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96章

作者:月麒麟

王翱就是如此!

此刻,镇守辽东近三年的王翱老大人,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都察院同僚,奉命巡边的右都御史王文老大人。

两位许久未见的都察院同事,在满怀激动的叙旧之后,终于冷静下来,开始谈起了正事。

宽阔的总兵府前厅中,王文面色肃然,开口道。

“王总督,曹总兵,实不相瞒,本官奉圣谕而来,并非单为巡边之事,实有密诏。”

说罢,王文从袖中拿出一份密封好的信封,随信封一同拿出来的,还有一枚雕刻令字的金色圆牌。

与此同时,他身后高大的军卒,亦随之打开手捧的匣子,匣中一面蓝色绢旗,静静躺着。

“王命旗牌?”

王翱和曹义二人见到那枚圆牌,皆是肃然而起,躬身下拜。

所谓王命旗牌,其实是一套象征皇权的蓝旗和金色圆牌,持旗者可调动大军,持牌者所到之处,各地方官皆需遵令而行。

旗牌合一,即可有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

一直到万历以前,大明对于王命旗牌的管理都十分严格,由兵部负责统一管理。

若遇大军征伐,平叛在外,总兵官持旗,提督大臣持牌,大军班师,即刻归还兵部。

除此之外,各处边防重镇,因需相互呼应,随时调动军队增援其他地方,因此也准发旗牌。

然而迄今为止,手持旗牌者,惟辽东,大同,宣府,宁夏四处军镇。

王命旗牌,王翱和曹义二人也有。

但是和其他军镇一样,皆是总兵官曹义持旗,提督军务大臣王翱持牌。

二者合一,方有临机专断,便宜行事之权。

然而如今,王文手中旗牌兼备,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他二人清楚,他此来目的绝不简单。

何况,还有一份密诏……

“圣谕,命右都御史王文,总督辽东,宣府二处军务,各镇守总兵官,听命而行,不得懈怠。”

“臣等谨奉诏。”

王翱和曹义二人恭谨的接过信封,仔细的查看了一番,又谨慎的查验了王命旗牌当中的火漆烙封,确认无误之后,才各自行礼,开口回道。

事情牵涉过于重大,要是单有密诏,他二人是绝不会信的,但是加上王命旗牌,他二人就不得不信了。

毕竟王命旗牌的管理甚为严格,每一套都有专属的编号和火漆烙封,除非兵部称天子旨意,不然谁也取不出来。

各自落座后,王翱先开口问道。

“不知钦差大人有何令谕传达,我二人定当配合?”

王文点了点头,却是反问道。

“此次本官奉圣命而来,实是为大明与瓦剌将起之大战而来,辽东镇如今可用兵员多少?”

曹义看了一眼王翱,见他并无异议,方开口道。

“辽东常镇大军两万一千人,前番脱脱不花率万余虏贼数度侵扰,如今可调动兵力,约有一万七千人。”

辽东,宣府,大同三处重镇,是大明边防线上最重要的三处军镇,但是这三处的地位又各有不同。

从重要性上来说,宣府最重,大同次之,辽东最末。

但是从兵力布置上,却是宣府最重,辽东次之,大同最末。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大同虽然被称为“北方锁钥”,但是更多的是因特殊的地理位置而被重视,实际上所统辖的边境线并不算特别长。

它的意义更多的在于,只要有大同城在,便可时时监控蒙古各部的动向。

因此,大同是依仗坚城高墙,和周围的隘口相互呼应。

辽东和宣府则不同。

宣府和大同一样,地处险要。

谓之南屏京师,后控沙漠,左扼居庸之险,右拥云中之固。

但是不同的是,宣府所辖边境线很长,东至居庸关,西至西洋河,长达一千余里的边墙,皆属宣府管控范围。

辽东亦是如此。

虽然从地理位置上,辽东镇比不上宣府和大同,但是下辖辽东边墙,东至凤凰城,西至山海关,足有近两千里。

若非地势复杂,蒙古大军难以大举入侵,辽东的兵力甚至会多过宣府。

此次也先分四路大军攻明,只有攻大同一路为主力,攻辽东的脱脱不花,名为进攻,实为劫掠。

因此双方并没有特别大规模的交战,辽东的兵力储备,也还相对充足。

王文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请曹总兵调兵一万,即刻前往宣府,听候宣府总兵杨洪调遣。”

“什么?”

“不行!”

话音落下,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前者是曹义,后者是王翱。

厅中陷入短暂的寂静当中,旋即,王翱开口道。

“钦差大人,辽东镇虽不比宣府大同紧要,但也是边境重镇,何况虏酋脱脱不花,如今带兵万余,在外虎视眈眈。”

“并非我等不愿支援宣府,而是一旦辽东有失,脱脱不花和也先两路大军东西并进,则我京师危矣。”

曹义在一旁没有说话,但是表情明显亦不赞成。

王文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挑战从此刻才刚刚开始!

再次反手将手中旗牌拿出,王文开口道。

“此议,已得圣命准许,脱脱不花大军自有本官应付,若辽东有失,本官,自裁谢罪。”

第141章 一个不留

宣府,在大明的边防线当中,处于最重要的地位。

没有之一。

理所当然的,镇守宣府的武将,也是在大明的顶级武将。

杨洪,少年为将,屡有战功。

建文四年,杨洪的父亲杨璟死于靖难,他承继父职,为边境区区一百户,往边境戍守。

大明沿边各镇,如他一般的百户,数以千计。

将星不会被埋没,杨洪没有赶上那场浩大的靖难,但是却仍旧有幸追随太宗皇帝,屡征漠北。

自永乐元年起,杨洪辗转开平,独石,赤城等无数关隘,大明的边境线上,他皆走过一遭。

从二十二岁袭职起,整整四十六年,杨洪没有离开边境一步。

镇守宣府为总兵官,威名远播,被漠北各部呼为“杨王”。

就在也先大军肆无忌惮的越过边境,怀着勃勃野心直扑京师的同时。

这位已经六十八岁高龄的大将,也同时对瓦剌,伸出了自己久违的獠牙。

宣府高高的城墙上,傍晚夕阳的余辉下,杨洪宛如青松,遥望着远处黑点一样的瓦剌大营。

少顷,一阵盔甲碰撞的金属声响起,一名看起来二十七八的青年将领来到他的身边,单膝跪地,道。

“总兵大人,前番探子来报,就在昨夜,阿剌知院暗中带着四千人马,前往了龙门城,如今瓦剌大营当中,仅存不足四千人马。”

“据打探到的消息,是因为前番我几处关隘派出的官军劫掠,导致阿剌知院的后勤压力增大,因此才趁夜前往龙门,打算以劫掠补充军需。”

杨洪轻轻吐了口气,苍老的脸上,罕见的浮起一丝笑容,脸上皱纹舒展开来,在橘红色的的夕阳下,竟有一丝和煦的味道。

“好!朝廷那帮七卿,这回总算不再讲究什么乱七八糟的礼仪道德了,战场之上,哪那么多讲究!”

土木一役,要说最难受的,莫非杨洪了。

他自少年之时起,便镇守漠北,辗转四十余年,给了瓦剌和鞑靼无数惨痛的教训。

说未尝一败或许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还从未打过这么大的败仗。

此次也先四路进攻,除了大同之外,真正打的惨烈的,就是攻宣府的阿剌知院了。

他所率的一万大军,在杨洪的倾力打击下,足足折损了近三千人。

要不是宣府驻扎的两万余官军,有近一万人都被太上皇带走,实在是兵力不足。

他早就领兵出征,替朝廷夺回阳和关了,哪还由得也先这么猖狂?

尤其是获悉昨日白羊口被破的消息之后,杨洪的脸色简直黑的跟锅底一样。

今日的这个消息,可算是杨洪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了。

也亏得朝廷那帮文臣,能同意劫掠草原部族。

不然的话,那阿剌知院,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冒险离开宣府,前去龙门劫掠……

目光闪过一道寒芒,杨洪开口道。

“龙门城守备兵力七千,那阿剌知院要去劫掠,所带必是精兵,营中所留,多半为伤兵残弱,杨信,本将命你于今夜未时,领兵五千,奔袭虏营。”

话至此处,杨洪转过身,目光落在自己这个侄儿的身上,轻声道。

“此战,本将要你,全歼瓦剌大营人马!”

面对杨洪的注视,那个二十七八的汉子,并没有丝毫的怯懦,反而目露兴奋,铿锵有力的答道。

“末将领命,总兵大人放心,末将定杀的他们,鸡犬不留。”

…………

草原的夜色,总是降临的飞快。

沉沉的夜幕遮掩下,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伏在已显枯黄的草地上。

半人高的草地上,影影绰绰间,无数身影隐没其中。

距离草地不到三百步的地方,就是瓦剌的大营!

不远处有好几个瓦剌的士兵,警戒的到处巡视。

忽然,有两个提着灯的兵卒,朝着草地走过来,解开裤带,笑嘻嘻的说着瓦剌话。

“砰,砰”

两道轻微的弓箭声震颤,箭矢的寒光一闪而逝,那两个巡视的瓦剌士兵,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夺去了生命。

汩汩的鲜血流出,染红了枯黄的草地。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杨信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宛如寒星一般,仿若暗夜中的孤狼,紧紧盯着远处升腾的篝火。

身旁的草一阵摇晃,杨信的身边,多了一个青年小校摸过来,同样浑身甲胄,伏在杨信的身旁,低声道。

“大人,周围巡视的哨兵,都已经被拔掉了。”

杨信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声音低沉。

“动手!”

于是,在他的身后,数百个手持弓箭的兵卒弯弓搭箭,沾上烈酒。

随即,星星点点的火光燃起,在黑色的夜幕当中,显得无比耀眼。

这些箭矢宛若闪烁的星星一般,在天空中滑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纷纷落在瓦剌的大营当中。

瓦剌大营处巡视的几十名哨兵,纷纷中箭,跪倒在地。

与此同时,凄厉的军哨声响彻了整个大营,瓦剌大营一个个熄灭的军帐当中,迅速的亮起灯光。

然而已经晚了!

那数百只弓箭只是信号,随之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的,数以千计的骑兵。

五千骑兵,如潮水洪流一般,在夜幕当中奔腾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