱离困境,可并没有贸然相信任礼,当时,杨能反问任礼三个问题。”

“第一,如若杨府出了这个头,结果廷议之上,任礼突然反悔,又当如何?”

“第二,整饬军屯虽然侵犯了各家勋贵的利益,但是,区区一个宁远侯,便敢替众家勋贵许诺,他哪来的底气?”

“第三,杨府虽然危若累卵,但是也不会饮鸩止渴,整饬军屯是天子和文臣共同推动的事,若是杨府带着勋贵们在廷议上激烈反对,那么就算熬过了当前的难关,之后又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毕竟,勋贵们就算能够暂时团结起来,但是,熬过了这个难关,大家肯定还是自己顾自己,到时候,只能是做了出头鸟的杨府,自己来承担后果。”

听了这番话,朱仪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片刻之后,他方开口道。

“这个杨能,倒是大胆,当时的状况,分明是杨府遭受困境,可他这番问话,倒像是宁远侯府在求他一样。”

看的出来,朱仪在刻意的活跃沉郁的气氛,于是,张輗的脸色也松了松,感叹道。

“是啊,杨家的这帮人,个个都是不要命的,杨洪在廷议上是如此,杨能也是这样。”

“当时,杨能话说的明白,杨家虽然已经岌岌可危,但是,也不可能为别人做嫁衣裳。”

所谓为他人所嫁衣裳,自然指的是,杨家出头带着勋贵们反对整饬军屯,成功了之后勋贵们得了利益,杨家却要直面天子和文臣的暴风骤雨。

杨能的意思,就是哪怕杨家躲不过这一劫,也不会白白便宜了勋贵们。

这番玉石俱焚的样子,倒真和杨洪在廷议上的所作所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所以,任侯说了什么?”

其实,朱仪心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

任礼和杨能的见面,其实说白了就是一次谈判,杨家的处境堪忧,但是任礼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大概率,是任礼主动找上杨能,让对方看出了什么,所以从一开始,就摆出了强硬的态度。

杨能此举,并不是真的想玉石俱焚,而是想要诈出任礼更多的筹码。

所以,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筹码,显然依旧被杨能拿到了。

虽然没有开口问,但是,朱仪可以想见,任礼在这个时候,还能够从诏狱当中传消息出来,肯定颇不容易,说不定动用的就是自己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攒下的,最后的人脉。

这么难得的机会,任礼别的不说,偏偏只说他和杨能的谈话,其实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任侯……”

张輗又是一场无奈的叹气,道。

“说来可能也是因为,当时太过着急,毕竟,你知道,那个不知真假的证人,就握在杨信的手中。”

“所以,为了取得杨能的信任,任侯便跟他透了底……”

“呵,怪不得……”

朱仪冷笑一声,心中已经渐渐对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杨能的疑惑,或者说他不放心的点,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杨家如果投靠了任礼,那么怎么在整饬军屯的风波过去之后,仍能保住自己的门庭。

一座侯府的存亡,凭任礼一个人,是担不下的!

那么,自然要找能担的下的人,所以,任礼能把谁搬出来,也就不难猜测了。

太上皇!

当然,还有东宫,不论如何,太上皇从礼法上,都是天子的兄长。

尤其是现在,天子还保持着对太上皇明面上尊重的情况下,杨家如果大张旗鼓的投靠了太上皇,自保的可能性就大得多。

当然,也有可能迎来天子更激烈的打击,但是,毕竟这么做的话,天子的名声会大大受损,天家之间的恶劣关系也将再难遮掩。

一个杨家,是否值得天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值得商榷了。

这并不是一条肯定能安稳的路,但是,这至少是一个有机会能够走通的路。

杨家不怕玉石俱焚,但绝不想玉石俱焚。

所以,当任礼搬出太上皇的时候,这件事情才真的有了可以继续谈下去的空间。

但是,如此一来,任礼的筹码就泄露了出去,如今杨能倒戈,那么,他们之间的谈话,就成了太上皇公然插手朝政的证据。

当然,并不是铁证,就像任礼在朝堂上辩驳的那样,这只是杨能的一家之言,说明不了什么。

但是,朝堂之上,大多时候,并不需要什么铁证,只需要相信。

别说杨家已经到了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是鼎盛之时,杨能又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诬陷太上皇?

朝中到时候必然会有这种流言,如此一来,太上皇之后再有动作,必然会受到影响。

如此也就能够解释,今天的局所为何来了……

杨能的自陈书中,既然写明了任礼的背后是南宫,那么,如果朱仪答应了和杨家联手的提议,那么,很有可能,这场廷议最后的指向根本就不是任礼,而是太上皇!

如果说之前的时候,朱仪跟杨家联手还有可能是贪图杨洪的辩驳奏疏,那么,在任礼的这个消息传出来之后,朱仪一旦答应跟杨家联手,那他已经投靠天子的可能性就直线上升。

这种情况之下,焦敬这帮人自然是坐卧难安,非要试探一番不可。

反应过来之后,朱仪便是一阵庆幸,幸好他今天把这份奏疏带过来了,不然的话,光凭他敷衍杨杰的那番话,只怕真的难以过关。

即便是现在,有幼军的提议在,焦敬等人只怕也是半信半疑,除非这件事情真的能够办妥,否则的话,他们心里的质疑,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难以打消。

“除了这个呢?”

“杨能的那封自陈书里,就算写了什么,但是,天子既然按下了,说明他也知道,这种一家之言,就算能够让朝中有人议论,但是,也掀不起大的风浪。”

“当然,这绝不是乾清宫那位好心,他按下这件事,只怕是想以后算总账吧?”

“任侯大费周章的传信出来,到底还说了什么,二爷就别卖关子了。”

第672章 任侯爷摊牌

毋庸置疑的是,任礼现在最迫切的需求,就是自救。

要是连自救都做不到,那说什么都是白搭,所以,任礼这个时候传出来的信,必然是和他自救有关的。

但是,杨能的这封自陈书,显然不是如此,毕竟,这份自陈书的内容,更多的是危及到太上皇的声誉。

朱仪可不相信,到了这个地步,任侯爷还能舍生忘死的一心为太上皇考虑。

所以,不出意外的话,重点应该就落在了,任礼所说的第二件事上……

感受到朱仪灼灼的目光,张輗苦笑一声,道。

“小公爷果然机敏过人,不错,任侯传来的信中,还说了一件事,这件事情,或许才是最致命的。”

“当时,任侯将太上皇搬出来之后, 杨能心中的疑虑已去了大半,但是, 毕竟是赌上杨家一门的事, 杨能自然是慎之又慎。。”

“因此, 他要求任侯解答他最后一個疑问。”

“廷议的过程中,即便是由杨家牵头反对, 也必然会遭受极大的阻力,在这种情况下,任侯如何能够保证, 自己不会临阵退缩。”

“杨能当时的原话是,只要任侯能够把这颗定心丸给他,他便回去竭力说服杨洪,为太上皇效死。”

“呵~”

听了这话,朱仪差点没笑出声来。

杨能这话说的好听, 但是实际上, 就是在问任礼, 到底有什么不得不做的理由, 非要在廷议上阻止军屯。

如果说,之前搬出太上皇来, 是让杨能相信他有实力保住杨家, 让杨能安心的话,那么,后面的问题,任礼如果也毫无保留的回答,那就是真真正正的蠢了。

前者是展示实力,而后者, 则是授人以柄, 这两者有着本质的不同。

“所以,任侯爷真就这么把自己的把柄交了出去?”

“当然没有……”

这回,张輗总算是摇了摇头,道。

“说到底,当时的情况,是杨家更急迫一些,任侯虽然想拉拢杨家,但是也知道,过分放低身段,反而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所以,任侯当时只说, 这是众家勋贵的意思, 因为整饬军屯,触及了各家的利益,他不过是被推出来的人而已。”

这个解释倒和之前任礼跟他们说的一样,不过……

“当时杨能没有多说什么,但是,任侯明显感觉到,杨能并没有相信这番说辞,果不其然,很快任侯就得到消息,在他和杨能谈话之后数日,甘肃军中就发现了宣府的密探。”

“而且,更紧要的是,被发现的密探,查到了一桩陈年旧事。”

话至此处,张輗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显然,对于任礼的大胆,他心中也十分生气,但是,既然开了口,自然是要把事情说清楚。

于是,张輗端起茶盏灌了一口,然后方道。

“这件事情和关西七卫有关,当初,任礼在甘肃镇守,为了拉拢手底下的军官,私自开垦了不少田亩,这件事情,后来被关西七卫察知,于是, 他们便派了使节进京, 想要禀报朝廷。”

“当时, 任礼怕事情败露, 所以索性将使节在塞外……截杀了!”

“什么?”

这下,就连朱仪也坐不住了,从椅子上霍然而起,不可思议的看着张輗,失声道。

“任礼这是疯了吗?身为边将,擅自截杀贡使,他知不知道,这么做很有可能会让朝廷和关西七卫的关系彻底破裂?到时候边境烽烟一起,他区区任礼,如何担得起这个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