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麒麟
不出意料的是,天子命户部严格核实各地的受灾情况,然后制定新的赈灾章程之后,这件事情便算是结束,于是,很快,新任的刑部尚书俞士悦就站了出来,拿出一份奏疏,呈递了上去,道。
“启禀陛下,刑部奉圣旨,会同锦衣卫彻查南宫投毒一案,如今案情已有结果,请陛下御览。”
有内侍从御阶上走下来,将奏疏奉到御前,随着天子展开奏疏,俞士悦的声音也再次响起。
“经查,此次投毒之人,为此前因罪被没入宫中的两个犯官家眷,之后事情败露,畏罪自杀,锦衣卫自二人房中查得鹤顶红一瓶,可为证物。”
“据南宫中其他宫人供述,此二人乃因土木之役而被牵连,故而,对太上皇素有怨恨,因此投毒,意欲谋逆复仇。”
“除此之外,按照宫中规制,菜品需以银牌验毒,但经锦衣卫详查之后,发现南宫因管束不严,有内宦欺上瞒下,偷盗银牌牟利,将其换成了铁牌,故而,直至宫人试尝之前,未曾发现有人投毒。”
“此案涉及之人,共四十二名,两名投毒之人,罪犯大逆,但其已经畏罪自杀,且并无家眷族人在世,无法继续处置,剩余四十名侍奉宫人,有八名内宦玩忽职守,私自发卖验毒所用银牌,十五名宫人知情不报,十七名宫人未能及时觉察银牌有异,以致太上皇险些龙体有失,如何处置,还请陛下决断。”
俞士悦说的言简意赅,但是,立刻就引起了在场一众大臣的低声议论。
他们当中,有不少人都已经料到,这件事情最终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却也没想到,俞士悦竟然结的这么干脆。
两个投毒之人已死,而且没有亲眷无法追究,剩下的人,最多就是玩忽职守的连带责任,总归是罪不至死。
所以,这么一桩谋刺太上皇的大案,到了最后,竟然就这么草草了结?
当下,便有大臣站出来质疑,道。
“俞尚书,谋刺太上皇乃何等大案,岂是两个宫人能够做的?刑部如此敷衍了事,难道这就是俞尚书忠君体国的表现吗?”
循着声音望过去,果不其然,出言之人正是东阁大学士朱鉴。
他这番话说的怒气冲冲,明显是对于俞士悦打算这么结案不满到了极点。
而另一边,俞士悦看着他这副样子,恍惚之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他们二人在内阁角力的时候。
心里苦笑一声,俞尚书暗暗的叹了一句,这人怎么就不长记性,随后,他板着一张脸,开口道。
“朱阁老此言何意?”
“刑部乃是奉旨办案,岂敢稍有懈怠?”
“此案的一应细节,都有详实案卷记录,人证物证也俱都齐全,朱阁老如若觉得有何处不妥,大可向陛下请旨,到刑部查阅一应的案卷,若是能挑出错处或者证据不完整的地方,本官甘愿向陛下上本致仕,退位让贤!”
“你!”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嘲讽之意甚浓,一下子朱鉴顿时气得差点跳起来。
“好了……”
就在这个时候,上首的天子也总算是搁下了奏疏,开口道。
“既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了,那便照此结案便是,除了投毒自杀的两人之外,剩余牵涉之人,玩忽职守及知情隐瞒的二十三人,逐出宫中,发配戍边,十七名职责有失之人,一律杖责五十,贬为低等宫人,交由内廷再行分配。”
第1227章 神神秘秘的太上皇
“启禀太上皇,事情便是如此,现如今,刑部那边已经在准备结案了。”
南宫当中,朱仪站在下首,将早朝上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在他的身旁,除了张輗之外,还有宁阳侯陈懋。
虽然说,早就已经隐约感觉到,太上皇暗中拉拢了陈懋,但是,这次一并被召见过来,还是让二人有些意外。
以至于,在朱仪说话的时候,一旁的张輗,眼神一直在盯着陈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些小动作,自然是不会被朱祁镇放在眼中的,听了朱仪的禀报,他脸上浮起一丝怒意,冷笑一声道。
“这么大的案子,到最后就让两个早就死了的宫人顶罪,皇帝倒真是好手段!”
看着太上皇怒气冲冲的样子,陈懋踌躇了一下,开口道。
“太上皇明鉴,外间如今对此事也是议论纷纷,不少人都觉得,皇上如此处置,实在太过草率了。”
“还有呢?”
目光看向陈懋,朱祁镇脸上的怒意未减,反问道。
这话一出,顿时让陈懋有些不知所措,还有什么,还能有什么?
皇帝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就算是有人议论一下,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大局,更何况,刑部的案卷写的很好,至少,从明面上来看,整个证据链是完整的,想要挑毛病也并不容易。
所以,就算是有议论,也仅仅只是停留在议论的层面上了,可这话,显然不是太上皇想要听到的。
重华殿中静了片刻,随后,朱祁镇轻轻哼了一声,倒是也没有再为难陈懋,而是开口问道。
“朕之前吩咐你们的事,怎么样了?”
闻听此言,一旁陈懋的脸色变得越发为难了起来,踌躇片刻,他开口道。
“启禀陛下,京营那边,此前经过于谦改制之后,整个建制,章法,各营的统领都和此前大不相同。”
“如今,京营当中多数将领,除了杨洪和范广的旧部之外,便是此前于谦提拔上来的人,想要安排一些我们的将领进去,并不容易……”
不过,这话一出,一旁的朱仪却是心中暗惊不已,他没想到,陈懋竟然还有他不知道的秘密任务,而且,这个任务看起来,还和京营有关。
一时之间,心下大骇的同时,朱仪也提高了警惕,虽然说,他不知道太上皇为什么突然开始重用陈懋,也不知道陈懋为什么愿意跟着太上皇,但是,能够将这样的事情交给陈懋来办,可见太上皇已经建立了对陈懋的信任,而且,是几乎毫无保留的那种。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朱祁镇将朱仪和张輗的这番表现尽收眼底,但是,他也并不戳破,只是对着陈懋道。
“事虽难,不可不做,当初先皇在时,对陈侯多加赞赏,称陈侯为国之柱石,如今朕困居南宫,陈侯自然需当多加看顾。”
“臣惶恐……”
这番话让陈懋也有些意外,连忙躬身行礼。
见此状况,朱祁镇点了点头,道。
“南宫人多眼杂,朕虽然想和陈侯继续叙话,但是留的久了,恐怕引起外间议论,陈侯这便退下吧。”
“是……”
于是,陈懋也没有过多停留,很快便起身离开了,随后,朱祁镇的目光落在了殿中剩下的二人身上,思忖了片刻,开口道。
“奏对了这么久,你们想必也累了,朕命人在偏殿准备了茶点,成国公可以先去用一些,你我君臣随后再继续叙话。”
啊这……
这番话一出,张輗和朱仪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很快他们二人就明白了过来。
太上皇这是要单独跟他们两个人谈话……
虽然心中疑窦重重,不过,朱仪也没有拒绝,而是看了一眼张輗道。
“臣遵旨。”
紧接着,朱仪就被带了下去,来到了偏殿当中。
几名宫人守在他旁边,朱仪心中仍然有些忧虑,但是,也还是坐了下来,像模像样的吃了些东西。
只不过他心里还想着,朱祁镇这么做到底是什么用意,所以,颇有几分食不甘味。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外间终于有宫人进来,道。
“国公爷,太上皇召见。”
于是,朱仪站起来,跟着这些宫人,重新回到了重华殿中。
不过这一次,他一进殿就发现,殿中的人少了许多,基本上,除了朱祁镇和他贴身的宫人,便只剩下了朱仪一人。
心中暗暗一凛,朱仪趋步上前,端正的行了个礼,随着一声平身之后,朱仪小心的站了起来,却没有抬头。
殿中短暂的陷入了沉默,朱仪能够感受到,上首太上皇的目光锁定了他,不过很快,对方的声音便响了起来,问道。
“朱仪,伱觉得,这次的投毒事件,背后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口气平淡,没有了刚刚的怒意,但是,却让朱仪越发小心起来,思索了片刻,他开口道。
“回太上皇,臣觉得,这件事情的背后肯定不简单,这么大的案子,刑部了结如此之快,颇不寻常,外间都在传言,说这桩案子里头的主要证据,都是锦衣卫查得的,而锦衣卫……直属皇上。”
这话说的虽然隐晦,可其中的意思,却也明明白白。
不过,朱祁镇听了这话之后,口气却并没有什么变化,而是继续淡淡的道。
“所以你的意思是,要害朕的,是皇帝?”
朱仪立刻跪了下来,道。
“太上皇明鉴,臣绝没有离间天家之意,但是,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涉及太上皇安危,自当慎之又慎,不能放过一丝可能。”
“哦?”
这一次,朱祁镇的口气总算是有些变化,声音也变得有些低沉,道。
“所以你觉得,刑部这次和锦衣卫联合隐瞒了此次的真相?”
这话似乎还是刚刚的老问题,但是,朱祁镇这小小的口气变化,却让朱仪心中警铃大作。
他能够感受到,太上皇对他刚刚的回答有些不满,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呢?
刚刚的那番话,除了稍稍隐晦了一些之外,理论上来说,应该是正合太上皇此刻的想法的,为什么,他会因此而感到不满呢?
轻轻抬头看向上首的太上皇,果不其然,对方的眉头微皱,目光也有些深沉。
于是,朱仪的心中念头急速转动,再次将刚刚的对话过了一遍,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太上皇似乎,一直在‘纠结’投毒案的幕后黑手是谁,但问题就在于,这件案子无论表面上的说法是什么,至少在太上皇这里,他早就已经认定,是天子在幕后主使。
既然如此,他还问什么呢?
想要得到朱仪的认可?不对,脑中迅速闪过无数念头,朱仪很快就有了答案。
太上皇想要的,不是真相,而是……效忠!
“臣万死,请太上皇恕罪,依臣看来,此案发时,南宫当中这么多的侍奉之人,却无一人察觉,可见,幕后之人可以同时控制南宫中的众多宫人,案发之后,刑部和锦衣卫联合审理,却又如此匆匆结案,说明幕后之人,亦可权压外朝。”
“如今朝野上下,能够有此权威之人,除了皇上,别无他人。”
这番话说完之后,朱仪重重的磕了个头,一副忠肝赤胆的样子。
果不其然,下一刻,朱祁镇再度开口时,虽然带着几分严厉,但是语气中淡淡的不满已经消失,道。
“朱仪,你这番话,可是大逆之言!”
于是,朱仪这才直起身子,道。
“臣万不敢诽谤君上,但是事实如此,非臣言或不言可以改变,请太上皇明鉴。”
话音落下,朱仪便见上首的太上皇重重的叹了口气,脸色流露出几分略显刻意的悲伤,道。
“不曾想,朕和皇帝竟走到今日这一步,也罢,既然皇帝如此,那朕虽然顾念兄弟亲情,可也不能坐以待毙。”
“朱仪,你觉得呢?”
这话一出,朱仪顿时心中一阵了然,更加笃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
投毒一案,不管外间怎么说,太上皇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所以,他问这件事,并不是真的想要朱仪帮他推测。
他要的,就是朱仪亲口说出来,这件案子的幕后指使是天子,如此一来的话,太上皇才能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比如……
“太上皇英明,臣愿为太上皇效死!”
朱仪的脸上闪过一抹犹疑,但是很快,他就坚定的开口。
见此状况,朱祁镇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道。
“朕就知道,满朝上下,只有成国公府上下,是最忠于朕的,起来吧……”
“太上皇谬赞,臣愧不敢当。”
朱仪这才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垂着双手,谦虚真诚的开口道。
于是,朱祁镇越发的满意,口气总算是变得有些温和起来,道。
“你且放心,朕和皇帝毕竟是亲兄弟,虽然皇帝不仁,但朕身为长兄,自然不能同样为之,朕让你做的事,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之时,朕和你都能有自保之力而已。”
“请太上皇吩咐,臣一定竭尽全力。”
朱仪的声音铿锵有力。
随后,朱祁镇的脸色微微一正,开口道。
“好,你可知道,宋文毅马上就要回京了?”
“知道……”
朱仪点了点头,答道。
“据说,是圣母要他回京的,好像是打算,派到南宫来侍奉太上皇,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