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别忘了,这次要对任侯出手的不止是天子,更重要的是要整饬军屯的那帮人,他们没能拿杨家来震慑朝野上下,那任礼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就算是只为了推行整饬军屯的大政,任侯也绝无可能全身而退,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被流放出京而已,这种状况下,我何必非要让他死呢?”
朱仪要的,或者说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要的,其实都不是任礼这条命,他们要的,是把权势抓回到自己的手里。
任礼是当初张軏出使瓦剌,不得已的情况下扶植起来的傀儡,但是,现在这个傀儡想要摆脱身后的线,那么牵线的人,只能换一个新的傀儡。
这本是最简单的道理。
如今的状况,任礼显然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从这个角度而言,朱仪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了。
就如他所说的,任礼到底死或者不死,他并不关心。
这番道理并不难理解,张輗方才也是一叶障目,此刻朱仪一说,他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但是,明白过来之后,他心头的疑惑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浓厚了。
“既然你没想着要任礼的命,那你方才……”
张輗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一抬头,看到了朱仪朝他摇了摇头,道。
“二爷错了,我,就想要他的命!”
这下,可彻底把张輗给弄糊涂了,他眉头紧皱,盯着朱仪的脸,仿佛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一样,踌躇片刻,问道。
“小公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的情况,老夫可没心思陪你打什么哑谜。”
这番话明显已经带有几分烦躁之意。
还是那句话,张輗本就不是一个脑子特别灵光的人,不然的话,当初张家的主事人也不会轮到他的弟弟张軏。
只不过,如今张軏一死,小英国公又没长成,所以张輗没了办法,只能硬着头皮顶上而已。
但是,他性格能力如此,应付一些普通的状况还可以,但是,牵涉到这种复杂多变的朝局争斗,不说会被牵着鼻子走,起码也很难时刻保持冷静。
就像现在,刚刚能够和朱仪在没有沟通的情况下,勉强打了个配合,已经算是张二爷超水平发挥了。
现如今,朱仪前脚说他没必要让任礼丧命,转头又说就是想要任礼的命,不仅让张輗的脑子转不过来,更是忍不住生出一阵烦躁。
然而,面对这种状况,朱仪却依旧稳坐原地,甚至还有心情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
到了现在为止,他才终于发现,为什么当初天子宁愿冒着太上皇可能被提前接回来的风险,也要把张軏打发出京城。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英国公府有张軏坐镇,想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些什么,实在是太难了。
就如现在,如果对面是张軏,他根本就不可能拿得到对话的主动权。
但是如今换了张輗嘛……
将手里的茶盏搁在桌案上,名贵的白瓷碰撞在檀木案上轻微的声响,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朱仪的脸上带着笑容,道。
“二爷莫急,我方才说的是真的,到了如今的地步,我的确没有任何必要,一定要任侯的命,但是,就在刚刚,我改主意了,任礼,他必须死!”
谷聆</span> “至于原因,恰恰是二爷刚刚说的,任礼传出的这封信!”
说着话,朱仪的神色变得冰冷起来,轻轻吐出几个字,道。
“任礼,这是在自己找死!”
张輗没有说话,但是,看着朱仪的神色,他莫名的却冷静了下来,不知为何,他此刻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竟有些像他三弟年轻的时候,于是,沉吟片刻,张輗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朱仪叹了口气,反问道。
“二爷,你难道没有想过,如果任礼说的是真的,杨能的那封自陈书中,真的提到了当年的那桩事,那么只怕此刻,锦衣卫和东厂的人手,早已经到了甘肃和宁夏。”
“所以,二爷这个时候派人过去,不仅无法销毁痕迹,只怕还要将自己的人手搭进去。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比天子更快,所以这件事情的结局,其实早就已经注定了。”
这番话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了张輗的头上,让他浑身发凉。
半晌,他声音都有些沙哑,道。
“那现在,宁夏那边……”
朱仪望着张輗,神色也有些复杂,又是一生声叹,道。
“我也只是猜测,但是,最坏的结果,莫过于二爷派去的人,正撞在了锦衣卫的手里,如此一来,只怕此事牵扯的,就不止是任礼,甚至,也不止是南宫了……”
这话一出,朱仪便见到,张輗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难看起来。
朱仪心头一惊,难不成,他的这番话,竟然真的说中了?
如果说,今天跟焦敬等人的谈话,是早就推演过的说辞的话,那么,现如今朱仪的这番话,可谓是真正的急中生智。
但是,貌似,可能,大概,竟然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眸光闪动着,朱仪试探着开口问道。
“二爷,难不成您已经……”
话未问完,但是,双方都明白意思,张輗沉着一张脸,片刻之后,方闷声道。
“这件事情干系重大,朝廷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开始彻查,所以,我和焦驸马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派了人手连夜快马加鞭,不出意外的话,现在已经快到宁夏了。”
“二爷,你糊涂啊!”
听闻此言,朱仪心中暗喜,但是面上却露出一副惊怒之色,从椅子上霍然而起,那副样子,竟似是因为气急,一时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他方道。
“这件事情的确紧急,但是,无论如何,二爷也该找我商量一番才是,岂可如此鲁莽?”
“这,焦驸马说……”
或许是被朱仪这番气势所慑,又或许是自己已经乱了心神,张輗下意识的就开口答道。
话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妥,只得不自然的转而道。
“事已至此,想要将人手追回,只怕也来不及了,不过,小公爷放心,我派去的都是最忠心的家生子,即便被擒,也不会多说什么不该说的。”
然而,张輗的这番表现,落在朱仪的眼中,他哪还能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当下便冷笑一声,道。
“既然如此,那请问二爷,为什么焦驸马自己不派人过去,反而要叫英国公府出头呢?”
“这……”
张輗刚想回答,就被朱仪直接打断,道。
“驸马爷是不是对二爷说,边军中英国公府的人脉更广,办事方便,他一个驸马都尉,在京中或许还力所能及,但是出了京师,还要仰仗英国公府。”
虽然的确是这个话,但是,被朱仪说出来,听着就莫名变得有些刺耳,张輗犹豫了一下,沉默以对。
朱仪似乎生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在花厅当中来回走了两圈,才算是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意,转身道。
“二爷,你要明白,如今你我两家,才是同气连枝,利益一致,所以,很多事情,只有你我两家,才能彼此信任。”
“我相信焦驸马并没有什么坏心,或许出了京师,的确是英国公府办事更方便些,但是,万一出了意外呢?”
“锦衣卫的手段,我相信二爷比我清楚,就算是二爷派去的人什么都不说,他们就真的查不到英国公府的头上吗?”
这番话说的其实有些过分,按理来说,朱仪身为一个晚辈,对张輗这么说话,是不恭敬的。
但是,如今张輗自己理亏,自然也不好摆架子,只能低着头,依旧保持着沉默。
直到片刻之后,朱仪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看样子总算是冷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张輗才慢慢抬起了头,道。
“小公爷,事已至此,总得朝前看,我相信,小公爷既然能将此事看的如此透彻,想必,也必然有应对的法子吧?”
朱仪看了张輗一眼,长长的吐了口气,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道。
“二爷,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办法我当然有,但是,只怕有些人不乐意做。”
这个有些人,明显指的不是张輗,那么,到底指的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然而,张輗却没有打断朱仪,只是静静的听着。
“其实,这个法子,我刚刚也说的差不多了,归结起来,其实就几个字……”
花厅当中,气氛忽然有些奇怪,朱仪的声音略微一停,张輗的神色也变得阴晴不定。
显然,他已经猜测到了什么。
张輗抬起头,直直的看着朱仪,目光晦暗难明。
另一边,朱仪脸色阴沉,轻轻的将手按在案上的茶盏上。
与此同时,他同样抬头望着张輗,不闪不避的迎着张輗的目光,口中轻轻吐出了几个字。
“请任侯,即刻去死!”
第674章 终于是忽悠瘸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落在张輗的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他怎么也没想到,朱仪最终给出的办法,竟然会和他的想法,是如此的南辕北辙。
这边他还在想着怎么营救任礼,结果朱仪一开口,直接就给任礼下了死刑的论断。
皱着眉头,张輗看着朱仪,却没有说话。
但是,要说服他,总归是要有一个解释的。
朱仪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因此,稍一停顿,他便继续道。
“二爷,恕我直言,如果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不管是你还是焦驸马,其实,都被任侯给误导了。。”
说着话,朱仪遥遥望着诏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道。
“的确,从暗杀大臣, 会查到甘肃的军屯,顺藤摸瓜, 会牵出关西七卫, 再往后深查, 便会牵扯到南宫。”
“这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想见到的事,所以, 为了不让朝廷查到南宫,我们得尽快着手替任侯处理手尾,组织营救。”
“这听起来, 很顺理成章,对吧?”
张輗能听出来,朱仪这话有几分看笑话的意思,但是,他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所以, 稍一犹豫, 他还是点了点头, 道。
“确实如此, 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
朱仪摇了摇头,转身望着张輗, 脸上浮起一丝冷色, 道。
“二爷,我们如今要做的,是维护南宫的权威,替任侯收拾手尾,阻止朝廷查下去,只是一种方法。”
“但是, 对于朝廷来说, 却恰恰相反!”
话说到这,张輗总算是渐渐觉出点味道来了。
就如朱仪所说,朝廷上的文武百官,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天子和那些意图推动整饬军屯的文臣,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将任礼明正典刑,为接下来的改革铺路。
至于暗杀大臣,侵占军屯,截杀使臣这些罪名,都不过是将任礼送上断头台的方法,而在深一层的太上皇, 更只是捎带脚, 查到了关西七卫牵连出来的真相而已,并不是他们的本意。
但是自己这些人不一样,自己等人,恰恰想要的,就是让太上皇的这件事情能够遮掩过去,至于任礼死不死的,真没人关心。
所以实际上,如果操作得当的话,他们双方,未必就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取得一致。
不过……
“小公爷所说,老夫明白,的确,朝廷上的那帮文臣,如果知道了这件事的真相,只怕也不想把着底儿给掀出来。”
“但是,你别忘了,如今做主的人,到底还是乾清宫里那位。”
“而且,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杨能的自陈书到现在为止,只有乾清宫那位自己看过,恐怕那些大臣,也只知道要往下查,但是,具体查出些什么来,他们未必心里就真的有数。”
“如果说真的等到查出来了,那恐怕也就晚了。”
或许从朝臣的角度出发, 无论是天子的权威有损, 还是太上皇的名声不佳, 都会损害朝廷的权威, 所以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但是,如果从天子的角度出发, 将太上皇当年的丑事一一的查出来,对于稳固自己的地位,可有大大的好处。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还不是天子‘刻意‘查的,只是在清查任礼罪行的过程当中’无意‘查出来的。
如此一来,天子从头到尾都置身事外,这种光拿好处不付代价的好事,天子又岂会不做?
别说如今的那帮文臣,大概还不知道天子要他们查什么,就算是知道了,只怕也未必能拦得住。
听了这话,朱仪倒是眉头一挑。
看来这位张二爷,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