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但是,也仅止于此,他的令牌只能让他进东华门,若是白天,有令牌在手,他还可继续往前。
可如今已经到了要下钥的时辰,所以没有传召,即便是手持令牌的于谦,也进不得会极门。
不过,仅仅是进到东华门中也够了,此刻宫门尚未落锁,从文华殿外的广场望过去,便是奉天门前广场。
骚乱,就是从那个地方传出来的!
二人地位贵重,一个兵部尚书,一个内阁次辅,手里持着天子御赐的令牌一路往前直冲,自然无人敢拦。
最终,在会极门前,被禁军给拦下了。
此刻,会极门未曾关闭,但是,却已然多了比往日数倍的禁军值守。
目光越过会极门,落在奉天门前的广场上,更是围了好几层的禁军,透过影影绰绰的队伍,于谦最先看到的,是一名倒在地上的,身着宦官服饰的大汉,那大汉的手里,还握着一根手臂粗细的红木棍!
而俞士悦最先看到的,则是他今天下午刚刚带着人布置好的,专门为东宫出阁所准备的香亭。
此刻,那足有半人高的,精致的香亭,已经重重的被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天空当中忽然电闪雷鸣,浓云翻卷,几乎是转瞬之间,豆大的雨滴落下,砸在人的脸上,不过片刻,就成了暴雨。
俞士悦最先反应过来,拉着于谦来到距离不远处的内阁廊下躲雨,顺手打发了两个值守的禁军,将自己二人到来的消息递进宫中。
暴雨如注,倾盆瓢泼,一串串的雨珠顺着屋檐直泻而下。
于谦和俞士悦二人隔着雨幕,遥遥望着远处的奉天门广场。
大雨如此,但是,广场上的禁军,却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态,任由雨滴砸在身上,浸透了盔甲衣衫。
那个倒在地上的大汉,亦没有丝毫的动弹,整个广场,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般,全都暂停在远处,像是一副诡异无比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依旧没有丝毫要停歇的意思,原本应该在酉时按时落锁的宫门,也迟迟没有锁上。
大雨之中,奉天门外一队人马匆匆而来,为首者蟒衣快靴,身后跟着数十名东厂番子。
禁军因此人的到来,而让开了一条道路。
此人不是别人,自然是东厂提督太监,舒良!
于谦二人遥遥看着,只见舒良快步走到那大汉旁,站定打量了片刻,便一挥手,叫人将那倒在地上的大汉架了起来,匆匆带走。
虽然隔得很远,看不清楚神色,但是,想也知道,这个时候,这位东厂提督太监的脸色,只怕要黑的吓人。
随着舒良离开,禁军也开始逐渐回撤,另有一队内侍出来,开始收拾起被击碎的香亭。
与此同时,会极门中,又是一队内宦走了出来,为首者是怀恩。
出了会极门,怀恩四处张望了一下,很快便看到了于谦二人,于是,马不停蹄的朝着二人走来,快步来到廊下,甚至都来不及见礼,这位乾清宫总管太监头一句话就是……
“于少保,次辅大人,陛下急召!”
第809章 先打东方甲乙木
暴雨哗哗的下,天空中电闪雷鸣,隆隆的雷声响彻了整个京城,浓墨重彩的乌云翻腾不止,向穹顶压下。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本该落锁下钥的紫禁城,此刻却依旧灯火通明。
于谦和俞士悦二人,在怀恩的指引下,进了乾清宫,一抬眼,便瞧见上首天子一身苍青色燕居服,面色冷峻。
见此状况,二人便知今日之事不小,连忙躬身下拜,道。
“臣等参见陛下。”
“二位先生平身,坐吧。”
见他们二人进来,天子的面容稍显和煦,抬手命人赐座。
但是,却也并未再多说什么,于谦二人对视一眼,同样默契的没有开口,陪着天子一起静静的等待着。
不多时,有内侍来禀,道。
“陛下,舒良公公和卢指挥使在外求见。”
“宣!”
内侍领了口谕,匆忙下去领人,片刻之后,刚换了一身干净衣衫的舒良和卢忠便走了进来。
行礼过后,天子并未废话,直接便问道。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闻听此言,于谦和俞士悦二人,目光也顿时落在了舒良和卢忠的身上。
只见后者二人踌躇了片刻,舒良率先道。
“启禀皇爷,人已死了,在禁军赶到之前,便已服毒而亡,是自杀!”
“刚刚,奴婢召集了各处主事太监辨认,确定此人是御膳房帮厨的内宦,名为吴用成,直隶广平府人,三个月前净身入宫,家中尚有两個侄儿,但是真实性存疑,锦衣卫已连夜遣人,前往广平府核实。”
“据查,此人出身贫苦,平时胆小怕事,在御膳房中干的也是运送泔水的腌臜活计,今日晨起,他以腹痛为由,向管事太监请假一日,未在御膳房当值。”
“但是,经过询问守门禁军得知,此人对御膳房称自己无法当值,可过午之后,却仍然像往常一样,送泔水出宫,至未正而归,禁军照例检查,并未发现有不妥之处。”
“酉初时分,他声称自己出宫时遗失了‘宝贝牌子’,要出宫寻找,并用二十两银子,贿赂值守归极门的禁军,进入奉天殿前广场。”
“随后,他拿出早已经藏在角落的红木棍,趁天色昏暗,直奔香亭,以棍数击之,将香亭拦腰折断,声响引起巡守的禁军注意后,其人高呼数声‘先打东方甲乙木’,禁军上前擒拿,未及临近,其人已倒地不起。”
“禁军赶到身边时,发现此人口含毒囊,梃击香亭后,便咬破毒囊,气绝身亡……”
舒良说的很详细,而且,措辞严谨,口气冷静。
这番表现,着实是让于谦和俞士悦有些惊讶。
要知道,这位东厂提督,往日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形象,无非是嚣张,疯狂,胆大包天,心狠手辣,令人恐惧。
但是,刚刚的这番话,却让他们看到了另一个舒良。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位东厂提督太监,没有丝毫的慌乱,算算时间,梃击香亭应该是从于谦二人听到宫中的声响时发生的,满打满算,到现在为止,事情发生不超过半个时辰。
可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内,舒良不仅能够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摸得清清楚楚,而且,每一处言语,都有实据可查,没有丝毫的臆测之言。
这般能耐,就算是经年老手的刑名之辈,也未必能够做到。
可见,这位舒公公,能够得天子信任,恐怕不单单靠的的忠诚二字。
不过,现在这种状况,舒良的表现,还是其次的。
重点在于,这件事情本身!
‘先打东方甲乙木’……
东宫,又称春宫,青宫。
东方属木,东时属春,东宫所居为太子储本,取如初春朝日,生生不息之意也。
所谓香亭,乃是太子册封,出阁时,祭告天地,焚香所用之器物。
此人的言行举止,无不在告诉所有人,他……是冲着太子来的!
在距离太子出阁仅剩一日的情况下,出现了这样的事端,其政治意味,不得不说浓厚的很。
于谦和俞士悦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眉头紧紧拧起,显然心绪颇不平静。
“此事,锦衣卫来负责,务必详查到底!”
恰在此时,天子冷冽的声音传来。
底下卢忠亦是面沉如水,拱手道。
“臣领旨。”
随后,天子点了点头,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于谦二人,面色稍霁,问道。
“事情的经过,刚刚舒良都已经说过了,当时,二位先生就在东华门外,想必也看到了部分,对于此事,二位先生有何看法?”
应该说,这件事情虽然给了两人很大的震惊。
但是,他们毕竟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尤其是于谦,土木之役这样的消息,他都能经受的住,别说是这个了。
短短的时间内,他们便已经理清了思绪。
沉吟片刻,俞士悦率先开口,道。
“陛下,此人明显是冲着太子出阁大典而来,虽然事发突然,但是,闹得动静如此之大,消息必然难以隐瞒,臣以为,当务之急,一是要查清幕后黑手是谁,二是要尽快消弭影响,让后日的出阁大典,能够如期进行!”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作为太子府詹事,保证大典的如期进行,本就是俞士悦的职责,倒也无可厚非。
更何况,俞士悦这话说的隐晦,但是,意思却不难理解,这件事情既然难以掩盖,那么,就更不能影响出阁仪典,不然的话,朝野上下的舆论,只怕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风向。
这显然不是天子想要的回答,略一沉吟,天子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于谦。
相对于俞士悦,这位于少保明显更加直接,开口第一句,便石破天惊,道。
“陛下,这是有人蓄意陷害!”
这话说出来,殿中一片寂静。
一旁的俞士悦心中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
他这个老朋友的性子啊……真的是秉性刚直,谁也不怕……
“陷害?”
这两个字声音落下,上首天子的目光也变得有些灼灼,轻轻的重复了一遍,只见他老人家紧紧盯着于谦,问道。
“谁,在陷害谁?”
偌大的宫殿当中,这一句问话回荡不止。
窗外,雨声不停,雷声轰隆。
于谦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在俞士悦复杂的眼神当中,拱手开口道。
“陛下!有人在……蓄意陷害陛下!”
得……
此时此刻,俞次辅很想扶额表示无奈,我的于少保诶,这话你是真敢说啊!
怨念的看了一眼于谦,早知道这样,他今天就不抄近道,从东华门出宫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间点,要是不走东华门……
呃,还不如走东华门呢!
窗户纸既然已经挑破了,也就没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了。
于谦再度拱手,神色冷峻,道。
“方才俞次辅说,此人是冲着太子出阁仪典而来,但是,臣却以为不然。”
“太子殿下出阁,举朝瞩目,若要阻拦,并非易事,奉天门外香亭虽十分重要,但终究不过一器物而已,即便击毁,礼部亦有备用之物可以使用,所以说,梃击香亭,并不能对太子出阁产生实质性的影响。”
“细究其目的,无非有二,其一,对太子殿下出阁不满,但却无力阻拦,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泄愤,其二,则是想要借此举动,引发朝野上下物议,让朝野上下觉得,有人在阻拦太子出阁,但是,有不愿真的阻拦太子出阁!”
这话说的有些拗口,但是,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白。
这两种可能,如果是前者,那么,这次事件就不过是一小撮人的泄愤之举而已,不值一提。
可问题就在于,太子出阁,是各方妥协的结果,对于文臣来说,国本邸定,社稷奠安,是莫大之喜,对于武勋来说,太子出阁,意味着幼军重设,勋爵子弟重新有了一条快速上升的通道,亦是莫大的好事。
如果说,唯一有不愿太子出阁的,那么就是……
“好大的胆子,竟是,算计到朕的头上了!”
御座之上,天子显然也想到了什么,口气虽轻,但是,殿中的气压一下子就低了下来。
于谦说的是两种可能,但是其实,还有第三种,他没有说,那就是……
真的有人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太子出阁的仪典拖延下去。
而这,其实就是于谦所说的第二种可能中,指使此事之人,想要让朝野上下以为的‘真相’。
所以说,干嘛要说的这么透呢?
俞次辅叹了口气,道。
“陛下,惟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控制影响,令太子出阁仪典如期进行,如此,一切风波自平。”
于谦能够看的到的,俞士悦自然也能看得到。
但是,他没有说出来,除了因为谨慎之外,还有就是,说与不说,其实结果都一样。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只要出了事,接下来要做的,必定是维持仪典如期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