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不过……”
舒良脸上的笑容越发‘诚挚’,但是,不仅没有让人感到和煦,反而让人心里发寒。
“这缉拿犯人,乃是陛下亲自下旨,太上皇虽然仁慈,可想来也不会不识大体,孟指挥使说太上皇不肯交人,不知,可有手诏?”
孟俊的神色僵了僵,看着对面的舒良,渐渐冷静下来。
他似乎明白过来了,这位舒公公,刚刚只不过是在戏耍他而已。
果不其然,紧跟着之后,舒良一本正经的声音便再次响起,道。
“孟指挥使体谅一下,这南宫里头,多得是包藏祸心之辈,刚出了一桩伪造圣旨,私纵虏贼的案子,焉知会不会,再来一桩假传圣命的案子呢?”
言下之意,便是暗指孟俊在假传圣旨。
这话一下子噎的孟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好。
倒不是他想不起反驳的话,而是这借口太拙劣,让他一时都觉得有些无语。
这是什么地方?
南宫!
太上皇就在殿里坐着,他老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又不是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谁敢假传圣旨?
再说了,假传圣旨对他有什么好处,得罪一个权势正盛的大珰吗?
这个舒良,摆明了就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依旧放低姿态开口,道。
“公公玩笑了,孟某岂敢假传圣旨?”
“就算是公公不信孟某,难道连怀恩公公也不信吗?刚刚怀恩公公离开时,也曾提到,太上皇会自己处置一干人等,他的话,总不会有假吧?”
孟俊早就有所耳闻,天子手下的几个大珰,尤其以怀恩和舒良的关系颇佳。
拉怀恩出来做挡箭牌,他就不信,这个舒公公还是不给面子。
果不其然,提到怀恩,舒良的神色松了松,但是,依旧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
“怀恩公公的话,咱家自然是信的,只是,孟指挥使何时听到怀恩公公说,太上皇不愿放人了?”
“反正,咱家是没听见,要不,您去追上怀恩公公问问,让他来给咱家解释一番?”
这番话说完,孟俊算是明白了。
这个舒良,这是下了决心,要刁难他了。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再好声好气的说话了,当下便直起了微微弯下的腰,道。
“公公若是执意不信,孟某也没有办法,只是,孟某身为禁军统领,守卫南宫,职责所在,不敢擅自放人进去,公公若要觐见太上皇,孟某可以代为通禀,但是,这些东厂番子,怕是不宜进到南宫当中。”
实话实说,虽然这话说的硬气,但是,孟俊心里却在不断的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这是南宫,天子脚下,群臣瞩目,这个舒良就算再跋扈,也绝不敢强闯宫门……
没办法,舒公公给人带来的气势压迫,实在是太重了。
孟俊此时,其实也是有苦说不出,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实在不想跟舒良发生冲突。
但是,太上皇又下了死令,必须要守住宫门,而且,看那样子,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作为被勋贵推出来保护太上皇的人,这种时候,他不上也得上。
当然,尽管如此,孟俊话里还是留了个小口,那意思是,您要是真的想要人,自己去见太上皇便是,别闹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然而,很快孟俊就发现,他还是小看了舒良,这位东厂提督太监,是真正的疯起来六亲不认。
而且,孟俊说软和话的时候,舒良还算是客气,可如今他态度一变得强硬起来,哪怕是留着转圜的余地,舒良的神色也顿时沉了下来,冷冷道。
“觐见太上皇就不必了,区区小事,不必打扰他老人家。”
“但是,咱家也把话放在这,皇上圣命已下,随从太上皇前去春猎的这帮子人,咱家是一定要带走的。”
“孟指挥使若是阻拦,咱家不介意,把孟指挥使一同带走。”
“至于说强闯宫门……”
舒良微微一笑,道。
“咱家奉圣命缉拿要犯,休说是这南宫,便是皇宫大内,有陛下诏旨在,咱家也能去得!”
“滚开!”
谁也没有想到,刚刚还一副好商好量样子的舒良会突然态度大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跋扈。
感受到一旁的侍卫异样的目光,孟俊脸上一阵羞愤。
他好歹也是个世家子弟,平素里也算是走到哪里都被好言好语,却不曾想,今日被一个宦官如此喝骂。
哪怕这个人,是大名鼎鼎的东厂提督,也让他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当下便沉了脸色,道。
“既然舒公公坚持如此,那孟某也只能得罪了,来人!”
随着孟俊一声令下,南宫当中,顿时涌出两队禁军侍卫。
羽林后卫虽然是新设,但是,也毕竟是正经的一卫人马,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军队建制。
一旦要发生冲突,动用武力,可不是只能用短棍为武器的东厂番子能够匹敌的。
这也是孟俊的底气所在!
不过,见此状况,舒良不仅没有感到害怕,脸上反而浮起一丝冷笑,道。
“孟指挥使,咱家劝你可想好了,这回咱家过来,可是奉了陛下口谕,你如今的所作所为,是在抗旨悖逆!”
这话说出来,孟俊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现在让路,显然是不可能的。
拱了拱手,孟俊也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开口道。
“舒公公言重了,孟某还是那句话,守护宫禁,职责所在,不敢有失,公公若要觐见,孟某可代为通传,但是若要闯宫抓人,请恕孟某不敢放人!”
“这么说,孟指挥使是打定主意要抗旨了?”
舒良眯起眼睛,同样是一副寸步不让的架势。
于是,南宫门前,对峙之势已成,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紧张的味道。
“咱家再说一遍,今日咱家是奉旨而来,缉拿要犯,凡阻拦者,视为抗旨,孟指挥使,咱家最后再问一遍,你让,还是不让?”
最后的这几个字,舒良加重了字音,显然,已经是最后通牒。
孟俊很想挺直腰杆说自己不让,但是,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显然,眼前这位东厂督公,就是那不要命的。
从他这副口气和神态当中,孟俊毫不怀疑,只要他敢断然拒绝
,对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带人强闯宫门。
要是真的闹到那种地步,舒良会有什么下场他不知道,但是,他自己一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但是,强拦又不行,放人也不行,孟指挥使一时心中为难不已。
思索了片刻,他总算是勉强找出了一个理由,道。
“公公明鉴,禁军职责所在,便是守卫宫禁,孟某知道,公公也是执行公务,但是,未见明旨,孟某岂敢擅自放人进宫?”
“舒公公若真的要带人进宫锁拿贼人,还请拿陛下明诏前来,公公放心,只要有陛下诏旨前来,孟某一定立刻让开,竭力配合公公的公务。”
这话其实是掩耳盗铃,毕竟,天子的圣旨早已经传到了朝廷当中,不可能做得了假。
孟俊此刻细究这个关节,无非是想要暂时让舒良退去,拖延一下时间,虽然说治标不治本,但是,这已经是孟指挥使眼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何况,该做的他都做了,舒良如果真的拿着天子亲笔的圣旨前来,他也不可能真的违抗圣旨,到时候即便是到了太上皇面前,他也算是有个交代。
不料,舒良听了这番话之后,却反而更加生气,道。
“按孟指挥使的意思,反倒是咱家假传圣旨咯?”
孟俊暗道一声不好,刚想解释两句,却听得舒良继续冷笑道。
“陛下圣命早已传下,孟指挥使就算再孤陋寡闻,也该知道咱家所奉圣命不假,孟指挥使在此阻拦咱家,可有明诏?”
“而且话说回来,皇上已有圣旨,此后南宫诸谕,必得太上皇亲笔明诏,既然孟指挥使说是太上皇让你在此阻拦,为什么不拿明旨过来?”
说着话,舒良似乎也有些气急,看着孟俊道。
“孟指挥使也说了,咱们各尽职守,既然你说咱家为难你,那么,咱家也便退一步,只要孟指挥使拿出太上皇阻拦咱家进南宫的手诏,咱家也即刻退去,如何?”
啊这……
孟俊没想到自己会被对方反将一军,一时也没了主意。
明诏他自然是没有的,太上皇就随口吩咐了一句,当时的那种状况,他哪敢要什么明诏?
可话头是他开的,这个时候拿不出来,反倒理亏,因此一时之间,孟俊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见此状况,舒良却步步紧逼,道。
“看来是没有了?”
“既然如此,孟指挥使就不要在此耽搁时间了,快快让开,否则,碍了咱家缉拿要犯,你可吃罪不起!”
“来人,跟咱家进去拿人!”
说着话,舒良竟也不再给孟俊反应的时间,带着人就开始往南宫中闯。
一干禁军卫士,站在南宫的门口,面对一帮东厂番子的步步逼近,亦不敢擅自动手,只得后退,同时,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自家的统领大人。
然而,孟俊本身就只是个世家子弟出身,没上过战场,自然也少杀伐决断,面对这种状况,迟迟犹豫不定,为难之下,也不敢贸然开口下令。
眼瞧着舒良带着一帮番子,就真的要闯进宫门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舒公公且慢。”
声音由远至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老一少二人,从远处疾步而来,老者身着绯红仙鹤补服,已经是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被年轻之人拉着往前走。
说话之人,便是那年轻者。
“小公爷?大宗伯?”
见到二人的身影,孟俊顿时又惊又喜,立刻开口叫道。
虽然孟俊不知道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但是,他至少知道,朱仪是太上皇的人,既然如此,那么大概率,这位小公爷就是来帮他的。
何况,局面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也不可能变得更坏了。
与之相对的是,听到这道声音,舒良原本已经迈出去的步子,也停在了半空中。
眼中快速的闪过一抹遗憾,舒公公到底还是没往前迈这一步,而是停在了原地,望向了远处匆匆而来的二人……
第804章 所谓忠言逆耳
“见过大宗伯!”
南宫门外,见到朱仪拉着胡濙匆匆而来,舒良到底还是没有继续往里闯,而是停下脚步,转身一礼。
他的确是疯,但是,也不至于疯到六亲不认的地步。
眼前的这位老人家,就是天子当面,也要敬上三分,舒良自然也不会失礼。
拱了拱手,舒良客气的施了一礼,却对旁边的朱仪搭理都没搭理一下。
“不知大宗伯匆匆而来,可是有何要事?”
这番样子,倒是叫一旁的朱仪皱了皱眉,不过,到底没多说什么。
毕竟,以他如今的身份,的确‘不值得’被堂堂的东厂提督放在心上。
胡老大人显然是很久都没有过这种剧烈运动了,他原本在礼部待的好好的,结果自家这个女婿,突然就跑进来,说南宫出事了,不容分说就要拉着他过来瞧瞧。
若是换了别人,胡濙自然是理也不理,但是,朱仪这般急匆匆过来,他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倒也半推半就的就跟了过来。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这位大宗伯皱着眉头,问道。
“舒公公,你带着这么多人进南宫,是要作甚?”
虽然知道对方是明知故问,但是,舒良依旧拱手答道。
“回大宗伯的话,先前陛下有旨,要将春猎时太上皇的随行人等缉拿,咱家便是来将这些人等带回勘问。”
“原来如此,辛苦舒公公了。”
胡濙扫了一眼这个场面,对于眼前的局面,心中也大致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