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百十个金兵齐齐抢入,拼命掘土搬石,粘罕见一时难出,后面火势愈大,滚滚热流袭来,立脚不住,干脆带人上了城头。
他先前杀入此城时,领了一万人马,那些金兵都是惯于屠城的,不消主帅吩咐,当即便分为数队各自掩杀,若遇街巷岔路,则再次分兵,彼此间默契无比,好似水银泻地一般。
待到火势一起,有那房塌屋倒,拦阻道路,偌大县城,便似一座火焰迷宫。
那些散开的金兵,首尾不能相顾,也只得各自逃生。
因这缘故,追随在粘罕身边的,不过三千余人。
粘罕领着众人上了城墙,临高而视,但见城中熊熊,都化火海,无数百姓、金兵,便如热锅蚂蚁般四下乱撞,惨叫呼救之声,震耳欲聋。
饶是粘罕这等杀神,也不由打个寒颤:“好狠毒的奚人!我若逃出生天,定要尽灭其族。”
“大太子!”一声尖叫传来,粘罕扭头看去,却见许多部下,望着城外张口结舌。
粘罕心中闪过一丝不祥,走去一看,却见不知何时,城外竟然围了许多兵马,无声无息,静静望来,又有菊花旗帜,迎风招展。
“不是奚人……是那伙占据蓟州的贼兵……”粘罕咬牙切齿,喃喃说道,眼中凶狠之色,越发慑人:“一干贼寇,也敢来拨虎须!都随我下城!杀尽这干贼寇。”
数百金兵,先把兵器抛下城墙,随即翻身跃出,双手攀住墙垛,任身体垂下。
后面一排,照样抛了兵器,就扯着前者垂落身体爬下,捉着前者脚腕,垂下身体。
守把这一段的,乃是“双尾蝎”解宝,他本以为金兵要出,便只能往下蹦——
这城墙虽不甚高,也有两丈五六尺,若是径直崩落,虽然未必摔得死,也不免断腿断脚。
却万万没料到,金兵竟有这般一个套路。
“放箭!”
解宝一声令下,千余弓手,齐齐放箭。
这可不是先前风水沟,为了示弱的那些软弓,皆是蓟州大库中珍藏的好弓,箭也尽是柳叶破甲箭,弓上兽筋弦绷得紧紧的,撒手处,真个是:弦惊霹雳起,箭去流星飞。
挂在城墙上的金兵,同靶子别无二样。
有的被射中要害,惨呼而落,有的虽然中箭,兀自咬牙死撑。
第三排金兵,顶着箭雨,拽着前辈,蹬着墙面爬下,有了前面两人做人梯,第三人方直身体,离地面也只数尺,一撒手,稳稳落地。
此时满地都是兵刃,那些金兵顺手捡起一件,不拘什么,便舞着冲向弓手。
解宝喝道:“枪手何在?随我杀敌!”
弓箭手身后,涌出千余枪手,各挺丈二长枪,飞速列阵,拦阻在弓手之前。
攀下城墙的金兵,一个个狂呼怪叫,飞奔而至,眼见冲至长枪阵前,便见头前十余名金兵,齐齐纵身,先把手上兵刃全力掷出,大张双臂全力扑落。
这十余人死得惨烈,每人身上,至少扎了五六条枪,顺势坠落,当即把枪阵撞开一片。
不待后面枪兵补上漏洞,又是十余名金兵扑来,踩着袍泽的身体跃起,再次一扑一落。
两拨金兵舍死扑击,枪阵顿时有些混乱。
后面的金兵虎狼般撞入,不拘手上什么兵刃,都如暴风一般猛砸猛扫,枪兵虽然一时未散,却也不由连连退后。阵后弓兵见状,射箭都不由慢了下来。
解宝见状暴睁双眼,大喝一声,挺钢叉杀入战团,起手如风,一连戳翻数人,发力猛挥一叉,砸得一个金兵倒飞出去。
枪兵见他如此勇悍,军心稍定,解宝大喝道:“龙王妙计,烧他万军,不过是些侥幸逃生的残兵,你等如何便怕?都随我杀敌,退后者杀无赦!”
说罢一马当先,大踏步向前便杀,枪兵们齐齐呼喝,跟在后面把排枪乱戳。
两边抵死交战,不多时,粘罕亲自下了城墙,捡起溜金棍,带百十个亲兵杀入战场。
菊花军这些枪兵,先还有人数优势,随着下来金兵渐多,不免渐渐不支,全仗解宝高吼狂杀,支撑士气。
粘罕鼠眼一扫,看见解宝英勇,晓得此人便是敌军之胆,大踏步杀将去,金棍劈头就砸。
解宝正杀得激烈,忽闻顶上风起,连忙横叉一架,当的一声,震得手麻臂软,心中一惊,晓得来了强手。
他往后一纵,这才看去,只见来将膀大腰圆,鹰鼻鼠目,四十上下年纪,身披百炼鱼鳞铠,腰横秋水割虎刀,满脸都是杀气。
老曹前番出使,解宝也是在列的,自然一眼认出此人刀甲,正是宋皇御赐金人的国礼!再看此人相貌,正是国相撒该之子,大太子粘罕,汉名叫做完颜宗翰的。
只是解宝认得粘罕,粘罕却不认得解宝——从老曹出使许多人,他堂堂王子,难道还要去一个个细认不成?
因此倒没多想,只是舞动大棍,劈头盖脸来打。
解宝暗道:此人乃是金国巨酋,我若杀了他,金兵士气必然大溃!
遂大喝一声,舞转钢叉奋力相应,恨不得一叉子戳他一双血窟窿。
解宝当初见过粘罕出手,不出数招,便被史文恭打得大败亏输,便道此人只有蛮力,谁知今日一交手,对方棍影如山砸来,自己竟似不大抵挡得住!
这才晓得,史文恭所以赢得利落,是其武艺太高,而不是粘罕本事低劣。
他又不知,粘罕之所以那般快便折在史文恭手上,一个是史文恭着实高明,二个还是他自己心浮气躁。
那一战后,粘罕养好伤势,自觉招数不够精妙,特地去国师普风寺院里讨教,从普风处学得一路棍法——正是当年未出家时,传授给“九纹龙”史进的套路。
粘罕本就力大,学得上乘棍法,用心演练谙熟,武艺自然更进一步,“双尾蝎”虽是好手,也自逊色一筹。
两个这边翻翻滚滚斗了二十余合,没了解宝坐镇,那些枪兵顿时难敌金兵骁勇,粘罕的亲卫们当头冲杀,不多时阵势大乱,城上更多金兵趁机涌下。
眼见危机,忽然左右两边,都传来呐喊声。
左边一个好汉,领着两千余人奔来,正是“双头蛇”解珍。
右边也是两三千人奔来,领头的手持短柄狼牙棒,正是“女天魔”段三娘!
解宝苦苦支撑之余,听见哥哥声音,大喜过望:“哥哥,这个金将好厉害,快来相帮!”
粘罕却是一惊:这厮们埋伏了多少兵马?若不下杀手,怎能得出?
连忙一个跳步,重重一棍砸落,逼得解宝闪避,暗从腰间解下流星锤,忽然抖手撒出。
解宝不料他还有这个手段,背心早中,噗得喷出一口血,滚倒在地。
粘罕大喜,正要一棍子砸碎此人脑袋,忽听呜得一声怪啸,一条短柄狼牙棒疾奔他面门而来,吓得怪叫一声,大翻身跳开。
有分教:城中烈焰火光高,城外厮杀各带刀。解宝不察粘罕勇,三娘脱手狼牙飙!
第六百零六回 一声暴喝赛霸王
解宝死里逃生,强忍剧痛,就地一蹿,便似条大蛇般,钻进人群躲了。
粘罕斩将无功,怒不可遏,大骂道:“哪个混账,敢坏爷爷好事?”
顺着那狼牙棒飞来处看去,不由一呆。
却见一个胖大妇人,大步飞奔而来,虽披一身铠甲,兀自挡不住那身肥肉水一般晃动,尤其胸前两座山,便似刚出锅的羊尾油一般,抖抖颤颤,看在粘罕眼中,实是诱人至极。
不由自言自语道:“罢了,谁想这穷山恶水,竟藏了一个绝色!且拿下此妇人,把今日被伏之耻,尽数发泄一番。”
念头一定,理也不理解珍,径自便朝段三娘杀去。
解珍恨粘罕伤他弟弟,大呼道:“相好的,有种来同老爷厮杀!”
粘罕头也不回,却有个二十余岁金将,闻言喝道:“你这颗贼头,我来替父亲拿取。”
说罢挥动大棍,便来交战。
解珍大踏步奔来,挺叉就刺,那将挥棍还击,两个各怀忿怒,你来我往战了十余合。
解珍不曾占得半点便宜,不由惊讶:“你这厮倒也了得,可留个姓名,杀了你也好报功。”
那将发怒道:“我乃真珠大王完颜设也马!你这厮又是谁?”
解珍侧步递出一叉,口中飞快道:“射野马?那我便是你爹射野驴!”
这个完颜设也马,乃是粘罕长子,生性勇悍,听得解珍讨他便宜,怒发如狂,一条棍没头没脑乱砸,饶是解珍这般好武艺,一时也只办得遮架躲闪。
另外一边,粘罕和段三娘亦打得不可开交。
段三娘手中狼牙棒,为救解宝掷出,见粘罕杀来,她也不慌,往后一伸手,喝道:“狗儿!”
身后之人心有灵犀,立刻将条短棒塞入她掌心,随即提着长枪,掠阵在旁,两眼眨也不眨盯住战团,只怕段三娘不敌,便要舍死相帮。
若问这个狗儿何人,有的看官或还记得。
此人乃是段家一个庄丁,大旱年月全家死绝,剩他一个孤儿,被段家收留,终日被段三娘做马骑,待段三娘年纪渐长,练武熬力,也带挈他一同。
后来段三娘嫁了王庆,上山落草,段狗儿也跟在其中,因说王庆坏话,被段三娘厌弃,只在淮西贼军中做个偏将。
洛阳一战,段五私逃,被亲信捉了献给曹操,要献城活命,便是唤这段狗儿开的城门,又是这段狗儿说得淮西众贼心甘情愿投降。
老曹喜他忠义,人又机灵,便留在军中做个都头,大小战斗下来,积功做了副将。
有看官要问,老曹此番跨海征北,所带皆是梁山精锐,段狗儿既是青州官兵序列,何以在此?
原来段三娘同韩五断了姻缘,自离梁山搬去青州居住,段狗儿得知,便来寻老曹,道是我家小姐受了这番委屈,着实可怜,手边若无体己人,许多事情都不便,小人欲退伍去追随小姐,恳请武节度允许。
曹操见他忠心可悯,果然同意,又赐了不少金银,段狗儿也解了戎装,找到段三娘,做了家中的外管事。
及至出征,他亦苦求了段三娘,带他同往。
之前李俊带领水军,做先锋去抢玉田县,段三娘急切立功,带了短器械同往,后来老曹分兵,派闻达、周通领五百豹骑往助,这段狗儿又求了曹操,带着段三娘的马匹、大棒,前往汇合,跟随左右至今。
他比不得段三娘天生神力,因此使的乃是长枪,只是短兵却是带的狼牙短棒,正好此刻段三娘掷棒救人,忙把自己棒儿递上。
段三娘一心要干功劳,虽见粘罕勇猛,却也丝毫不肯退步,直抢入怀中,挥棒乱打。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粘罕惯战猛将,岂不知这理儿?一边拉开距离,一边挥棒去打,两个针尖对麦芒,长棍战短棒,顷刻间便打得火星四射。
这时粘罕麾下兵马,除了射死的三五百,余下尽数下了城墙。
也不用粘罕吩咐,径直分为四股,其中三股,分别迎战解宝、解珍、段三娘三支兵马,剩下一股,皆是中箭带伤的,却都跑去搬挖那城门前的泥土木石。
城中火势虽大,毕竟不可能瞬间烧死所有人,一旦此门挖开,必然还有更多金兵能逃出。
解珍见了大急,只恨设也马武艺不逊乃父,他虽尽力厮杀,也难占据上风。
而他三人所部,虽有六七千兵马,却敌不住金兵悍勇,遭杀得节节后退,不由叫道:“快去通传,让兄弟们都来相助。”
又战十余合,局面愈坏:解珍身边兵卒,都遭金兵杀死,数十个金兵将他围住,配合设也马围杀,所部菊花军惊叫连连,却不敢上前相救。
设也马得了助力,威风愈长,一条铁棍,兜头兜脑乱砸,解珍手忙脚乱,硬挡了他几棍,只觉双臂欲断,一时心灰意冷,暗叫道:“不料我死在这里!好在兄弟解宝却已逃出,总算不曾断了香火。”
把牙一咬,鼓起余勇,正要拖几个金兵垫背,便听一声弦响,设也马应声而倒。
解珍一愣,便听弟弟解宝大喝:“哥哥,走啊!”
循声望去,却见不知何时,自家兄弟爬上了一颗大树,坐在树杈上,手中弯弓搭箭,连连射出,一连射翻了数个金兵。
解珍心中一喜,大喝一声,钢叉狂舞,恰似猛虎摇头,从缝隙中撞将出去,抢回自己阵中,高声道:“都不要慌!随我结阵,援兵片刻即至。”
话音方落,便见设也马自地上爬起,从小腹处拔出血淋淋长箭,又取了铁弓在手,搭上箭矢,便瞄树上解宝。
“住手!”解珍肝胆俱裂,忙不迭便取弓箭,只是哪里得及?听得设也马喝道:“这一箭,且还你。”
撒手处,箭逝如电。
解宝先吃了粘罕一锤,受伤已然不轻,强撑着爬上树去,本意是怕被乱军所伤,谁知忽然看见自家哥哥陷入重围,于是强撑身体,发箭相救。
只恨受伤势拖累,取准不足,不曾射中设也马要害。
眼见设也马拔箭射还,本心里欲要躲闪,无奈伤体沉重,反应不免迟钝,况且人在树上,又无法打滚闪避,眨眼之间,便吃他一箭准准射入咽喉。
有分教:
登州猎户解家郎,追虎逐豹日月长。
身陷始知官府恶,平冤方见豪杰肠。
为答恩义凭驱策,欲逞奇才猎蟒王。
战至豪时甘赴死,徒留双尾蝎名扬。
解珍目眦欲裂,眼睁睁望着兄弟丢了弓箭,把双手捂住喉咙,随即身形一歪,自树上倒栽下来,只觉得心口剧痛,口舌一片血腥。
猛回头望向设也马,悲吼声中,奋力一箭,正中设也马左目。
设也马狂嗥一声,带箭而走。
解珍一心要为兄弟报仇,哪里还顾什么阵势、输赢?嘶声大叫:“狗贼,留下命来!”
拾起钢叉便去追击,女真兵一拥而上,刀砍斧剁,两头蛇怒发如狂,钢叉晃动,冲得三五步,戳翻七八人,自家身上,也留下两三道深深伤口。
解珍乃是经验极丰的猎户,半生行走山中,最紧要便是心思清明,此刻虽然悲恸欲绝,心中兀自明白。
当即转念道:这些女真狗,如此勇猛,我便是铁打的,也难杀透重围追上仇人……罢了!我同我弟弟自幼相依为命,如今他既死了,我又何必独活?便死在这里罢,正好葬在一处。
把牙紧咬,手攥钢叉,踏步拧腰,全身力道都化为一股,使个“夜叉搅海”的招数,将周遭兵刃尽数扫开,趁这空子,单手握着那叉前端,奋力脱手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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