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文臣面容清癯,望之而有威严,不是别人,正是已经在边境逗留了许久的刑部尚书金濂。
武臣身着绯红白泽袍,留着短髯,看着不过四十余岁,为宣府镇守总兵官,大同伯陶瑾。
待得杨信放下文书,率先开口的便是陶瑾。
「杨副总兵,你也看到了,朝廷对于遴选府军前卫一事十分关注,这件事情拖延了也有好几个月了,但是因着杨镇抚使一直病着,所以迟迟没有开始,如今兵部移文催促,再拖延下去,怕是不妥了。」
「不知,杨镇抚使的病怎么样了?可否,让老夫见上一面?」
杨信抬头,瞥了一眼陶瑾,心中不由冷哼一声。
此次杨杰奉命来到宣府遴选府军前卫,对外是生了病养在府中,实则是奉密旨,潜入了漠北去执行任务。
这件事情,并没有对外宣扬,也没有官方文书。
但是,陶瑾肯定是知道的。
毕竟,他还是宣府的总兵官,哪怕杨家在宣府再根深蒂固,这两年的工夫下来,陶瑾也自然有了自己的势力。
杨杰出城时,虽然改换了行头,但是对于陶瑾来说,想要知道他出了城,并不困难。
可是现在,他却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拿着兵部的文书过来询问遴选的进度,明显是不怀好意。
「劳总兵大人挂心,舍弟自幼体弱,边境苦寒,到了宣府之后,旧病复发,这段时间虽然有好转,但是,郎中交代,仍然不能受风。」
面子还是要给的,沉吟片刻,杨信客气的开口,但是话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的。
「所以,见面之事,怕是不行,辜负总兵大人的好意,他日下官必定登门致歉。」
见此状况,陶瑾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道。
「既然如此,倒是一桩憾事。」
「不过,杨副总兵说的也有道理,既然身子有恙,还是好好将养着,只是,这府军前卫之事,确实也拖不下去了。」
「既然杨镇抚使不能出门,这件事情总是搁着,也不是个办法,老夫这里,倒是挑选了些战功,武艺都不错的官军将士,不如,杨副总兵来掌个眼,若是得用,便先推进下去,也好不耽误正事,如何?」
前头的都是铺垫,很明显,这才是陶瑾的目的。
闻言,杨信亦是皱了皱眉头。
尽管他已经猜到了陶瑾的来意,但是,当对方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心中一沉。
此次遴选府军前卫,乃是天子特旨,为组建幼军之用。
换句话说,这些人不仅要进禁军,而且,要进的是东宫。
杨信虽然身在边境,但是,时常和杨洪通信,对于京中的局势十分清楚,尤其是这次遴选,因为是杨杰过来,所以,杨洪更是特意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对杨信说的清清楚楚。
很明显,组建幼军的提议,最开始天子是不赞成的,但是,春猎场上,当
时还未复爵的成国公朱仪当着四夷使臣的面提出了请求,再加上有太上皇在旁附和,所以天子才不得不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
而让杨杰,孙勇过来遴选,明显是事后的补救措施。
所以,这个遴选的权力,是绝对不能放出去的。
尤其是不能让陶瑾来选。
虽然说,杨信并不觉得,这些人真的到了禁军当中,能够被用来做什么文章,但是,小心无大错。
陶瑾素来和英国公府亲厚,之前喜宁叩关的时候,陶瑾甚至想瞒报消息,配合张軏伏杀喜宁。
若非是杨信见机的早,将密信传回了京城,还不知道要如何收场。
但是……
看着联袂而来的金濂,杨信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这位刑部尚书,到了宣府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虽然每日基本上都只是在驿站当中办公,但是,他做的事情,却可谓是震动整个边境。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金濂是来查任礼一案的,但是,随着任礼一案的结束,大家才发现,这位刑部尚书真正的目的,是整饬军屯。
手持着王命旗牌,这位老大人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派出去十几个御史,分赴各地,处理各个地方的整饬事宜。
他自己虽然留在宣府,但是,手段却是杀伐果断的。
到如今为止,他已经主持了甘肃,宁夏两地的整饬事宜,但是这两个地方,因为反抗清丈,大量隐瞒不报而被抓的将领,已经有不下七八个了。
虽然说,宣府还没有动静,但是,这么一尊大神待在这,给人的压力也不小。
要知道,虽然说之前杨洪在京城当中,已经献出了大量杨家侵占的田土,但是,对于底下部属将领侵占的土地,杨家却只能劝导,并不能强制收回。
所以实际上,宣府当中,还有一大批的军屯问题,亟待解决。
正因于此,最近整个宣府的气氛十分古怪,有不少原本是杨家旧将的将领,都在四处奔走,其中也有不少,和陶瑾走的很近。
这个当口,金濂和陶瑾联袂而来,难道说,是他们二人达成了什么协议?
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金濂,杨信谨慎的摇了摇头,还是拒绝了陶瑾,道。
「下官知道总兵大人的意思,但是,此事关系到东宫幼军备设,非同小可,不可不慎,陛下既有明旨,命舍弟亲自遴选,若是旁人插手,恐有不妥。」
「所以,依下官之见,还是待舍弟病愈之后,再加紧遴选为好。」
杨信特地点出了「东宫幼军」,又搬出了天子的旨意,目的就是希望能够提醒金濂,府军前卫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是,让他失望的是,金濂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反倒是陶瑾的脸色微变,收敛了笑容,开口道。
「杨副总兵既然知道,此事关系到东宫幼军备设,那么,也应该明白,这边的事情结束不了,那么,东宫的建制便始终难全。」
「太子乃是国本,备设幼军,增补勋卫,亦是陛下和太上皇之意,就这么迟迟耽搁下去,恐怕也不妥吧?」
显然,此次前来,陶瑾也并非毫无准备。
杨信搬出天子,他就搬出太上皇和各家勋贵。
京城各家勋贵,之所以热衷于备设幼军,无非是可以充裕勋卫,为自家后辈子弟谋个前程,积攒资历。
但是,这件事情始终没有动静,他们自然是着急不已。
平心而论,这段时间,杨信自己,也受到了不少压力,除了有直接写信给他询问此事的。
还有通过底下的将领们来旁敲侧击询问的,甚至是托付地方官
来催促的,各种方式,不一而足。
现在看来,这帮人已经是等不了了,所以,直接找了陶瑾。
换而言之,陶瑾此来,代表的不止是他自己,而是京城当中的多家勋贵,一起前来施压。
杨信沉吟片刻,正欲开口。
却不料,这个时候,一旁的金濂道。
「陶总兵,杨副总兵,本官倒是有个法子,不知道你们觉得怎么样?」
「尚书大人请讲!」
瞥了一眼陶瑾,看到对方一闪而过的惊讶,杨信心中隐约意识到了什么,直接道。
于是,金濂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府军前卫一事,迟迟耽搁下去,的确不是办法,如今兵部既然已经来文催促,如果仍然要继续等着杨镇抚使的病,也不妥当。」
闻听此言,陶瑾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然而,紧接着,金濂又道。
「不过,杨副总兵说的也有道理,遴选府军前卫乃是承旨而行,事涉禁军,干系重大,我等手中皆无旨意,贸然插手,恐有违制之嫌。」
「所以,本官建议,不妨移书孙勇将军,请他到宣府一趟,接手杨镇抚手中的差事。」
「朝廷的谕旨,本就是下给孙将军和杨镇抚二人的,让孙将军来负责遴选,也不算违制,如何?」
孙勇是天子钦点的人,由他来接手这桩事的话,那么,到最后不管选的是谁,都怪不到杨家身上。
因此,金濂刚刚说完,杨信便忍不住眼前一亮,道。
「好办法!」
与之相对的,则是陶瑾的脸色微沉,张了张口,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金濂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继续道。
「陶总兵,你如果有更好的法子的话,也可以说出来?」
「要不然,将此事禀告朝廷,由兵部定夺,也是可以的!」
这一句话,给陶瑾噎的半点脾气没有。
禀告朝廷?
要是金濂没有提把孙勇调过来的话就算了,但是,金濂既然提出来了,那禀告朝廷还有什么用?
兵部现在就是于谦的后花园,于谦出了京,主事的俞山也是他的亲信,这奏疏递上去,肯定是第一时间到天子手里。
孙勇就是天子点的人,天子会不答应吗?
来来回回的折腾,这中间又得耽搁小一个月的时间,明显的得不偿失……
闷着一口气,陶瑾眯着眼睛看了金濂一眼,只得道。
「既然金尚书觉得如此妥当,只要能够尽快把朝廷的差事办妥,那本官自然也没有什么意见。」
言下之意,他要的只是尽快把府军前卫遴选出来,至于其他的,倒是可以让步。
于是,金濂看了一眼杨信,后者顿时会意,道。
「那下官即刻让舍弟修书一封给孙勇将军,请他到宣府前来主持此事!」
目的没有达到,陶瑾明显有些不悦。
不过所幸的是,他也没有指望,真的能够把人给塞进幼军当中,不过是配合京中行事罢了,能够尽快推进此事,也算勉强让他满意。
事情谈完了,自然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勉强又寒暄了两句,陶瑾便识趣的告辞了。
他和金濂虽然是联袂而来,但是实际上,却只是金濂邀他一同前来拜访而已,实际上,二人并没有什么关系。
原本,陶瑾还抱着一线希望,觉得金濂会帮他,但是,如今看来,金濂的目标,明显是杨信。
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必要在这继续碍眼了。
将陶瑾送了出去,杨信和金濂重新回到花厅当中
,各自落座,杨信这才起身抱拳为礼,道。
「方才多谢尚书大人出言相助!杨某铭记在心,大人若有需要杨某之处,必定竭尽全力!」
所以说,杨信被杨洪视为杨家未来的希望,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办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打从刚刚金濂开口的时候,杨信就明白了,这位金尚书和陶瑾不是一路的。
既然如此,那么,对方卖了个人情,自己自然要投桃报李。
因此一开口,杨信就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金濂倒是笑呵呵的,摆了摆手,道。
「无妨,小事而已,就算没有老夫开口,这件事情,想必杨副总兵也能应付妥当。」
「尚书大人客气了,陶总兵此来,虽然看似一人,但是实则是为京中勋卫一事而来,杨家虽然在宣府有些许根基,但是,也不敢得罪京中诸多勋贵。」
人家客气两句,自己显然不能就坡下驴,因此,苦笑一声,杨信开口道。
「今日之事,或许对尚书大人来说,不过随手为之,但是,却的的确确,解了杨某之围,若无尚书大人相助,今日杨某就算能应付过去,只怕也要得罪人了……」
然而,金濂却继续摇了摇头,道。
「京中局势,自有陛下掌握,我看那陶总兵,也是受人所托,并没有打算在此事上纠缠,所以,杨副总兵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随即,稍停了一下,金濂又继续开口,道。
「不过话说回来,老夫今日前来,的确是有事相询,需要杨副总兵解答一二。」
「尚书大人尽管问,杨某一定尽力解答。」
提起正事,杨信到底还是谨慎了几分,没有大包大揽。
于是,金濂也没有啰嗦,收敛了笑意,声音微微放低,问道。
「那老夫就直接说了……」
「敢问杨副总兵,镇抚使杨杰,如今到底在何处?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