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回圣母,和东宫无关,是……是太上皇那边,出了点事……”
太上皇?
孙太后捏紧了手里的珠串,右手按着扶手,厉声道。
“到底怎么了?说!”
“圣母息怒,事情是这样的,今日午后,太上皇召见了瓦剌使节伯都王,随后……”
见孙太后情绪已经变得有些激动,阮浪也不敢再有何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后来,皇上派怀恩公公来传话,说是让太上皇撤销册封,将那蒙古女子遣回迤北,可太上皇说,不过是一女子尔,无碍国家大事,册封已下,断无收回之理……”
话到最后,阮浪的声音越来越低,孙太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她忍不住拍着一旁的扶手,怒声道。
“糊涂!”
“他难道不知道,外朝现在是怎么议论他的吗?”
“昏庸无能,荒淫好色,奢靡挥霍,可他呢?也不看看自己,自从回了南宫,闹出了多少事端,光是妃子就纳了多少个!”
“如今被人家奉承了两句话,心窍都迷了,他真以为,那话是皇帝传的吗?”
“没听见吗?朝中大臣眼跟前全都在文华殿呢?他这是还嫌自己递出去的把柄不够多吗?”
“你上偏殿瞧瞧去,皇帝的人,都派到哀家的宫里来了,他那是来传话的吗?他分明是来看哀家笑话的!”
“看看哀家生了一个什么样不知廉耻的儿子!也让天下人瞧瞧,太上皇是何等的昏庸!”
慈宁宫中,孙太后霍然而起,一声声的喝骂回荡在整个殿中,吓得一众侍奉的人瑟瑟发抖,一个个都把头低的深深的,装作自己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没有办法,孙太后的这番话说的实在太直白了。
虽然对于这些内容,他们多多少少都心里有数,可那毕竟是太上皇。
别说是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就算是私下议论,被发现了都是杖毙的下场,更何况,这番话当中,还不止涉及太上皇,连天子也一并涉及了,这就更不是他们能听的了。
“娘娘息怒!”
眼瞧着孙太后怒火冲天,说话都有些口不择言,阮浪一边惊惧,一边磕着头。
一旁的王瑾也有些心惊胆战,悄悄的一挥手,示意无关的人统统都退下,然后小心的上前,扶着孙太后坐下,劝道。
“圣母何必动怒,太上皇这么做,必然也有自己的考虑,何况,乾清宫那边,故意将瓦剌使团冷落至今,也未尝不是在逼迫他们去寻太上皇,所以这件事情,到底是谁算计了谁,尚未可知……”
应该说,王瑾虽然在慈宁宫侍奉的时间不算特别长,但是他对于孙太后的脾气秉性,还是了解的。
别看这位圣母皇太后,口里对太上皇骂的起劲,但是,别人若是开口说太上皇的不好,哪怕她嘴里不说,但是心中必然不悦。
所以这个时候,只能把太上皇往好了说,才是真正缓解气氛的办法。
果不其然,这话说完,孙太后虽然仍然生气,但是,却在王瑾的搀扶下,缓缓坐了下来,冷哼一声,道。
“他能有什么考虑,无非是被美色迷了眼罢了!还什么故人来寻,那是普通的故人吗?简直是鬼迷心窍!”
但是,不论如何,刚刚骂了一同,孙太后此刻的心绪,总算是渐渐平息了下来,将目光落在阮浪的身上,她没好脸色的开口道。
“回去告诉太上皇,这件事情,哀家不认!那个蒙古女人,让她哪来的回哪去,少来祸乱我大明的后宫!”
这话说的带着几分情绪,但是,内里的态度却坚定不移。
然而,哪怕孙太后已经说的如此明白,底下阮浪已然跪在原地,没有动弹。
这副样子,看的孙太后又是一阵火起,一拍扶手,又站了起来,冷声道。
“怎么,阮浪,你到了南宫侍奉这段日子,哀家指使不动你了?还是说,你觉得太上皇要为那个狐媚子忤逆哀家?”
“圣母息怒,奴婢不敢,只是……”
阮浪头都磕红了,瑟瑟发抖,但是,口齿还算清晰,道。
“圣母,奴婢来时,太上皇有几句话,让奴婢告诉圣母,他老人家说,之所以收下那蒙古女子,是因为……”
接下来,阮浪的声音变得细微起来,但是,孙太后还是听清楚了,只不过,听完之后,她更是不由捏紧了手里的珠子,差点就要把这翡翠珠子捏的粉碎。
“荒唐,荒唐,他可还记得,他是大明的太上皇?”
“早知如此,哀家费尽心思让他回来作甚,还不如死在瓦剌,也好让哀家有颜面能见先皇!”
阮浪跪伏于地,一句话也不敢说,整个慈宁宫的气压低的吓人。
这一回,就连王瑾,也不敢开口再劝。
直到片刻之后,孙太后长长的吐了口气,咬了咬牙,对着王瑾冷声道。
“你去偏殿,把那个怀恩给哀家叫过来!”
“是……”
王瑾躬了躬身,一步不停的离开了这个让人难受的殿中,不多时,一袭蟒衣,的怀恩进了殿中。
只见他先是扫了一眼已然侍立在一旁,低头不语的阮浪,又看了看明显神色十分难看的孙太后,心中大致便已经知道了如今的状况。
不过,虽则如此,怀恩的脸色却依旧平静的很,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丝毫不受殿中凝滞气氛的影响,怀恩不卑不亢的拱手道。
“内臣给圣母请安!”
“起来吧!”
有了上次的事情,孙太后看见怀恩就觉得来气,尤其是看到他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更觉得心中不悦。
不过,眼下的场面,她也没心思跟他计较,一摆手示意他起身,随后便直接道。
“刚刚阮浪已经将南宫发生的事情跟哀家说了,皇帝遣你过来,可是为了太上皇纳娶那蒙古女子一事?”
怀恩点了点头,拱手道。
“圣母英明,按理来说,此事乃太上皇后宫之事,陛下不好置喙,但是,那蒙古女子身份非同一般,乃瓦剌太师也先之妹。”
“如今,瓦剌和脱脱不花关系极差,战事一触即发,为了避免大明被再度卷入草原战事当中,陛下和朝中诸位老大人都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接纳瓦剌之人为好。”
“只是,太上皇毕竟身份尊贵,于此事上又十分坚持,陛下无奈之下,和众臣商议过后,方遣内臣来惊扰圣母,想恳请圣母下一道懿旨,命太上皇收回册封旨意,将此蒙古女子送回草原。”
“如此,既是为了太上皇的声誉着想,也是为了朝廷边境的安宁,请圣母明鉴!”
应该说,怀恩的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而且,不出孙太后的所料,怀恩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在强调一件事。
那就是,他过来传话,并不只是皇帝的意思,也是一众大臣的意思。
狠狠的瞪了一旁的阮浪一眼,孙太后压下心中的怒意,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
“此事哀家已经知道了,不过,皇帝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区区一个女子而已,如何能够左右的了战事兴废?”
听了这话,怀恩不由眉头皱了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孙太后,踌躇片刻,开口道。
“圣母……”
然而,他刚说了两个字,孙太后就打断了他,道。
“你不必说了,此事太上皇固然做的不对,但是,倒也不必如此小题大做,若是那脱脱不花,因为太上皇收留了一个瓦剌女子,而来攻我大明,那只能说明他早有预谋,不因此事,也有别的由头。”
“偌大的一个大明,能打赢一回,就能打赢第2回 ,太上皇当初禅位给皇帝,就是相信,皇帝能够定国安邦,保社稷祖宗平安,朝中如今有诸多贤臣辅佐,哀家相信,这点问题,还不至于应付不过来!”
“至于这个蒙古女子……”
虽然这一番话是纯纯的在替太上皇说话,但是,提到其木格这个人,孙太后的脸色还是有些不好看,轻哼一声,孙太后道。
“皇帝说的有理,我大明和瓦剌战事方息,册封也先之妹为妃,着实不太妥当,大明不怕草原生事,但是,臣心民心总要顾忌。”
“因此,所谓丽妃的册封,须得收回,不过,此女既然是太上皇故人,前来避祸,那若赶她回去,未免显得太上皇不近人情,便让她留在南宫当中,做一女官,侍奉太上皇身侧,得个安稳平安便是!”
“这……”
怀恩有些犹豫,似乎在想应该怎么说。
不过,还没等他想好,孙太后便已经抬手,对着身旁的王瑾道。
“此事便照此处理,你去拟一道懿旨,分别送到南宫和皇帝处,就说这是哀家的意思。”
得,懿旨一下,而且是给两边的,那就说明,这位圣母皇太后,是真的下了决心了。
反正再劝无用,怀恩也就索性不再多说,躬身道。
“圣母既然执意如此,那内臣这就回去回禀陛下,内臣告退!”
看着怀恩匆匆离去的背影,孙太后揉了揉额头,睁眼看着阮浪,又道。
“此事,哀家虽听了太上皇的话,但是,你回去之后,也将哀家的话带回去。”
“你且告诉太上皇,他今日行之事,太过冒失,不仅是今日,这段日子以来,他所作所为,都浮躁的紧。”
“朝局之事,哀家本不欲多言,但是,如今朝局动荡,人心浮动,宜静不宜动,往后日子还长,一切不必着急,须得戒急用忍!”
“圣母放心,奴婢一定将话带到。”
阮浪跪倒在地,神色恭谨中终于松了口气。
虽然说,太上皇交代的事情没有完全办好,但是所幸,也没有办砸,总算是能够交差。
领了旨意,阮浪便拱手告退。
待得阮浪离开,殿中一下子便空了不少,孙太后坐在榻上,手里的珠子被缓缓拨动,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复杂之极。
片刻之后,幽幽摇动的烛火下,一声重重的叹息传出,回荡在整个宫殿当中……
第767章 告状小能手
文华殿中,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宫中却灯火通明,胡濙,于谦,沈翼等几位大臣,没有一个离开的,都安静的侍立在殿中,等候结果。
只不过,偶尔的窃窃私语能够看出,这些老大人们的心绪并不平静。
“陛下,怀恩公公回来了!”
随着内侍匆匆进来禀报,众人的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紧接着,当一袭蟒衣的怀恩从殿外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立刻钉在了他的身上。
“奴婢叩见陛下。”
怀恩端端正正的行了个礼,倒是不紧不慢的。
“免礼,圣母怎么说?”
知道底下众人在关心什么,朱祁钰倒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便问道。
于是,怀恩拱手一礼,答道:“回陛下,圣母说,太上皇册封虽然不妥,但是毕竟是顾念旧情,赶回去倒也不好,便让她留在南宫当中,做一女官,侍奉太上皇身侧,求一平安便是。”
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令人满意,在场的诸臣立刻就皱起了眉头。
他们想要的,是让孙太后下旨,将那蒙古女子送回去,让大明远离草原的纷争,静观其变。
可如今,册封倒是撤了,但是,人却留下来了。
虽然说,不是联姻,只是留下来当个女官,不算什么大事,应该不会让鞑靼有过多的猜测,但是,总归是留下了隐忧的。
毕竟,那可是也先的妹妹,收留她在宫中,就算不谈对鞑靼的影响,单是她的这个身份,也总让人觉得,她入宫的目的并不单纯。
躲避战火?
也先是孱弱到了什么程度,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要来大明避祸?
真到了这种地步,只怕来的就不是他的妹妹,而是也先自己,带着一大堆瓦剌贵族了。
相互对视了一眼,资历最老的胡濙开口问道。
“怀恩公公,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你难道没有将其中的影响,对圣母分说明白吗?”
这话带着一丝质问的口气,而且是在天子的面前,因此,也就只能推年纪最大的胡老大人出马了。
不过,怀恩的脾气明显比他们想象的要好,或者说,他对于这种场景早已经有了预料,拱了拱手,便道。
“大宗伯放心,此事的来龙去脉,咱家虽然没有跟圣母细说,但是,也先之妹的特殊身份,及对朝堂的影响,咱家却仔仔细细的跟圣母说了,但是……”
怀恩的话头略停了片刻,眼瞧着一帮老大人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方继续道。
“但是圣母说,区区一个女子而已,左右不得战事兴废,还说……还说陛下有些小题大做,若脱脱不花真的因为此事犯我大明,只会是因为他早有预谋,非因此事,也有别事。”
这话的口气和太上皇简直如出一辙,顿时让在场的老大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诚然,孙太后这话说的不无道理,战火若起,其深层次的原因,必然是因为双方或者其中一方想要打仗。
但是这并不代表,真正引起战争的导火索就不重要了,至少,它决定着战争开始的契机,这对于双方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谁能打赢,很多时候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然,怀恩这话说出来,稍稍带有几分告黑状的嫌疑。
在场的大臣们,大多数都是和孙太后接触过,甚至是在土木之役后,跟着她老人家理过政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