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要知道,当初太祖皇帝起兵,打的旗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也就是说,太祖皇帝他老人家并不认为自己是大元的臣民,他起兵也并非叛乱谋逆,而是正本清源,光复中华。
这是大明立国的基石,上溯千年,得国之正莫过于此!
因此脱脱不花所率领的鞑靼部,只能是旧元余孽,大明一旦承认它的政权地位,无异于否认了太祖皇帝起兵的合法性,这是动摇社稷国本的大事。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是万万答应不得的。
事实上,对于这份文书,朱祁钰最开始也拿不准到底是真的假的,还是在前世,朱祁镇被他迎回之后,两人密探当中提到过。
朱祁镇自然是矢口否认,但是当时他心虚的神态,却做不得假。
所以朱祁钰觉得,十有八九,朱祁镇当时是真的做了这些让步的。
不过这些,在当下的局面,其实并不重要!
这些朝臣刚刚从各个角度来论证它是假的,其实也并不是真的在推理,而是在表明态度。
这份文书,就是假的!
不管它到底是真的假的,在大明朝臣这里,它都必须是假的!
朱祁钰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他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自然也不是想跟众臣作对,非说它是真的,而是另有目的……
沉吟片刻,朱祁钰道:“既然诸位都是如此意见,那么可以断定,此份文书,乃是贼虏伪造,于尚书,你今日回去之后,便以朝廷的名义,晓谕沿边诸将,此后贼虏若再有文书与人送达,不问真伪,一切拒之,毋堕奸计。”
于谦起身领命,随后,朱祁钰拧了拧眉,又开口道。
“如此看来,贼虏为了胁迫大明,已经开始不择手段,再拖下去,恐贼虏会对天子不利,我等需尽快设法迎回天子。”
“大宗伯,鸿胪寺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遣使和谈应该是鸿胪寺执掌,但是如今鸿胪寺不在,便归到了礼部的头上。
礼部尚书胡濙上前道:“回殿下,使团已经准备齐整,由鸿胪寺卿杨善带队,随时可以出发。”
朱祁钰点头道:“那就不必再耽搁了,明日便命使团出发。”
这都是应有之意,朝廷从接到军报的时候就已经在筹备了,在场的众臣都知道,并不新鲜。
但是同时,在场众臣心里头也清楚,迎回天子的可能性并不大,瓦剌既然裹挟着天子,不捞够好处又岂会放人?
甚至于,对方到底有没有放人的心思,还不一定呢,派使团过去,大概率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真正引起他们注意的,是朱祁钰刚刚的那句话。
贼虏为了胁迫大明,已经开始不择手段了……
可不就是不择手段了?伪造都开始整上了。
这份文书,现在被认定是假的,这还好说,朝臣们真正担心的是,万一天子在对方的胁迫下,写一份真的回来,那又该怎么办?
到时候大明上下可真是要抓瞎了!
但是这一时之间,又没有什么太好的法子。
毕竟那是天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理纲常同样是维系天下安宁的根本。
要说从明面上悖逆天子,哪怕是为了社稷江山,也必然免不了要引起一番动荡。
别的不说,当初建文皇帝倒行逆施,屠戮宗室,太宗皇帝奉天靖难,打的可不就是为天下万民清君侧的旗号,但是到最后,还是被当时的士林斥为反贼。
这次的事情,没有传扬开来还好,万一下回瓦剌学聪明了,跟上回一样,让皇帝召见守将亲自转交,再四处将消息散播出去。
那朝廷可就真的坐蜡了!
一干群臣拧着眉头,一时之间只感觉愁绪纷纷。
另一头,胡濙领了命退回原位,朱祁钰接下来的动作,却引起了所有的注意。
只见这位郕王殿下起身,从桌案后转出来,走到群臣的面前站定,转过身面朝着同样惊讶不已的孙太后,一掀衣袍,拜倒在地,道。
“圣母容禀,臣身为监国亲王,受朝廷重托,总摄百官,处理国政,虽已尽心尽力,夙兴夜寐,然终是威望不足,能力有欠,未能慑服群臣,安顺朝局,以致于今日朝会之上,群臣大打出手,锤杀朝廷命官,令朝廷威严尽失。”
这,这又是什么操作?
群臣一阵愣神,这些日子和朱祁钰交往多些的大臣,例如于谦,陈镒等人,心头猛然涌起一阵浓重的不安。
果不其然,只见朱祁钰低头叩首,面色沉重,道。
“酿成此祸,臣自感羞惭无比,难当大任,恳请圣母免去臣监国之责,以谢朝堂。”
第71章 一出好戏
孙太后坐在上首,目光复杂地盯着朱祁钰。
她的确没有想到,朱祁钰会在这个时候请辞,而且是以朝会打乱,无力统御群臣为由。
这个理由够吗?当然是够的!
身为监国亲王,却闹出了朝会之上锤杀朝廷命官的事件,朱祁钰的确是要负起责任的。
甚至于,孙太后若是真的就此同意,也并非说不过去。
让她想不明白的是,朱祁钰为什么要这么做?
孙太后几乎可以断定,大朝会上的廷臣厮打,就算不是朱祁钰一手谋划,至少也是他在暗中推动。
然而他苦心筹谋了这么久,难不成就是为了请辞监国之权?
孙太后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如此天真。
要是这么简单就能罢去郕王的权柄,她在后宫还费那番工夫作甚?
一双娥眉微微蹙起,孙太后心中疑惑不已。
事实上,孙太后这头想不明白,朝臣这边也是一头雾水。
他们倒是记得,郕王殿下刚进来的时候,说过要商议两件事情,一件是军报之事,一件是大朝会之事。
当时他们还奇怪,大朝会如今已经结束,还能有什么事情。
却不曾想,是这般商议法……
因而一时之间,群臣也没有反应过来。
到最后,还是孙太后最先醒过神来,虽然想不明白,但是到手的机会,她正愁怎么钳制郕王日渐势大的威望,这边自己就送上门来了,她怎么会轻易放过。
正要开口,却见底下已经有人先她一步出言。
“殿下不可,朝会之上大打出手,乃是朝臣之过,与殿下何干?殿下切不可如此自轻,当此局面之下,尚需殿下维持朝局啊!”
孙太后咽下到了嘴边的话,朝着说话之人看去,却不曾想,竟是翰林学士高谷。
若说别人倒也罢了,但是高谷和陈循本是侍从之臣,竟也……
然而还未结束,高谷说完,于谦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急切道。
“此番朝会之过,乃群臣冒失,殿下已勉力维持,未堕朝廷体统,今时今日,若非殿下一心用事,主持朝政,朝野上下早已乱作一团,殿下万勿如此。”
说罢,于谦转而对孙太后道。
“圣母容禀,自军报入京以来,我朝野上下惶然无措,军民百姓人心惶惶,全赖郕王殿下临危受命,安抚群臣,调和文武,我朝廷上下,文武百官,方有矢志抗敌,朝会之事,乃群臣所为,与郕王殿下毫无干系,恳请圣母三思。”
其他大臣也不约而同的起身,随之跪在地上,纷纷道。
“此等危难时刻,尚赖殿下主持大局,恳请圣母三思!”
孙太后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心中不由得一阵气急。
又不是她要罢免郕王的监国之权?是他自请罢免好吗?
自己这还一句话都没说呢,这帮大臣跟火烧屁股一样,火急火燎地进谏,搞得好像是她这个太后不顾大局,在刻意为难他这个郕王一样。
拧着眉头,孙太后望着依旧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朱祁钰,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挫败之感。
这才多少日子?
距离军报到京,才不到七天的时间,这个原本毫无势力的郕王,怎么就变成了众望所归了。
甚至连勋戚和文臣这两个从来都不对付的势力,竟都同时为他求情。
看着底下纷纷拜倒的一干重臣,孙太后有理由相信,这个时候,即便是她开口,要免去朱祁钰的监国之权,恐怕也免不掉了!
他,大势已成……
短短七日的时间,他已经从受太后懿旨监国的宗室亲王,变成了朝野上下公认的主心骨,在朝臣心中的威望,只怕自己这个太后都有所不及!
听听这些人说得都是什么话?
简直就差说,眼下的朝廷,非郕王不可了!
孙太后心头气得快要吐血,但是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冲动,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
“诸位都请起吧,哀家还没老糊涂呢!”
略一停顿,孙太后索性起身,伸手扶着朱祁钰的胳膊,道。
“郕王,你这些日子的辛苦,哀家都看在眼中,朝会之事,是大臣们一时冲动,怎能怪到你的身上?你如此做,岂非让天下人都说哀家是糊涂之人?快快起来。”
孙太后带着温和的笑容,道。
“再说,明日便是太子册封大典,如今皇帝身陷敌营,宫中太子幼弱,正是你这等朱家宗亲匡扶社稷,扶保正统之时,岂可因一场朝会上的意外,便贸然请辞呢?”
“眼下危难之时,朝局少不得你,外朝的事情哀家不懂,你来处置,哀家绝不干涉,后宫里头,你也不必忧心,哀家和皇后照料着,你且放心,只要是为大明江山社稷,咱们同心协力,共保社稷。”
孙太后说得情真意切,伸手想要将朱祁钰扶起来。
然而朱祁钰却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听不懂孙太后的意思一般,仍旧跪在地上,再拜道。
“圣母,臣不过一介闲散亲王,实在不敢担此重任,恳请圣母三思。”
说罢,深深地拜在地上,再未抬起头来。
底下群臣见此情景,亦是苦笑不已。
天知道,到底是哪个地方惹到这位主儿了,难不成,是对大朝会上的处置不满意,但是有话您倒是说呀,这动不动撂挑子算怎么回事……
众臣一阵头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子里努力想着,该怎么规劝这位郕王殿下。
却无人注意到,另一旁的勋戚这边,一直未曾开口的丰城侯李贤深吸了口气,身子一动,就欲上前。
“让开,你们让我进去……”
就在此时,殿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侍立在孙太后身后的金英连忙赶出去,没过片刻,金英回来道:“圣母,殿下,外头是郕王府的内侍兴安,说是有要事禀报。”
孙太后一听是郕王府的人,顿时心中一沉,然而她还未及说话,朱祁钰便开了口,道。
“兴安?他不是陪王妃去探望母妃去了吗?怎么会到这里来,快叫他进来!”
这句话一出,孙太后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这对母子,真真是唱的一出好戏!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过来,这个什么兴安,如果不是吴氏派过来的人,她敢把眼珠子抠出来。
这个该死的李永昌,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真是废物!
不过殿内群臣,却是并不知道孙太后心中所想,他们反倒有些庆幸,因为兴安的到来,郕王不在提什么请辞之事。
不多时,金英领着兴安进来,只见兴安满头大汗,头上的帽子也歪着,身上的衣服更是带着不少灰尘褶皱,这番仪容,就跟刚才在朝会上打架的是他一样。
刚一进门,兴安就哭着拜倒在地上,道。
“殿下,您快去看看吧,那帮人嚷嚷着咱们要把贤妃娘娘打进冷宫,王妃娘娘为了保护贤妃娘娘,被那些人推了一把,人都昏过去了……”
第72章 哦是吗
“什么,不在?”
却说李永昌带着成敬和两个五花大绑的宫女,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朝坤宁宫杀来,到了门口却被坤宁宫的掌事宫女拦了下来。
一问才知,吴贤妃几个人,早就陪着皇后离开了坤宁宫。
“不错,方才贵妃娘娘遣人过来,说是天气凉了,小皇子身子弱,得早早备上炭火,但是惜薪司的那帮奴才,刁顽不堪,竟敢克扣长春宫的红萝炭,只给银骨炭,故而来找皇后娘娘闹腾。”
坤宁宫的宫女自是认得李永昌的,虽然见他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心中有些奇怪,但是还是如实答道。
“皇后娘娘本想从坤宁宫的份例中取些打发了她,结果贤妃娘娘说,许久未见小皇子有些想念,刚巧景阳宫中有富余的红萝炭,便遣了内侍回景阳宫取,她老人家陪着皇后娘娘,上长春宫去了。”
说着,那宫女还指了指被两个人架着的成敬,说道。
“对了,就是这位内侍,他怎么到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