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如果以能力出众作为标准,地方政绩上出色的,就会更有把握,再往下,具体到某个官职,应该更看重某个方面,是否某个方面特别出众的话,可以忽略他其他的缺点,这些事情,都需要逐一敲定。
如今殿中的这些重臣们,他们的仕途经历不同,人脉关系自然也不一样,这个最终的标准倾向于哪个方面,就代表着,他们能在这次的拔擢当中,吃到多大的一块肉。
因此,在场的一众大臣们,自然是立刻就开始在心中盘算,自己应该如何占得先机……
当然,铨选归吏部所辖,所以,这个标准的初版,肯定还是吏部先拟一个出来,然后他们这些人,才能参与其中开始讨论,所以,也不急在一时,他们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回去细细斟酌。
眼瞧着在场的众人,一个个的都已经彻底把廷推这件事情抛到了脑后,朱祁钰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但是转瞬即逝,反而是很快皱起了眉头,目光在底下众人当中扫了一眼,他略有些惊讶问道。
“金尚书怎么不在?”
众人被这句问话醒过神来,不过,却也没有太在意,毕竟,朝臣请假缺席,是时常的事,他们自己也会有不在的时候。
当然,天子问话不可不答,于是,不少人都看向了一旁的王文,后者也立刻上前,道。
“陛下,金尚书今日抱恙,所以告假了一日。”
原本,众人觉得天子这就是随口一问,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天子听了之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道。
“朕记得,前几日金尚书就告过假,今日又告假,可是上次的病还没好?”
啊这……
底下的王文也有些语塞,要知道,他是吏部尚书,又不是金濂家里的郎中,对方告了假,他顶多也就是记在心里,以备皇帝万一问起有的话回,但是,对方生了什么病,病的到底重不重,他上哪知道去。
因此,犹豫了片刻,王文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陛下,这个臣不清楚,不过,金尚书这一个多月以来,的确告了好几次假,确有可能是生了什么容易反复的病症……”
这话一出,殿中已经有那么几个人,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儿了。
在场的都是人精,虽然刚才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天子突然之间问起金濂为什么没来,而且是再三询问,这让他们本能的觉得有一丝异样之感。
当然,也仅仅是觉得有些不对而已,大多数人,还是没有往深了想,但是,如果此刻有人看到旁边陈循的脸色,便会发现,后者的神情,颇有几分惊疑不定。
底下众人的表情变化,自然也都落在朱祁钰的眼中,于是,他决定再加一把火,点了点头,道。
“金尚书是朝中重臣,身体状况不可轻忽,待会朕派个太医过去,替他诊治一番,诸卿和金尚书都是一同在朝的同僚,如若金尚书真的病的不轻的话,你们也该去探望一番。”
“是……”
底下众人纷纷应答,心中的那股异样之感,却更加强烈起来,他们越发觉得,天子今日的举动不寻常了。
于是,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下了决定,等到回去之后,一定要亲自去一趟金濂府上,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眼瞧着火候到了,朱祁钰也不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往后靠了靠,开口道。
“说来,这还是太子第一次旁听政务,感受如何?”
这话一出,众人都连忙收敛心神,他们也没想到,天子的思维跳跃的这么快,前脚还在关心朝中大臣的身体,后脚就开始考校小太子。
话说回来,金濂的事情暂且不提,天子到底是为何,突然把太子叫到了这个场合,还是个问号。
因此,众人几乎是立刻,就重新打起了精神,看向了一旁的小太子……
当然,说到底,如今的这位小太子,也不过才七八岁而已,虽然说已经出阁读书数载,学习了一些政务方面的内容,但是,想让他对这种朝中大事发表看法,显然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不过,皇家教育到底还是有用的,虽然说太子年纪尚幼,但是,经过了无数次经筵的洗礼,面对这种场合,倒是还能稳得住,并没有太过紧张。
此刻,听得皇帝发问,朱见深原本板的紧紧的小脸,颇露出了几分严肃的神色,拱手行礼,道。
“回皇叔父,侄臣觉得,皇叔父圣明英断,体恤下臣,诸位先生各抒己见,一心为国,让侄臣觉得颇有进益。”
从这番话就可以看得出来,小太子已经具备了一些基本的政治素养,他今天是来旁听的,所以哪怕是皇帝开口发问了,他也不能真的就具体的政务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是不说又不行,所以这种时候,夸夸大法是最好用的。
皇帝英明,诸臣忠心,君臣和睦,太子谦谨,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得出来,虽然这次是突发状况,但是,东宫肯定在日常的教习当中,对太子有过类似的教导,所以现在才不至于让太子手忙脚乱。
当着这么多大臣的面,朱祁钰也并没有要为难太子的意思,而是点了点头,道。
“说的不错,太子乃是国之储君,身负社稷大任,所以,自当勤奋,如今殿中诸卿,皆是国之栋梁,太子还年轻,日后如若听政,遇到不懂之处,也要虚心请教。”
这番话说的语重心长,也叫在场诸臣放下了心,或许,天子这次叫太子过来,只是想展示一下天家和睦,储位稳固?
可是,近来朝野平静,好像并没有和太子相关的流言啊,天子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呢?
“皇叔父放心,侄臣明白。”
小太子恭敬的一拜,礼节仪态无可挑剔。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天子却突然又问道。
“朕记得,这殿中的大臣,好像都在经筵上为你讲过学吧?今日太子既然来了,不妨说说,你最喜欢这在场的哪位先生?”
在场的众臣,都担着太子三师或太子三少的名头,虽然说,并不能算是东宫属官,但是,按照旧例,每隔一段时间,也会在经筵上,为太子进行讲读。
不过,这种时候,皇帝问太子这句话,让众臣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一时之间,他们的眼中纷纷闪过一丝惊疑之色,天子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这句问话,是冲太子去的,还是……冲他们来的?
一时之间,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小太子眨了眨眼睛,这次倒是有些无措,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俞士悦。
相较之下,后者则是镇定许多,温和的朝着太子笑了笑,鼓励的看着他,这让小太子的紧张缓和了不少,想了想,他张口道。
“几位先生都很好,学识都很渊博,给侄臣讲读的时候,都很细心,侄臣有疑问的时候,也都解释的很清楚,侄臣从他们的身上,学到了很多的东西。”
这话听着有些敷衍,但是,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的答案了。
不过,天子显然没有要就此罢手的意思,扫了一眼底下的众臣,最终目光落在小太子的身上,笑道。
“是朕问岔了,这么多人,太子倒不好说哪个先生最好,既是如此,那太子不妨说说,你觉得给你讲读的这些先生里,各自风格有何不同吧……”
第1210章 太子初长成
文华殿中,朱祁钰的笑意和煦,太子朱见深的小脸则是因为朱祁钰的问话而变得皱皱巴巴的,小大人一样的纠结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与此同时,底下的一众大臣,心中也在思索,天子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这种场合下,询问太子喜欢哪个大臣,太子刚圆过去,又让太子品评各个大臣的风格,怎么,这是要试探太子和哪个大臣亲厚?又或者说,是怀疑朝中大臣有人私下结交东宫?
众人的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涌出了种种猜测,当然,这也不能怪他们往坏处想,即便是寻常的天家父子,皇帝对于储君,也是既有栽培又有防备忌惮,更何况如今的东宫身份特殊,自然要更多加几分小心。
被这么多人一起注视着,朱见深到底还是有些紧张,不过,自幼开始的礼仪训练还是让他保持着基本的仪态,想了又想,他开口道。
“回皇叔父,侄臣觉得,平时给侄臣讲读最多的先生们里,周先生讲的最细致,陈先生,李先生讲的最有意思,徐先生和刘先生讲的道理多,例子少,万先生,倪先生和沈先生讲的例子多,道理少,简单些。”
这番话,小太子说的颇不顺利,显然,说出这番话,让他压力不小。
不过,他这么一说,却让在场的一众大臣,个个都松了口气,与此同时,他们对于这个刚过七岁的小太子,也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或许对于太子来说,他可能想不到那么多的事情,但是,基本的政治素养,明显已经具备了。
他的这番话里,周先生指的是周洪谟,陈先生和李先生是陈文和李绍,徐先生是徐有贞,倪先生是倪谦,沈先生是沈敬,万先生是万安……这所有人,都是东宫的属官。
如此一来,也算是巧妙的躲过了天子的问题,当然,在场之人都清楚,天子的本意并非如此,不过,太子这么说,也算是给了在场众人一个打圆场的机会。
于是,底下几人对视了一眼,俞士悦最先上前,笑着开口道。
“陛下,太子殿下聪睿好学,臣等平时在东宫,皆叹太子殿下之勤勉,此实乃社稷之福也。”
紧随其后,张敏也道。
“不错,陛下,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已见英睿之资,想必日后定能不负陛下与朝廷之望。”
其他几个大臣见此状况,也开始对太子开启夸夸模式,这么一通下来,倒是让朱祁钰一阵无语。
对底下这帮老狐狸的想法心知肚明,朱祁钰笑着摇了摇头,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开口道。
“太子的确聪慧,看来东宫近些时日的教导颇有效果,来人,赐东宫属官锦缎各十匹,银一百两,以示嘉赏。”
话音落下,一干大臣,甚至包括一旁的朱见深,都松了口气。
不过,天子虽然没有继续纠缠,但是,这番举动到底是何用意,却还是要好好的再思忖一番。
眼瞧着底下众人都露出这般神色,朱祁钰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身子往后一靠,轻轻的摆了摆手,道。
“今日议事的时间够长了,诸卿辛苦,且先退下歇息去吧。”
于是,众人也便暂时收敛心思,各自行礼告退。
不过,就在他们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的时候,天子的声音却又再度响起,道。
“太子留下,陪朕说说话。”
这一句话,又让在场的一众大臣眼皮跳了跳,越发的觉得,皇帝的心思让人难以揣摩了,不过,皇帝发了话,他们也不好再继续多留,只好继续迈步离开了文华殿,只是,这最后的变故,又让他们心中的念头多了不少。
这些大臣尚且如此,被单独留下的朱见深自然更是紧张,待得众人的身影都消失了之后,朱祁钰把目光落在后者的身上,却见朱见深低着头,小小的身子紧绷的很,见此状况,他心中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道。
“来人,给太子赐座。”
于是,立刻有内侍上前,搬上来一个小小的椅子,朱见深迟疑了片刻,才乖乖的坐了上去,这小小的动作,却是让他的紧张消散了几分。
随后,朱祁钰继续笑着开口,道。
“不必拘谨,朕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而已。”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朱见深显然不敢放松下来,立刻站了起来,拱手道。
“请皇叔父训示。”
见此状况,朱祁钰也不勉强,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开口道。
“前些日子,朕见了慧姐儿,她缠着朕说了好些事,听她说,太子近来时常去她宫里,但是,去了又不陪她一块玩,反而喜欢和她宫里的一个侍女呆在一起,让她跟朕好一阵抱怨,可有此事?”
这话一出,朱见深胖胖的小脸顿时一滞,似是有些害怕,又似是有些害羞,想了想,他才开口道。
“皇叔父明鉴,那个宫女,是侄臣当年和皇叔父出宫时,在宫外带回来的,所以,侄臣时常会去看看她,不想让慧妹妹误会了,皇叔父放心,侄臣回去之后,就备上礼物去向慧妹妹道歉。”
听着朱见深这般认真的话语,朱祁钰又是摆了摆手,道。
“太子不必紧张,朕没有旁的意思,那个侍女,好像是叫玉儿是吧,似乎是比你大上两三岁,当初,朕觉得她年纪太小,不好呆在东宫里头,上次朕见她,如今倒是出落的亭亭玉立。”
“对,朕想起来了,她还是太子当时,拿圣母送你的生辰玉佩‘买’回来的,时常去瞧瞧倒也无妨,不过,伱毕竟是储君,老是到后宫去,未免被人议论荒废课业,这样吧,朕把这个侍女调到东宫去伺候你,如何?”
当初被带进宫时,那个名叫刘玉儿的孤女又瘦又小,看起来也就四五岁左右,但是,等进了宫,登记信息的时候,才发现她那年其实已经快七岁了,只不过因为平时缺衣少穿,所以身形比平常的孩子要看着小一些。
这两年她在宫里,虽然说是侍女,但实际上却是慧姐儿的玩伴,作为皇帝的嫡长女,慧姐儿平时备受宠爱,自然也没有人敢欺负刘玉儿。
当然,更重要的是,朱祁钰当初带刘玉儿进宫,本也就有那么一丝深意,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汪氏大抵也察觉了一些,所以这些年,她也没有把刘玉儿当做奴婢来看待,教养的很好。
和慧姐儿那个后宫小霸王不同,这个刘玉儿性情很是温平,而且,目前来看,朱见深对她的眷恋颇深。
而不出意外的是,听了这番话之后,朱见深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心动,不过,话到了嘴边,朱见深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闷闷的道。
“师傅们说过,君子立身立德,不可耽于享乐,我平时惦记着玉儿,时常去看她无妨,要是让她到东宫来,东宫的这些师傅一定会为难她的,因为我而连累她,不是君子所为……”
似乎是因为谈到了刘玉儿这个话题,朱见深的身上,才终于显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鲜活之气,虽然说,他的情绪更多的事沮丧,但是,总归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不是一个古板庄重的东宫太子。
朱祁钰见此状况,心中暗暗的叹了口气,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他的目光有意无意之间,却扫过了一旁低着头,陪同朱见深一同过来的梁芳身上。
“既是如此,那便罢了,过些年再说吧……”
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朱祁钰装若无意,却又好似另有深意的道了一句,随后,也没有再继续多留朱见深,很快便让他回东宫去了。
看着底下的小太子又恢复了原本的彬彬有礼,朱祁钰的心绪有些复杂,不过很快就轻轻摇了摇头,将这些情绪扫出去,随后,他招了招手,将怀恩叫了过来,吩咐了两句,后者听了之后,先是一愣,旋即便拱了拱手,匆匆离开了文华殿。
与此同时,出了文华殿后,朱见深稚嫩的脸上,也颇有几分闷闷不乐,坐在皇太子的肩舆上,他胖胖的脸皱着眉头,小大人一样的似乎在想些什么。
眼瞧着前方就是东宫了,朱见深忽然开口叫道。
“停下。”
底下的宫人不知出了何事,但还是立刻停在了原地,随后,跟在旁边的梁芳上前了两步,问道。
“殿下,怎么了?”
朱见深下了肩舆,抬头看着梁芳,又看了看周围的宫人,犹豫再三,道。
“梁伴伴,你跟我过来。”
梁芳微微一愣,心也不由提了起来,太子殿下极少露出这样的神色,难不成,出了什么事?
于是,梁芳吩咐宫人在此等候,然后自己跟着朱见深,二人向前走了一段距离。
在距离其他宫人数十步远,确保他们的谈话不会被外人知晓以后,朱见深才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梁芳,开口道。
“梁伴伴,我有一件事,要你来办。”
梁芳心中凛然,弯腰躬身道。
“殿下尽管吩咐,奴婢一定鞠躬尽瘁。”
于是,朱见深绷着一张小脸,认真的说道。
“今日我跟皇叔父所谈的话,你不许告诉皇祖母,更不许告诉父皇和母妃,他们如若问起,你就说今日皇叔父只是关心了一下我的课业,别的都不许说,尤其是……和玉儿有关的事,一个字也不许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