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真正做主力在朝堂上出面的,要么是宁阳侯陈懋,要么是宁远侯任礼,当然,最近这段时间,成国公朱仪也出了不少风头。
可是这一回,这位张二爷竟然没有假手于人,而是亲自出面了,他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鼓动天子出兵?
一众大臣不由皱起了眉头,要知道,从勋贵的角度来说,只要打仗,那么,他们必然会受到重用。
所以,打从张輗一站出来,不少大臣的目光当中,便带上了警惕和敌视。
然而,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张輗来到殿中之后,却并没有对边境之事提起只字片语,反倒是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奏本,递了上去。
随着内侍将奏本递到御案上,张輗亦随之开口道。
“启奏陛下,五军都督府掌军旅之事,为天下都司,卫所首领之衙门,亦为国之要害,然则,近年以来,军府之中弊病丛生,不少武臣贪渎庸弱,跋扈无状,欺压迫害官军,欺上瞒下,胡作非为,实为国之大患。”
“陛下自登基以来,英睿明鉴,先改京营,再固边军,以莫大之胆魄,清查天下军屯,实为武臣官军之幸也。”
“然则,军府为首领衙门,若不能革除弊病,则终为治标不治本之策也,臣受陛下信重,转调军府以来,已察得数名军府官员不法之行径,今具本上奏,请陛下命有司详加察查,以正朝堂风纪。”
这番话声音落下,朝堂之上,顿时掀起一阵低低的议论。
文臣这边,惊讶于这位张二爷,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整顿军府,而且,听这意思,好像是已经有目标了,这是个什么操作?
至于武臣这边,同样是一阵骚动,甚至于,比文臣这边的动静还大。
要知道,刚刚张輗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从他的口气当中就可以听出,他上呈给天子的那份奏疏当中,一定有所谓的‘不法行径’。
一时之间,不少平素作风不端的武臣,都不由有些心虚。
当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也同样在疑惑,这位张二爷,到底在发什么疯?
但是,紧接着下一刻,他们就明白了。
因为,就在张輗话音落下之后不久,紧随其后,成国公朱仪便上前奏道。
“陛下,军府积弊由来已久,如张同知所说,军府掌军旅之事,若不能运转得力,则无论京营,边军,乃至各地卫所官军,皆受其害,如今边境动荡不安,军府如此,何以应对边境风险?”
“故此,臣以为,应当即刻命兵部协同五军都督府,共同对军府官员进行察查,若有渎职庸弱之辈,应当即刻转调降斥,如此,方可保各地官军协调得当,以应对边境诸事。”
如今,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先有张輗上奏,紧接着朱仪便出面附和,要说他们之前没有商量过,鬼都不信。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从刚刚的朱仪的话当中,不少心思灵敏的大臣,都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要知道,虽然朱仪刚刚说,整顿军府,是为了应对边境风险,但是,只要稍稍一想就可以明白,军府可能固然积弊丛生,但是,远远不到难以运转的程度。
所以,如果真的是为了应对当下的边境局势,那么,最好的选择,是维持军府的现状。
而一旦现在要整顿军府的话,那么就算速度再快,也势必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过渡期,这还不提新提拔上来的军府官员熟悉政务的时间。
这么一折腾,就算天子再想开战,也必须要顾及到朝中的局面了。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一帮大臣也感到十分意外。
照这么说,张輗和朱仪此举,竟然是在阻止天子动兵?
可是,他们这么做,到底图的什么?
第990章 胆大包天成国公
看着殿中张輗和朱仪二人一唱一和,矛头直指军府。
在场的一众重臣,都不由皱起了眉头。
朝堂之上,意外永远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未知。
兵法讲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一点,运用在政治领域当中,也是始终不变的真理。
张輗就不说了,英国公府虽然一直在暗中做些小动作,但是,很少直接站到台面上来,但是朱仪,他可是如今朝堂上最铁杆的太上皇一党。
这个时候,两个人一块跳出来,是否意味着,英国公府已经打算亲自下场了?
抛开这个不提,单纯看他们所上奏的内容,这个时候整顿军府,母庸置疑,是想要阻止天子动兵。
但是,原因何在呢?
要说大公无私,为国着想,老大人们是不信的,就凭这帮勋贵的性格,他们会为了国家利益牺牲自己在朝中提升地位的机会,别开玩笑了,换了于少保还差不多。
那么,是为了和天子作对?
这个可能性比较大,毕竟,虽然明面上如今天家和睦,但是暗地里,太上皇和天子一直在较劲儿。
可是,如果仅仅只是为了和天子作对,陈懋,朱仪,乃至是焦敬等人都可以胜任,为何张輗要亲自出面呢?
老大人们皱眉思索着,眼中不时闪过一抹疑惑之色。
不过,张輗和朱仪二人站在原处,面对所有人的打量,却并无半分不自在,也并没有继续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上首天子也终于看完了张輗呈递的奏疏,然而,更让一众大臣意外的是,看完之后,一向果决的天子,眉头也深深皱了起来。
将奏疏放下,天子的脸上闪过一抹犹豫之色,但是到了最后,他老人家也只是道。
“此事缓议,今日早朝便到此吧,退朝!”
啊这……
话音落下,在场的诸多大臣,不由目露震惊之色。
要知道,早朝本来就是讨论政务的地方,所以,正常的事务,就算是像张輗这样临时呈递的,一般情况下,如果事情不大,那么当廷便处理了,就算是事情牵涉够大,那么,也该将奏疏抄发,然后待下次朝会廷议。
可是,如今张輗已经在早朝上呈递了奏疏,但是,天子不仅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具体的内容,也没有公布。
这说明什么?
相互对视了一眼,老大人们皆皱起了眉头,望着张輗二人的目光,更加多了几分慎重。
看来,张輗这次禀奏的事情,果然不简单。
天子有这样的表现,只能说明,这奏疏的内容干系重大,而且,是那种一旦公布出来,就会掀起轩然大波的事情,正因如此,天子才会犹豫不定,到底该不该公布。
众人循例行礼,待天子离去之后,殿中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文臣武臣都议论纷纷,尤其是武臣这边,不少人都朝着张輗和朱仪二人聚了过去。
与之相对的,则是文臣这边,一干重臣虽然同样低声在议论着什么,但是,却默契的都站在原地未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于是,片刻之后,怀恩从后头走了出来,一甩手中的拂尘,让殿中迅速安静下来,然后他便开口道。
“陛下口谕,宣成国公朱仪,丰国公李贤,宁阳侯陈懋,靖远伯范广,猩城伯赵荣,吏部尚书王文,左都御史陈镒,华盖殿大学士王翱,谨身殿大学士俞士悦,兵部侍郎李实,项文曜,都督同知武兴,张輗,王钦等人,武英殿见驾。”
见此状况,在场还未离开的大臣,均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张輗在早朝上将这份奏疏递上去,有两个用意,其一,自然就是避过通政司,内阁等衙门,直达御前,如此一来,便可以对奏疏的具体内容保密,其二,就是让群臣都知道,有这份奏疏的存在,如此一来,天子可以短暂的压下来,但是却无法一直压着,至少,其中的内容,早晚是会被大臣们知道的。
所以,这件事情必须要尽快处理,哪怕只是简单的定下方向,到底是按下不提,还是公开廷议,总归是得有个决断。
当廷不方便说,那么自然,召集重臣合议,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不过,这次召见的这份名单,也着实是耐人寻味,几乎是文武各半,甚至于,武臣的数量要更多……
天子口谕既下,那么,众人自然不敢耽搁,立刻便动身往武英殿去。
不多时,所有人到了武英殿,分文武而立,随后,天子便从后殿走了出来,在御座上坐下。
“参见陛下!”
“平身吧。”
这次召见的人数不多,但是也不算少,所以,也就免了赐座的环节,天子一摆手令众人起身,随后便拿出了刚刚的奏疏,让人递了下去,道。
“诸卿应该也猜到了,朕之所以召你们前来,就是因为刚刚早朝时,都督同知张輗的这份奏疏,此奏干系重大,所以,朕觉得需要提前商议一番,诸卿如今都在,便都瞧瞧吧。”
于是,有内侍把奏疏递了下来,这些大臣们挨个传阅着。
看完之后,很多大臣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他们的目光便纷纷投向了一旁老神在在的张輗。
这位张二爷,这是疯了吧?
奏疏的内容,和张輗在殿上所说的相差无几,但是,问题就在于,这份奏疏当中,列出了很多武臣的不法行径。
贪污渎职,吃空饷,欺压百姓官军,欺上瞒下,徇私舞弊,一件件罪状写的清楚。
更重要的是,这上头的名单人数甚多,主要集中在军府当中,也有部分集中在京营当中,官职从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到普通的京营将领,人数足足有数十位。
怪不得天子当时在朝堂上的脸色如此难看。
这么庞大的一批人,如果真的在朝堂上引爆,那么母庸置疑,将引起的必然是轩然大波。
待得众人传阅过后,奏疏重新回到了御桉上,天子的目光,也落在了一脸平静的张輗身上,问道。
“张同知,你这份奏疏当中,弹劾之人牵连甚广,如若属实,那么军府上下,必将为之一空,如今朝中和兵事相关的重臣勋贵皆在,朕只问一句,你所奏的这些事情,可有实证?”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张輗的身上。
要知道,在这份奏疏当中,张輗虽然列出了名单和罪名,但是,对于具体的情况,却一笔带过。
不过,既然张輗敢递上来,那么,他必然是有把握的。
英国公府执掌军府多年,所积淀下的底蕴,无人可以小觑。
而这些,就是张輗的底气!
上前躬身一礼,张輗开口道。
“陛下明鉴,军府积弊已久,上下风气不正,就臣转调军府这段日子来看,已经少有能出淤泥而不染之辈,臣在奏疏当中所列之人,多数已有证据,只不过,尚非铁证。”
“然则事关重大,如若继续察查,势必会引起此辈警惕之人,所以,臣只能先行上奏,待陛下决断之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这话说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言下之意,证据当然是有,但是,能不能定罪,就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闻听此言,天子也皱了眉头,不悦道。
“所以,张同知你的意思是,你参劾的这些人,并无切实证据可以证明其罪行,也就是说,其中有可能存在冤枉?”
这番话口气当中,隐隐带着质问。
但是,张輗却并没有因天子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而有紧张的神色,只是再次躬身道。
“陛下圣明,的确是有这个可能,但是,臣身为军府大臣,明知军府当中上下勾连,虽无实证,可也不敢隐瞒不报。”
“臣自知此举有些冒失,有可能冤枉大臣,但是臣又想,以陛下之圣明烛照,断不会因为臣一家之言,便妄加怪罪,必会令人详加察查。”
“如若察查之后证明臣所奏有误,那么至少证明,军府当中上下澄清,陛下可放心将兵事交托军府上下,此臣纵使因所奏不实而受朝廷责罚,却得心安。”
“如若倘有不幸,朝廷察查之后,证明臣所奏不虚,则亦可亡羊补牢,整顿军府上下,以免之后酿出大祸。”
“所以,说了这么多,张同知也仅仅只是怀疑,对吗?”
天子仍旧皱着眉头,问道。
“因你的区区怀疑,便让朕大动干戈,彻查军府上下,张同知不觉得,有些荒谬吗?”
这话明显已经有几分斥责的意味了。
见此状况,一旁的朱仪紧跟着上前道。
“陛下明鉴,张同知也是一片为国之心,臣倒是觉得,空穴不能来风,张同知方才也曾有言,并非没有证据,而是并无铁证,臣相信,只要细究之下,定能查问明白。”
“如若察查之后,确认是张同知杞人忧天,那么再行怪罪不迟,军府毕竟干系重大,既然有疑,便当察查,否则,臣也担心,长此以往,是否会生出什么祸端。”
如果说,刚刚张輗的话还有几分收敛的话,那么,朱仪的话,隐含的意思,就十分明显了。
他一再强调,长此以往,会有祸端发生,看似只是担忧,但是实际上,往深层次一想,这其实更像是一种威胁。
军府毕竟是勋贵的地盘,尤其是以成国公府和英国公府这样的地位,手中必定握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事到如今,英国公府明显是想要把这些东西捅出来,这种情况下,如果天子执意不肯,那么,可就说不准,这些罪证,会从什么渠道流出来了。
到时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成了满朝上下的丑闻,天子的面子上,只怕也不会好看……
显然,天子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冷冷的将奏疏往御桉上一撂,道。
“二位卿家,倒真是谋国之臣,未雨绸缪的紧,朕没猜错的话,在接下来,二位卿家便该开口说,此事干系重大,需由得力大臣主持坐镇。”
“但是,如今军府空虚,昌平侯杨洪出京,五军都督府,仅有中军都督府和后军都督府有掌印官坐镇,所以,若要彻查整饬军府,需要先拔擢武臣,出任各军府掌印官,对吗?”
话音落下,一直都镇定无比的张輗和朱仪,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显然,是说中了他们的心事。
与此同时,在场的一众大臣不由面面相觑,皆是看到了对方脸上的苦笑。
他们刚刚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没想到的是,天子竟然直接把话给挑明了。
看来,这二人的行径,的确是让天子生气了……
不过,还是那句话,朝堂上很多时候,话不挑明,是为了给双方留有余地,更重要的是,无论挑明不挑明,都改变不了双方的态度,所以不如给双方都留个面子。
现在也是一样,天子这么一生气,把所有的事情,都摊到了台面上,但是,这对于解决问题,并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