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种师道正打点精神指挥作战,忽闻喧哗大起,愕然回首,只见无数粗制滥造的火船,顺水而下,顿时惊呆当场,喃喃道:“罢了,罢了,种某无能,有愧国家!”
噗的吐出一口鲜血,仰头便倒。
部将曲克、马忠,连忙抱住。
火舟冲下,三百丈浮桥,顷刻间土崩瓦解,上面近两千宋军,一起落水,几个沉浮,便消失在浊涛中。
浮桥一断,宋军也自南北分离,南面仗着几员战将骁勇,强行撕开一个裂口,带了万余人杀出,余者被耶律大石再度围住,再无一个脱身。
北面两万宋军,至此大溃,韩存保等节度使,心知再战无益,各带本部人马突围,冲向群山之中。
混战之间,清河天水节度使荆忠被萧干部将斩杀,宋军战死者万余人。
一日后,姚兴五将,同兀颜光所部大战一场,强行杀入汴梁,计点人马,四万勤王之师,得以生入者不过四千余人。
赵官家盼金人来久矣,不料盼来盼去,盼到了一群自家人,且只有区区四千之数,狂怒之余,将不知生死的老种相公革职为民,并传海捕文书,要捉拿有司问起败军之罪。
随即密召皇城司指挥使葵向阳,令他携圣旨,并带金牌、将印,趁夜潜出城去,急赴雁门关,暂摄守将之职,大开关门,请金兵入关灭辽!
葵向阳领了旨意,点得皇城司十二名高手同行,趁夜缒出城外,施展轻功,无声无息远去,沿河行了数十里,夺了一艘打鱼船,渡过黄河,于孟州买了数十匹快马,疾奔雁门关而去!
有分教:将军耿耿报国来,万变机谋水火灾。坐守孤城无去路,忽传险隘有门开!
第六百一十四回 葵花亮相金人寒(上)
却说老曹于云州,七拼八凑,整理得七万兵马,浩浩荡荡杀奔寰州,欲寻金兵决战。
不料完颜银术可用兵十分老道,见折了蒲察、胡巴鲁两员悍将,自此紧守不出。
要知寰州城地理颇是重要,宋军若出雁门关,首当其冲便是寰州,因此此处城墙修得颇为雄峻,乃是个易守难攻所在。
尤其金兵入主后,征调各州粮秣、兵马来此,可谓兵足粮丰。
前番老曹在桑干河设计,大破金兵一阵,但城中兵马仍有四五万数,若是野战,击溃或者不难,但是用以守城,仅凭曹操手中七万兵,怕是打光了也难破城。
老曹虽然多智,但人力毕竟有穷尽之时,对方摆出这等乌龟架势,一时也拿他无法,只好长久相持。
于是一面派出马灵,使他沿途传令,叮嘱诸关隘用心谨守,一面调兵遣将,深耕山后九州。
数日之内,一道道指令,流水价发出。
先派关胜、郝思文二将,领兵一万,回返云州坐镇,若有事起,便好支应四方;
又派吕方、郭盛二将,领兵一万,前往杀虎口,充实那处兵力,以防金兵大举来攻;
再派孙安、克莱娜一对,栾廷玉、悰子一对,各领五千人,次第收复其余诸州。
细细嘱他两对,每至一地,便取原本官吏过堂,害民枉法者皆斩,有官声者留用。
若有官吏不足处,取地方贤能补充之,再抽调军中队将,做各州兵马都监、各县都头,募兵缴匪安民。
这八将去后,老曹只余四万人马,索性就扎在寰州外,看着这伙金兵,怕他出来四下生事。
其实他这举动,也有诱敌之意。
寰州城上,完颜撒离喝眼巴巴望着城外,一支一支大军四下开出,心痒难挠,不住去找银术可:“我亲眼看得真真的,他今日又走了两万人,现在营中最多还剩一万,难道还不敢打?”
噫!是这厮不会数数儿么?
非也,老曹却是反用了董卓入洛的故计——
昔日董卓进洛阳,手下兵马有限,怕被看清,遂每晚都教兵马偷偷溜出,次日大张旗鼓而进,连续多日,汉廷公卿都道他兵强马壮,不敢与其争执。
曹操则是反道而行,譬如关胜领兵一万归云州,便带两万人,浩荡而行,及夜,多出那一万悄悄摸回,以此误导金兵。
可惜银术可毫不贪功,任撒离喝急得要哭,也不为所动,左右只是一句:“大军来援之时,便是他兵败身死之日,急什么?”
然而这一日,银术可稳重之态,到底全失——
“你说什么?”银术可双眼瞪得溜圆,满脸不可思议神态:“你们宋朝皇帝,要请我军去平叛?呵呵,呵呵,你这混账,莫非当我银术可是三岁小儿?这等滑稽言语,也敢当面相骗!”
银术可立在堂中,身边是十余名金国将校,面对着一个服饰华丽、面目清秀的男子。
男子侧身坐在椅子上,相比银术可的失态,对面男子的气度,倒是沉静大气的多。
“哼,呵呵。”男子也不看银术可,两手慢条斯理,只顾摆弄着自家垂落的长发,语气满是不屑。
“蛮夷便是蛮夷,一军主帅,就这般没见识么?大惊小怪!须知贵我两方结盟,本就有‘彼此亲睦、扶持与共’的条款,辽皇既然降了金国,那些杀入我国的辽军,便是乱贼,让昔日辽皇唤而降之,不动刀兵,岂不妙哉?”
银术可摇头道:“我银术可,非是你想骗就骗的!分明是你们攻我寰州不下,故此找个由头,想骗我等出城。说什么开雁门关?呵呵,雁门关内外,只怕埋伏了千军万马!此等劣计,想要瞒谁?”
对面男子听了大怒,怀中摸出一面金牌,重重排在桌上,咔嚓一声,桌面现出蛛网般裂痕,却偏偏不曾坍塌。
男子指着金牌道:“某乃堂堂皇城司指挥使葵向阳,如今你我相距不过一丈,若要杀你,举手之劳罢了,还需要费力骗你么?”
银术可仰头大笑:“可笑,可笑,某家走遍黑山白水,头一回见着这般厚颜无耻的人。来来来,你不是自夸本事了得么?某家就站在这里,你若能伤得了我,我便信你,如何?”
若是李助、雷横在此,抑或慕容博复生,只怕都要赞叹完颜银术可的胆量。
葵向阳摇头一笑:“但遂你意!”
笑容一收,霍然起身,唰地一下,七八步距离一晃即过,来到撒离喝身前,淡淡道:“借刀一用。”
撒离喝大怒,挥拳便打:“借你爹!”
一拳砸在空气中,不由眨了眨眼,面前哪里还有葵向阳踪影?
其余人却看得分明,葵向阳滴溜溜一个转身,鬼魅般飘到银术可身前。
食中两指探出,指间一道寒芒,嗤嗤几下挥舞,银术可一拳砸出,葵向阳娇笑一声,嗖地消失。
众人再一眨眼,他已坐回原处,一边慢条斯理摆弄头发,一边对撒离喝笑道:“还给你!”
信手一抛,一柄割肉小刀滴溜溜打着旋儿飞去。
撒离喝傻乎乎接过,定睛一看,大惊道:“何时摸了我的刀子?”腰间一拍,果然只余刀鞘。
银术可怒道:“杂耍么?变这些戏法,能吓唬谁?”
话音未落,哗啦一下,周身铠甲,尽数落地。
银术可一惊,捡起盔甲细看,才发现系甲皮带尽数遭他割断。
饶是百战悍将,忆及方才银光绕体那一刹,银术可也不由胆寒,脸色微微发白。
“懂了吧?”葵向阳看向他,微微一笑:“杀你不费吹灰,只是杂家此来,实打实的诚心,要请你们入关,助吾皇剿灭残辽。”
说罢,右手一抖,袖子中滑落出金灿灿一卷圣旨,被他高高托在手上。
“若是不信,可观圣旨,此旨乃是下给雁门关守将宗泽,令杂家暂摄守将职位,请金军入关,宗老儿抗旨不尊,非说是伪造,如今已拿下关入地牢。吾皇还有一道口谕:若是金国朋友肯加相助,事成以后,当以山后九州相酬!”
“呸!”
谁知他不说还好,一说山后九州,金人们脸上都显怒色。
撒离喝啐了一口,大声道:“你们偷偷勾结契丹狗,跟在我们后面捣乱,山后九州,被你们取了八个,如今还来当面相骗!”
韩常亦冷笑道:“你们的人设计害死我们数万兵马,这等本事,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耶律淳么?”
“啊?”
葵向阳何等眼力?自然看得出他们言语无虚。
顿时愣住了:“我们何尝派人勾结契丹?童贯童枢密,如今在汴梁守城,种师道种相公,搬兵回援,吃了耶律淳埋伏,如今生死不知,哪有人在山后九州搞事?”
“嗯?”
一干金将面面相觑。
葵向阳先前气度不凡,此刻却是有些气急败坏情状,连种师道兵败这等本该绝密的消息都吐露出来,倒的确不似作伪。
这时只听一声咳嗽。
众将望去,却见天祚帝两个妃子,搀扶着面色惨淡的完颜娄室,缓缓自堂后走出。
“啊呀,元帅,你如何起来了。”众金将纷纷问安。
娄室理也不理,一双眼鬼火一般,看向葵向阳。
声音虽然低微,却满含煞气:“童贯、种师道,算个屁!我问你,青州节度使武植,如今何在?”
有分教:葵花老祖近乎妖,卸甲何劳三寸刀。可叹神功空盖世,反将义士陷囚牢。
第六百一十五回 葵花亮相金人寒(下)
“武植?”
葵向阳微微一愣,没想到金人会提到此人。
他是皇城司指挥使,赵官家的心腹,武植出使,得罪了金人,藏匿在青州,诈言未归,此事他当然知晓。
于是皱眉道:“武植前岁出使贵国,迄今未归,为了此事,贵我两国盟约都添许多变故,如何此刻却又问我?”
娄室颤颤巍巍,来到他身前坐下:“明人不说暗话,耶律淳去岁起兵,攻你宋国,当时便有两路人马,豹起幽燕之地,据地称雄,一曰西风军、一曰菊花军,此事你可知道?”
葵向阳缓缓点头:“我家亦有探子在幽燕,岂能不知?不过在我们看来,耶律淳畏贵国如虎,一心南下立国,有人抢了幽燕,正好替他做屏障,不然只消遣一偏师,无论是萧干或耶律大石为帅,那两支反军,挥手可灭。”
娄室摇头:“虽不知你说的真话假话,我只当真话听,若是这般,却是你小看了他们。”
葵向阳奇道:“哦?还请指教。”
娄室道:“你家出兵两路,分袭山前山后,只因贵我两家盟约,说的是前七州便还大宋,后九州嘛,谁先入手便是谁的……”
葵向阳打断道:“岂有此理,幽云十六州本是一体……”
娄室摆摆手:“我带伤无力,说话时你休插嘴,你这般瞪我也无用,盟约白纸黑字,要怪就去怪你家使者,待我说完——”
“你家皇帝,自然想尽占十六州,于是分兵两路,童贯打山前,种师道打山后,呵呵……耶律淳、萧干,鼠辈也,耶律大石,我家之逃囚也,乌合之众,打的童贯兵败如山倒,也算一桩异事。”
葵向阳老脸一红,暗骂:蛮夷无知,什么就叫异事,此乃我大宋常规操作也,你却没见识。
好在娄室嘲讽一句,也便收口:“种师道打得却不错,一连赢了好几场,其实细说来,也是占了我国便宜——辽国能战之军,已被我打去十之八九。呵呵,耶律延禧只怕也是这样想的,觉得江山送了你们宋人,不甘心,故此索性投降,吾皇阿骨打,封他为云州王。”
娄室淡黄色面皮上,露出一丝血色,笑得也开怀起来:“葵指挥使,明人不说暗话,山后九州,是人家云州王的地盘呀,云州王降了金,自然归我国所有,种师道在我国土地上东征西讨,只怕有点过分,对不对?”
“于是,吾皇令我娄室、银术可两个,领两万兵来劝架。”
葵向阳冷笑道:“只怕不止是要劝架吧!”
娄室摇头,脸上露出老实憨厚神色:“天地良心!葵指挥使,天地良心,我们是盟约之国呀,若是为了打仗,不说十万人,我至少带五万人来吧?当时除了辽中京还在攻打,其他已无用兵之地。”
葵向阳本意丝毫不肯信他,但听到这里,也不由犹豫。
娄室一副推心置腹神情:“你若不信,去问种师道,他若死了,问其他在场的宋将,我当时来到,并未攻击宋军,我的原话在此,说的是‘辽帝已然归降大金,这些土地已是大金国所有,大金皇帝诏曰:宋人勿踏吾土一步,不然便是汝等背盟毁约!’”
“但是!”娄氏把手一摊,叹息道:“我也理解,我辈武将,建功不易,尤其你们宋国,打仗机会本就不多,换了我是种师道,打到那个份上,也不肯留手,于是他继续攻打辽兵,可辽兵已然降了啊,他打得是我金兵啊!我奉命做统帅来纳降,若是不管,怕不要平生变故?”
银术可听到这里,心中暗自服膺,自己和娄室,终究是难比。
便见娄室无奈摇头:“盟友间血战,无论胜败,都是一般惭愧,我等侥幸打退了种将军,本以为就此天下太平,不料,那支所谓西风军,忽然杀出居庸关,长驱直入,抢了杀虎口,又去打云州。”
“云州王无奈,逃来寰州求我庇护,他那儿子敖卢斡,不知怎地逃了去,自立为辽皇,来同我等为难,不怕你葵指挥使笑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只是乌合之众,轻敌之下,折损许多人马,我的爱子战死沙场,我自己亦受了重伤。”
说到此处,娄室不由落下两行老泪,满脸都是思念悲痛之色。
葵向阳大为动容:“久闻金兵所向无敌,怎会这般大败?莫非那敖卢斡,竟然是个天生的将才?”
娄室摇了摇头:“前些天,他们又来打城。撒离喝、韩常,却是认出了两个熟人,正是武植麾下的战将,一个使蛇矛,武艺惊人,一个使长枪,射箭本事高明无比,这二人,都是极受武植重视的,昔日随他出使我国,我们同行了数千里路,决计不会弄错。”
娄室脸色渐渐阴沉:“我这些天,每每寻思,他杀败我那一场,用兵手段,正同武植相似!因此我怀疑……”
“你们宋国明面出兵两支,背地里还遣武植来抢幽云之地!这是你们汉人的老办法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对不对?”
葵向阳惊得呆了。
娄室不紧不慢,把因果说得明明白白,而且还有人证,绝不是信口开河模样。
愣了半晌,葵向阳诚恳道:“元帅,武植此事,在下闻所未闻!回去之后,定当禀明圣上,好好查探一番。若真个是此人所为,也绝非我国指示,只怕是他自家……生出不臣之心。”
想了片刻,起身抱拳:“其实若真是这般,也未必不是天意!元帅既然被绊在这里,何不随我进宋境,待平了残辽,我国陛下岂无厚报?若武植占住此处不肯归还,贵我两国,当同伐之。”
娄室思忖半晌,把其中干系反复算计,终于点头道:“罢了!便信你一回,只是若要我入关,必先将雁门关防务,尽数交于我手,才能后顾无忧。”
葵向阳见他松口,心中也自一松,连忙点头道:“好!陛下允我专擅之权,我这便回去,把兵马撤至忻州,关上一人不留,待贵军功成北返,再交还便是。”
娄室没料到他这般“大方”,顿时大喜,连连点头:“这才是兄弟之国应有的交情!既然如此,指挥使请回,今日子时,我等接手雁门关!便是我这几万人全数战殁,也要替你家皇帝扫清残辽。”
葵向阳听得欢喜,哈哈一笑,拱手而去,出了大厅,一溜烟般奔走无踪。
不多时,有守城兵将来报:那宋人径直上了城墙,一跃而出,踢起雪尘滚滚,如一道白龙般去往雁门关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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