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第五百七十四回 关公庙中批太祖
十月廿五,老曹领大军入居庸关。
这座关城,嵌于太行山脉一道峡谷中,西连太行、常山,东接卢龙、碣石,两旁山势雄奇,长城蜿蜒起伏,矫矫若龙。
入关时,扈三娘望着关口金钩铁划的“居庸关”三字,忽然皱眉,指摘道:“这个名儿起的不好,居庸居庸,庸者居之,既是庸者,便有雄关,他又岂能守住?”
众将听着颇有些道理,都不由点头。
曹操笑道:“此名自有来历,却是始皇帝建长城时,徙囚犯、士卒、征夫定居于此,所谓‘徙居庸徒’也。”
扈三娘娇笑道:“庸徒岂得守把雄关?此关如今入了夫君之手,倒不若改个名儿,求个吉利也好。”
曹操有些心动,斟酌道:“此关倒有几个别称,魏国时称西关,北齐时称纳款关,唐代又有蓟门关、军都关之称……倒不如还叫西关如何?”
公孙胜摇头道:“若只从幽州看来,叫做西关倒无不可,只是依小弟拙见,将来若有西关,也该在瀚海沙漠,方才名副其实。”
曹操闻弦歌知雅意,公孙胜这是暗示他,将来富有四海,西关自然该在国土西境,才名副其实。
当即点头:“先生所言有理,倒是我想的浅了。”
扈三娘插口道:“其实妾身瞧着啊,倒不如叫做‘武胜关’,岂不甚好?”
看官听说——湖北有一座武胜关,乃古义阳三关之一,但在此时还叫武阳关,要到南宋才改名为武胜,因此扈三娘所言,并无重名之虑。
公孙胜连连点头:“武胜关这个名字,看似通俗,其实大有讲究,妙哉,妙哉。”
悰子、克莱娜这几日已和扈三娘混成铁瓷儿,姐姐发言,自然无脑点赞,齐声道:“好名字,好名字,姐姐真是才女。”
要知武家才女,有且仅有一个,便是李师师。
扈三娘对她能诗擅画的本事、优雅迷人的气质,一向暗自羡慕,此刻被夸才女,岂不心花怒放?
本想如大家闺秀那般抿抿嘴,微微一笑,不料嘴一咧,幅度便不受自家控制了,她本是豪爽性情,索性大笑:“哈哈哈哈,两位妹妹眼力真好。”
曹操见爱妻欢喜,也自莞尔,首肯道:“武胜关此名属实不凡,既然如此,回头找来石匠,替这座雄关改个名儿罢。”
于是此方宇宙,自此而后,再无居庸,唯有武胜——此是后话,不必多提。
及入关中,关胜等早已把内外洒扫干净,足以争创文明关隘。
老曹走了走,忽见一座小庙,打理的格外整洁,内中香烟缭绕。
一时好奇,动问道:“原来此关中竟有庙宇,不知供奉的是哪位仙家?”
关胜矜持道:“此庙……呵呵,倒是巧了,供奉的正是关某先祖云长公。”
“哦?”老曹眼神一亮,来了兴趣,快步走入庙中,果然供奉着武安王关羽神像。
神仙的事,最清楚的自是公孙胜。
见老曹仰头望那神像,隐隐有些激动,就在一边解说道:“当年宋太祖瞻仰武成王庙,观摩两廊配飨名将,以手杖指白起,言其杀降不武,逐出庙宇,又有桃园关张,亦被逐出。”
老曹自不知这般典故,皱眉道:“关张皆万人敌,盖世虎士,忠义双全,宋太祖何以如此行事?”
关胜唏嘘道:“太祖言先祖为仇国所擒,不足言武,翼德公贪杯误事、苛待将士,一并移出。”
杜壆绰号赛张飞,听了顿时不快:“哼,皇帝老儿有眼无珠!”
老曹心情复杂——当初孙权送关羽头来,他也曾开匣调笑,但是这等事情,我可以,你凭什么?
沉下脸来,冷笑道:“白璧微瑕,瑕不掩瑜!世间十全者能有几何?这厮如此心胸,难怪他赵宋武运难振,日趋穷途。哼!此人若生在英雄辈出之时,岂轮到他称雄立国?”
他本来还想斥责赵匡胤只有欺负孤儿寡母的本事,后来一想这岂不把自己也骂进去了?连忙咽回肚里,只拿宋朝武功不振说事。
公孙胜不知他心思,暗自叹服不已:果然是帝星降世,豪迈非常,本朝太祖这等人物,也敢指摘臧否。
他却不知老曹非止豪迈,而是在老曹眼中,宋太祖不过是个学弟,天然就无甚敬畏心思。
公孙胜顺口道:“非止白起、关张,一并赶出武庙的,还有吴起、孙膑、廉颇、韩信等二十余人。”
曹操哈哈大笑:“此等先贤,皆是用兵如神之人,依我看来,却是那厮自度心胸,不足用彼等豪杰,故而见之不快。”
公孙胜又道:“倒是本朝官家,甚爱关羽,先封为‘忠惠公’,又加为‘武安王’,此前听同道说起,似乎还欲再加义勇二字,封为‘义勇武安王’。”
曹操摇头失笑:“吾素来所听赵官家言行,唯有此次,稍堪认同。”
扈三娘道:“咦!这般说来,辽国人却也懂事,夫君你想,义勇武安王,保佑咱们的武胜关,岂不是相得益彰。”
老曹微微点头,一旁取了三支线香,就旁边烛火点燃,恭恭敬敬插在香炉中。
众好汉将老曹如此敬重关羽,无论知不知道他究竟来历的,也都不甘后人,各自焚香礼拜。
片刻间,那香炉已密密插了无数线香,烟雾似青云一般卷起,翻滚卷舒。
公孙胜“咦”了一声,上前细看那香烟流动,手中掐指不断,惊声道:“香火浓烈,红灯高烧,青烟云海,神知灵鉴!哥哥,诸位兄弟,关公显灵,我等必受福祐。”
众人听了一惊,再看那尊神像,果然隐隐间生动了许多,心中震动,不由自主跪倒一地。
老曹却是不跪,独自立在人前,隔着重重烟雾看去,但见关公双眼似乎微睁,心中忽生感慨,喃喃祷道:“云长,吾一生欲重用汝而不可得,不料隔了千年,还有这番缘分——当今汉家天子,懦婪顽愚,望之不似人主,吾欲取而代之,复土开疆,勤政爱民,使汉家威严,复现天下!云长,当世已无刘皇叔,汝为神明,当佑我顺遂。”
言罢深施一礼。
礼毕,老曹再望关公神像一眼,扭身出庙,高声道:“以后凡我麾下城池关隘,皆当立关公庙宇,以为护佑。”
众好汉都起身,随他出庙,公孙胜赶上两步,低声道:“哥哥,方才小弟看那烟火形态,却是吉兆,当有远人来服,使哥哥麾下再添猛将。”
老曹晓得他道行高明,信之不疑,暗忖道:莫非应在董平、张清身上?
只是仔细想想,这两人似乎也算不上什么远人,正困惑间,忽见一员小校飞奔来报:“张顺将军使人快马送了书信来!”
曹操和公孙胜对视一眼,同时叫道:“怕不应在此信上?”
有分教:且把居庸改武胜,又嫌宋祖责关公。袅袅香云蕴吉兆,飞报远人欲建功。
第五百七十五回 张邹二马定平州
却说曹操收到张顺书信一封,展信细阅,所言皆是他自蓟州出兵后,历经诸事——
蓟州分兵,李俊、张顺各取西东,张顺所领,算是东路军,打了“翻海夜叉”张铁胆名号,带着李应、段三娘、邹渊、邹润四将,领兵一万五千,袭取景、滦、平、营四州。
这四州,若于后世舆图上看,便是唐山至秦皇岛一带。
其中,滦、平、营三州,五代时期即为契丹所据,至辽兴宗重熙年间,又升蓟州遵化县为景。
四州本来也非人烟繁盛之地,加上耶律淳南征,调去了许多兵力,境内愈发空虚。
因此张顺兵至,势如破竹,景州、滦州,次第而收,及至平州,却是遇上了对手。
这个对手,便是辽兴军节度副使张觉。
张觉此人,乃是辽国进士出身,文武兼资,又是平州本地人,因此深孚民望。
近年来契丹势衰,兵灾匪祸层出不穷,辽兴军节度使萧谛里、平州知州都为乱军所杀,全赖张觉东征西讨,平定叛乱。
于是“州人推领州事。”平、营二州,军政之权,皆操张觉掌中。
耶律淳征宋前,曾调张觉军中听命,觉不从,对曰:国之仇雠,女真人也,其势大兴,王等不思抵抗,反欲结衅邻国,两面开战,此取死之道也,恕觉不赴。
意思是找死你去,恕不奉陪。
萧干闻之大怒,说动耶律淳,派心腹大臣来平州任知州,欲夺其权。
张觉唆使百姓,途中拦了新知州车架,打得鼻青脸肿,那厮无计可施,只得灰溜溜离去。
耶律淳、萧干愈发恼火,却又怕逼反张觉,只得忍气吞声,要先谋取宋国国土,再做计较。
然而他这等本事,张顺哪里得知?
袭取景、滦时,张觉便似未见一般,张顺愈发大意,引兵杀入平州,不料渡滦河时,伏兵四起,给张顺来了一招半渡而击。
按张顺信中说法:“滦河者,自西北流向东南,汇入渤海,乃滦州、平州之分界也。”
“弟以李应为先锋,自带邹家叔侄为中军,段三娘合后,伐木为桥,择细窄处渡之。”
“李应领三千人先渡,并无阻碍,及弟领中军渡时,人马过未及半,忽有洪水,滔天卷来,顿时冲垮浮桥,桥上人马,皆喂鱼鳖。”
“彼时弟亦在桥上,所幸有水性,踏浪逃回西岸,只见滦河浊流滚滚,截分我军于两岸,料来定是辽人筑坝于上游,至我渡河时,放水淹之。”
计毒莫过水火,老曹看到这里,一时也竟无言:他方用火计破了辽国精兵,平州守将便用水计冲了张顺,岂不是眼前报,还的快?
又想起当年诸葛亮初入刘备帐下,先烧夏侯惇于博望坡,又烧曹仁于新野,新野烧了不算,更于白河筑坝遏流,趁曹仁败军渡河时放出,水火交加,灭杀曹军无数。
唏嘘片刻,再往下看,平州辽将放水冲毁吊桥,菊花军自然大惊。
这时只闻一声炮响,东岸一座山冈后,人喊马嘶,无数辽兵左右杀出,观其规模,足有数万。
张顺惊得呆了,他前面打了两州,一州兵马,都不过一二千人,且多为老弱,不堪一击,菊花军至,或者望风而逃,或者闻鼓而溃,不然他也不至起了骄心,光天化日便大剌剌渡河。
曹操看到此处,亦是皱眉难解:想那平州,非是繁华所在,怎么会冒出数万辽军?
敌军如此众多,不惟张顺震惊、曹操不解,身临其境的东岸菊花军,更是魂飞魄散。
要知菊花军募成时间,与老曹的幽州八军只在前后脚。
虽得益于李俊“诱汉儿杀契丹”的绝户计,这支兵马个个沾血,戾气颇重,但一则以寡敌众、二则无备对有备,三则背水而战,后退无路——
毕竟他们又非楚军,李应亦非项羽,如何是人家对手?
不过李应骁勇,倒是有充一把项羽的心思。
按张顺说:“彼时小弟隔河望去,吾军大乱,却是李应高呼,‘如今背水一战,正是好男儿显身手之时!’言罢,纵马提枪杀入敌阵,呼道‘谁敢当吾扑天雕!’”
“辽阵之中,奔出一员金甲大将,同李应交战,其余兵马如潮而进,杀得我军分崩离析,落水而死者不知几何。”
“弟心急如焚,令人加紧造桥,又见李应同对手斗得三十余合,那将见胜不得,大喝一声,背后杀出牙将八员围攻,李应使飞刀手段,连杀两人,却被那辽将掣出铁锏,背后一锏打下马去,缚入阵中。”
“彼时邹润亦在对岸,领数十人抢出,欲夺李应,吃那金甲辽将拦阻,两个马上步下,斗不及十合,一枪杆打得邹润晕死,一发捉去。”
“及弟造好浮桥,欲往援时,东岸兵马已然尽没,小半杀死,大半跪降。那人提枪指着弟等,道是不管吾等同辽国因果,敢入平营一步,必遭杀戮。”
“弟只得引军暂退,四下寻人打探,始知那平州辽将,名曰张觉……”
张顺打探之下,得知了张觉的根底和本事,一时忧心不已。
计点手下人马,折损大半,只余五六千人,自忖无论如何,也难胜得对方。
因此辗转一夜,至次日天明,召来段三娘、邹渊,要他二人管好兵马,自己则要独赴平州行事。
段三娘听了,脑袋摇的拨浪鼓一般,连声道去不得,这般去时,必然遭他杀了,岂不是白送性命?
张顺却道:“李大哥尝言,他本浔阳江中一私商,尘埃草芥一般,若无武大哥,焉有今日得意!想我张顺,先做水贼,后做渔贩,又是什么了得人物了?我辈好汉,既蒙知遇,左右不过是以死相报,又岂以性命为意?”
邹渊听了动容,死活都要同去。
段三娘也不是那等撒不开的女子,见他两个坚决,把牙一咬,红着眼眶道:“罢了,既然如此,小妹只在此等候哥哥们归来,若真遭不测,便回去请来武大哥兵马,把平州杀成血海,替你几个报仇。”
张顺、邹渊悄悄出营,觅支船儿,渡过滦水,两个人,两匹马,来到平州州治所在的卢龙县。
入目望去,城门大开,只有一二十个兵卒晃荡在门前守卫,便如平日无二,毫无戒备姿态。
张顺、邹渊对望一眼,都看出彼此眼中惊诧:这个张觉,真是好胆!浑不将菊花军来犯之事放在眼中。
两个又惊又怒,又不由佩服,张顺道:“这厮好狂!既然如此,你我索性强闯入去,宁可一死,也不能让他小觑了我等,不然越发难谈了。”
邹渊道:“我自随你来,便当自己死了,任你如何行事,我只听令罢了。”
两个说好,奔至城前下马,张顺冷声道:“我欲来见张觉,邹渊兄弟且为我开路!”
邹渊把小眼一瞪,腰中抽出那条折腰飞虎棍,蹿上便打。
他这条棍,有名的唤作“硬中软”,施展开来,处处玄机,那些门军如何是对手?打得翻倒一片,两个高高抬着头,扬长入城。
有那眼乖的,早早溜去叫人,不多时,数百个辽兵四面围了上来,领头几个牙将,无非是张三李四,钱五赵六,一个个拔刀在手,便要上前围杀。
张顺冷眼扫过,淡淡道:“我乃是菊花军‘翻海夜叉’张铁胆,来寻张觉将军商谈要事,你等若不怕误事,只管动手。”
牙将们闻言,神色微动,便有人快步去禀告,不多时转回来,道是张觉让带着他二人去州衙。
张顺、邹渊昂然而行,走不多远到得州衙,只见里里外外,满满都是铁甲兵丁,一个个横眉立目,手中刀枪如林,密密堵住了门。
邹渊脸色微变,便听张顺大笑道:“张将军,前日见你用兵不凡,只道是个豪杰,为何摆出这等阵仗?我只两人,你便是要杀我,也不必这么多人。”
便听门内有人冷笑道:“你两个在城门大打出手,若是衙中人少,我怕你又要打进来。”
张顺笑道:“非是张某不知礼节,只是打听到张将军连耶律淳、萧干都不放在眼中,只怕眼高于顶,张某败军之将,若不展露些胆色,恐将军看我不起。”
里面人道:“胆大包天之人,在所多有,未必你胆大我便看得起你?你且说来此何事。”
张顺道:“前日兵败,我两个兄弟吃你捉了,如今不知是死是活。”
里面人道:“死又如何,活又怎样?”
张顺轻轻一笑,冷然道:“若是活着,自然万事好说。若是死了,便请张将军下手将我二人也杀了,然后自有人来替我等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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