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487章

作者:月麒麟

“陛下息怒,不可冲动!”

见此状况,天子似乎更加生气了,扫视了底下一圈,道。

“怎么,众卿这是要抗旨吗?”

这句话说的严厉,以至于底下一众大臣都微微有些踌躇,然而每每这个时候,不怕死队一号队员于谦,定然是要往前冲的。

这一次,他自然也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皱着眉头,上前道。

“陛下,若真的要因为朱仪上疏劝谏陛下早日让东宫出阁,而削去其官职,爵位,那么,恕臣的确不能认同这道诏旨!”

虽然这话有火上浇油之嫌,但是,此情此景,也的确只有于谦敢这么说话了。

只见他轻轻吐了口气,拱手道。

“陛下,我朝自立国以来,尚无因言获罪之人,何况朱将军劝谏陛下早日让太子出阁,乃是为储本计,虽有言行不妥之处,但陛下若因此责怪,实非圣君所为之事!”

“于谦,你大胆!”

御座之上,众人肉眼可见的看到,天子的脸色涨红,一时之间,甚至气的都说不出话来,片刻之后,天子方道。

“朕何时说过,是因他上了这道奏疏要削去成国公府爵位,朱勇鹞儿岭一战,丧师辱国,致上皇蒙尘,官军死伤惨重,难道不该削去爵位吗?”

这番话不能说是没有道理,但是在如今的场面下,总归是有些牵强,何况是对于于谦这种眼中向来不揉沙子的人。

当下,于少保几乎是毫不犹豫,便反驳道。

“陛下,成国公之罪,朝廷久有争论,若陛下真欲辨清此战内情,理当命群臣共议,有所定论之后,再行处置,但是,就如朱将军方才在殿中所言,鹞儿岭一战和如今的东宫出阁,乃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您在此时以鹞儿岭一战为由,削去成国公府爵位,实是因言罪人,此非可以混淆之事,陛下圣明仁德,当不会做此自欺欺人之事!”

这话说的露骨且不客气,就差没说陛下您不管找什么理由,都掩盖不了公报私仇的本质了。

当下,算是给天子气的够呛,然而,天子还没说话,于谦却犹自觉得不够,同样摘下官帽,跪倒在地道。

“陛下若执意要在此时削去成国公府爵位,臣愿一同辞去官职,归隐乡野,请陛下恩准!”

“砰!”

手掌拍在案上的声音响起,众人抬头,只见天子霍然而起,死死的瞪着底下的于谦,随手抓起身旁的奏疏,直直的砸在地上,怒喝道。

“于谦,你胆敢威胁朕,是真的觉得朕不敢将你也一并罢免吗?”

“臣不敢,陛下为天下之主,予取予求,无有不妥,臣万不敢有威胁陛下之心,只是,身为臣子,不能劝谏圣主,是为臣之失也。”

面对天子的怒喝,于谦似乎也起了气性,沉声道。

“臣身在朝堂,却不能阻止陛下行不正之事,自然无颜再立于朝堂之上!”

“你!”

局面越发的有些失控,天子气的浑身发抖,伸手指着于谦,气的说不出话来。

在场的大臣们也没有想到,这么短短的片刻,局势竟然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这么多人当中,也唯有俞士悦,勉强能够理解于谦此时的心情。

应该说,罕见的,于谦今天有些冲动了!

换了往常,于谦是不会这样的。

但是,或许正是这段时间以来,天子的于谦心中的地位越发崇高,所以,在天子仅仅因为朱仪话说的不妥,就给予如此严厉的惩罚的时候,于谦才越发的不能接受。

俞士悦相信,过了这个时间,于谦一定会后悔自己这个时候的冲动,如今,整饬军屯刚刚启动,从理性的角度来说,替朱仪说话没事,但是,因为一个没落的成国公府,跟天子闹得不可开交,乃至于到了要辞官的程度,就属实过分了。

万一天子真的盛怒之下准了,那么,无论是对于朝局来说,还是对于即将开始整饬军屯大政而言,都是沉重的打击。

还是那句话,往常的于谦,不会这么做的,但是,是人就会有情绪,所以,俞士悦能够理解如今于谦的做法。

但是,即便看不懂这些,至少,于谦在朝局当中的重要性,在场的大臣都是清楚的。

因此,见到于谦一气之下连辞官的话都说出来了,在场的老大人们越发的焦头烂额,慌忙着开始两边安抚,一时之间,文华殿中接连响起了好几道苦口婆心的声音……

第711章 玩真的

“陛下息怒,于少保是个直性子,他刚刚也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陛下恕罪。”

“不错,陛下,于少保虽言辞不当, 但也是一心为国,并无冒犯陛下之意,请陛下明鉴。”

文华殿中,随着于谦和天子再次吵了起来,老大人们顿时焦头烂额,一拨人上前替于谦说好话。

另一拨人则是苦口婆心的劝着于谦, 道。

“于少保, 陛下心怀仁慈,乃是不忍东宫幼弱,故而犹豫再三,此诚圣明仁君也,乃天下之幸,你岂可如此冲撞陛下,还不向陛下认错?”

“不错,朝廷政务,有分歧是常事,好好辩明清楚便是,于少保你动辄以辞官威胁,岂是人臣当为之事?”

“少保,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整饬军屯在即,怎能意气用事?”

老大人们两边劝着,还要分出几个人手, 拉着怀恩别让他就这么跑出去宣旨,怎一个乱字了得。

“够了!”

好在这种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片刻之后, 仍旧是天子率先冷静下来, 于谦冲动,但是,朱祁钰不能冲动。

事实上,对于于谦会反对削去成国公府爵位之事,朱祁钰是有预料的,只不过没想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

这似乎,和他认识的于谦有些不同。

不过,现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面色一沉,朱祁钰轻轻一喝,殿中顿时恢复了秩序,一帮老大人各归各位,低着头等着天子说话。

见此状况,朱祁钰叹了口气,将目光落在于谦的身上,道。

“于先生, 你可知错?”

这一句话,便让在场大臣的心放下了大半,天子叫的是“于先生”而非“于谦”,说的是“知错”而非“知罪”。

这便说明,天子还是有理智的,接下来,就得看于谦递不递这个台阶了。

所幸的是,闹了这么一场,于谦也渐渐平静下来,虽然手里仍然捧着官帽,但是,态度却柔和了不少,道。

“陛下,臣方才失言,请陛下责罚!”

“不过,臣言辞虽有不妥,但陛下如此贸然削去成国公府爵位,也必会引起朝堂议论,朝廷这段时间多事,恳请陛下,为朝局稳定,暂息雷霆之怒,三思而行!”

你早这么说多好啊,哪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一旁的老大人们一阵腹诽,但是,还是得帮忙打圆场,于是,一旁的俞士悦立刻跟着道。

“陛下,于少保所言的确不无道理,成国公朱勇之罪,与朱仪无关,如今朱仪刚刚上了此疏,陛下若降罪于成国公府,恐有宵小之辈妄议陛下。”

“成国公府爵位事小,若因此有损陛下声誉,乃至影响天家和睦,则是得不偿失之事,恳请陛下宽宏大量,暂且饶恕朱仪。”

随后,陈镒也上前道:“陛下,臣亦是如此以为,当下要紧之事,是太子殿下何时出阁读书,成国公府之事可以容后再议,当然,朱仪御前狂悖,也当惩戒,但是罢官削爵,却似是有些过重,恳请陛下宽恩,小惩大诫便是。”

所谓君无戏言,天子的话都已经说出去了,朱仪不管有没有错,这個罚他是领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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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具体怎么罚,罚的多重,却是可以商榷的。

更何况,这些大臣们只是怕事情闹得太大,引起朝野震动,所以想要控制事态,至于朱仪到底怎么样,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关心。

有了这么一帮老大人努力的递台阶,在场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朱祁钰轻轻瞥了一眼旁边的于谦,道。

“既然认错,那回头便去户部,自请罚俸!如今朝廷用人在即,朕便不让你回府思过,但是,也需好好自省一番,务实慎言,明白吗?”

“臣领旨!”

虽然于尚书两袖清风,但是罚俸什么的,他倒也不怎么在意。

反正,他对于身外之物并不追求,不管是清贫的日子,还是富裕的日子,于谦都过的下去。

何况,到底是朝廷重臣,于谦还不至于缺几个月的俸禄就活不下去,尽管天子登基后,他的确没领过几个月的俸禄。

所以,闹到最后,还是高举轻落,不过对于这种场面,老大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当然,该劝还是要劝的,该着急也是要着急的,宦海沉浮这么多年,这点眼色,老大人们还是有的。

于谦倒不是什么大事,关键还是在于,引起于谦和天子刚刚冲突的这个矛盾,天子到底会如何解决。

别看现在于谦低眉顺眼的,但是,天子要是真的一意孤行,还指不定会不会再闹起来呢。

所幸的是,天子倒也不是个听不进去话的人,处理完了于谦之后,气也顺了不少,沉吟片刻,道。

“既然众卿都为朱仪说情,那朕也就不在此时追究他成国公府的罪责,但是,朱仪方才在殿上出言狂悖,何况他所上此疏,确有串联之嫌,即日起,让他停职待勘,待东宫之事结束后,再行处置。”

“另外,怀恩,你让舒良亲自去一趟成国公府,将他府中的世袭铁券带回宫中保管,以示惩戒!”

话音落下,怀恩躬了躬身子,干净利落的转身便走。

一旁的几个内阁大臣,如张敏,江渊等还犹豫着要不要再拦一拦,但是还没等他们挪动脚步,便看到怀恩微微眯缝起的眼神,于是顿时脚步一滞。

与此同时,一旁的于谦也有些踌躇,抬起头正准备开口,却没想到,天子抢在了他前头,冷声道。

“朕说的是带回宫中保管,并非收回成国公府的世券,难道说,连这种惩罚,众卿还觉得过重?”

底下诸人顿时面面相觑,就连于谦也挣扎片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说到底,天子还是余怒未消。

虽然经过了于谦和其他大臣的一番“劝谏”,收回了前旨,也显然并不像就这么轻易的放过朱仪。

就地免职改成了停职待勘,其实也好不了多少,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爵位仍旧在。

只不过,虽然如此,但是要交出世券,对于勋贵世家来说,只怕也是割肉一般的心疼。

即便天子有言,只是将世券取回宫中,并非收回。

但是,这对于勋贵世家来说,世券基本上就代表着爵位本身。

尤其是对于现在的成国公府来说,朱勇已经不在了,爵位迟迟承袭不了,如今连世券也留不住,朱仪这个所谓的“小公爷”,日后到底还能在勋贵当中抬不抬得起头,只怕都说不准了……

第712章 弄巧成拙

文华殿中,看着怀恩匆匆离去的步伐,老大人们各自静默无言,这种结果固然和他们预想的有些差距,但是,也足够了。

当然,这其中的原因, 并不单单是因为,天子做出了让步,没有执意削去成国公的爵位。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冷静下来之后,天子的理性明显清晰了许多,再一次降旨责罚朱仪的时候,理由便已与最开始有所不同。

所谓“有串联之嫌”,换个词来说, 便是“纠结朋党”,这个理由,相较于之前就充分有力的多。

朝野上下皆知,天子最厌恶的,就是大臣结党朝争,朱仪因此受罚,和他因谏东宫出阁受罚,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前者是天子的底线,即便是放到朝堂上也是光明正大的理由,但是,后者却涉及到言路通畅,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当然,就凭一份联名的奏疏,就断定朱仪结党, 实际上是值得商榷的,毕竟, 朝堂之上, 很多时候, 的确有很多人心所向的事情, 是会有大臣们联名上奏的。

但是,在当下的这個时间点,这毋庸置疑是最能够圆满解决的理由了,所以在场的大臣们稍加思量之后,也就都没有再劝。

这番变故结束之后,其实也折腾的差不多了,该说的都说了,那么,最后就只剩下天子的表态了。

归结到根本上,还是东宫出阁的问题,众臣讲的是朝廷礼法大义,天子讲的是天家亲情。

双方各执一词,都不愿意首先让步,才会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眼瞧着于谦和朱仪的事情都被处置结束,众臣一时也有些犯愁该怎么继续劝天子。

这个时候,沉默了许久的朱鉴忽然上前,开口道。

“陛下,太子出阁读书,乃是为朝局社稷,此为礼义, 陛下顾念亲情,疼惜太子,此为情义,二者相冲,难有孰轻孰重。”

“然则储君于社稷国本不可动摇,天家亲情却可商榷,故臣以为,陛下不妨向太上皇请旨询问,毕竟,太子乃是太上皇嫡亲血脉,顾念疼惜,必然无人能及!”

“若太上皇亦觉得太子可早日出阁,则可二者兼顾也,”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臣眉头顿时一皱,诚然,这的确是个办法,但是,隐约之间,他们总觉得有哪不对。

与此同时,天子闻言,目光也轻轻一动,但是,眉宇之间却依旧平静的很,只问道。

“那,若是太上皇说,让东宫暂缓出阁呢?”

朱鉴似乎没想到天子会这么问,但是,他也只是稍稍犹豫,便道。

“陛下明鉴,若是如此,陛下遵太上皇诏命,令太子暂缓出阁,亦是礼法,朝野上下,想必也能心悦诚服。”

“荒谬!”

这一次,说话的不是天子,甚至都不是一向说话生硬,最喜欢为天子冲锋陷阵的王文,而是刚刚受到天子训斥的……于谦!

在众人略带惊讶的目光当中,于谦上前一步,站到朱鉴的对面,冷声道。

“东宫是社稷储本,储贰之君,何时出阁读书,乃是国政,并非私事,太上皇归朝之时,便已有旨在先,安养南宫,不预政务,一切国政大事,悉听陛下处置,何以此时有所分歧,却需由太上皇定夺?”

“何况,太子虽为太上皇之子,但却是国家贰君,当初瓦剌进犯,京师殆危,陛下临危受命,国赖长君,力挽天倾,陛下虽受太上皇禅位法统,却立太上皇之子为储君,成天家尊让和睦之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