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笑至中途,气息断绝,面上兀自是笑容不变。
王彦叹道:“罢了!真不愧是‘老风流’,真个襟怀畅阔。”
众将点了点头,想起王焕张开音容笑貌,一时都不由落泪。
有诗为证:
少年纵马江湖游,壮气激扬射斗牛。
逐鹿功名争破虏,屠龙身手觅封侯。
节度十人同受命,将军百死未回头。
虎老犹得肝胆照,男儿白发亦风流。
第六百三十六回 浩荡杀机自西来
却说“老风流”王焕、“开山虎”张开,奋勇断后,雷横等人难抑胸中血热,拼死来帮。
几人以寡敌众,若不是西军三将领了残军,虚张声势惊退韩常,雷横、姚兴、凌振三个都难幸免。
饶是如此,王焕、张开两个老节度,终是力战而亡。
雷横意思,当即便要葬了二人遗体,张俊连忙道:“不可!此处离郑州太近,非久留之地,且携了二位节度使遗骸,去往山林中,再作计较。”
当下令人收拾了二将遗体上马,至于其他兵丁,一时有心无力,只好不去管他。
千余人行色匆匆,一直赶到了浮戏山,不见金兵追来,这才松了口气。
便找个藏风聚气、视野旷达所在,掘土为坟、削木为棺,草草葬了两个老节度。
张俊在附近找棵大树,亲手做了记号,叹息道:“待平得此乱,当禀明圣上,移他二位灵柩返去故乡,风光大葬,才合身份。”
曲端叹道:“大丈夫马革裹尸,乃本色也!况且这二位老将军都是性情中人,一生活得尽兴,所谓浮生若戏,葬在这浮戏山,也算实至名归。况且……呵呵,局势败坏如此,我等也未必能活到平定之时。”
张俊叹一口气,不再多言,转头问姚兴等何以至此。
姚兴当即将近日来攻防情形相告:“自你几个去后,官家一时晕厥……这位凌振兄弟,打砲的本事惊天动地,真不枉叫做‘轰天雷’,正打得金兵丧胆,不知怎地,辽兵便杀进来了。”
张俊三个听罢,呆了半晌,对视苦笑:“这等危难时候,官家竟然退位远遁……如此一来,朝中群臣,必然惶恐无主,城外左辽右金,都非善类,只怕有那等贪生怕死的,同辽狗暗通款曲,献了城门邀功,不然如何无声无息进得城来?”
姚兴黯然道:“想来也是如此。”
张俊又说自己等人情形:“那日女真兵藏在耶律延禧麾下,趁着僵持时杀出,我等敌他不住,只得奔逃,却吃他死死咬在背后追击,逃出三百余里方才摆脱,这几日绕将回来,本是要看看有没有机会,得以抢了郑州,却又恰好遇见你等。”
几人嗟叹一番,都觉彷徨,姚兴建议道:“如今吾等兵微将寡,后继无援,郑州怕是难下,倒不如追上刘节度,投了小种相公,再做计较。”
张俊几人亦无别策,权且听从,当即取出些干粮,众人草草果腹,领着兵马穿山而行,追赶刘延庆父子。
一路上,那些随着刘延庆父子逃走的宋军,有不少掉队,流落在山中,都被张俊等收容,但任他们走得再快,也不曾追上刘延庆。
直到四日后,一行人走出山林,来到西京洛阳,远远只见城门紧闭。
众人不知此地虚实,一时不敢上前,还是雷横换了百姓服色,扮作个打柴的,收拾起一大捆柴,挑着挨到城墙下,高声叫道:“官爷请莫射箭,小人近前有句话说。”
城上守军喝道:“兀那挑柴的,识趣便速速滚蛋,再要拖延,老子给你留情,手上这弓箭却是没情面!”
雷横趁机细细观察,认定那些守军都是宋军,城头上招展的亦是宋帜,这才松口气。
见守军撵他,连忙又道:“军爷莫要焦躁,在下同你本是袍泽,亦曾追随刘节度杀辽狗的,前番掉了队,如今才得寻来,却不知刘节度可在城内。”
那守军奇异道:“刘节度?刘节度三日前便到了呀!你这厮如何今日才找来?怕不是降了女真,要来洛阳做奸细?”
雷横连忙道:“在下岂敢!其实还不止在下一个,西军的张俊、曲端等将军亦在其中,劳驾通传一声,刘节度得知,自有主张。”
那守军听他说得详实,不敢怠慢,连忙告诉了上官,去禀告刘延庆。
刘延庆本有河南三城节度使的官衔在身,洛阳、汝州、郑州,都算是他辖区。
因此到了洛阳后,听说金兵不曾到此骚扰,立刻留下不走,一面延请名医替他儿子看伤,一面发出军令,征调周围州县兵马,口口声声要聚集大军,反攻汴梁。
他在城中操持军务,正愁麾下无勇将效力,得了守将通报,心中一喜,亲自去开门,接入张俊等人。
及见姚兴、雷横二将无碍,愈发欢喜,尤其见了凌振,更是双手拉着他手不松,亲亲热热道:“轰天雷,这几日老夫日日都想念你,你来了却好——如今城中钱财工匠,任你取用,务必多造大砲,替我好好守住西京。”
又问王焕、张开何在,得知战死,“啊”的一声惊呼,洒下几滴老泪。
“那日两位老节度舍生取义,老夫本待同他们并肩厮杀,可是光世为国家断了腿脚,若不及时救治,必死无疑,老夫也只得先走,唉,却是老夫对不住他们也。不然凭掌中长枪,如何不救他出重围?”
姚兴心中看他不起,便故意问道:“刘节度,此前不是说好去投小种相公,如何又在西京驻扎?”
刘延庆顿时苦笑:“此事……唉!且先安顿了这些兵马,细细同你们说。”
令人空出营房,将一千余西军安顿下来,亲自领着六人,前往他节度府。
入了书房,刘延庆斥退侍女,关门闭窗,神色诡异地从怀里摸出一封文书,苦笑道:“汝等一看便知。”
张俊皱眉,接在手中,只看了几行,“啊”得一声惊呼,豁然站起:“西夏人如何也在此时来凑热闹?”
王彦焦躁道:“究竟何事,快快念来。”
张俊神色仓皇,惨然道:“还念个屁!西夏同金国结盟,举倾国之力,起十五万大军来犯,折家军同他大战七场,连败七场,麟州、丰州、府州尽数失陷,折家老小都落入敌手,折可求领着残军,降了金国。”
刘延庆不断叹气,接口道:“西军这几年,连续抽调了多少精兵?无论小种相公,还是折家军,手上还有多少精锐?偏偏小种相公奉旨勤王,又带走了五万人马,莫说折可求,便是其父折克行在世,这等局面,也自难挽狂澜。”
指着张俊手中文书道:“小种相公本来已入潼关,惊闻天变,连忙回军,方至延安府,皇城司指挥使葵向阳,单骑飞驰赶来,硬逼他去汴梁勤王,两下相争,几乎兵变,西贼此时杀来,金国四太子完颜兀术,亲自领女真兵攻城,小种相公大败,折了近半人马,一路收拢残兵往南败退,如今守在潼关——”
“诸位,如今西贼其势滔滔,又有女真精兵猛将为之助力,潼关以西,皆非国家所有矣。”
连雷横在内,书房中几人,都是满脸苍白。
而在两三日之前,孟州,黄河渡口。
一个满身大汗的信使,被焦挺按在地上,从他怀中取出书信,递给曹操。
曹操毫不犹豫撕开火漆,取出一看,却是太原发往汴梁的告急文书,几眼看罢,露出古怪神色。
“西贼同金国结盟,大败折家军、又败小种相公,如今被小种相公挡在潼关以西,却派遣一支别师,越过吕梁山,攻打太原正急!”
他将这文书递给脸色苍白的赵桓,神情复杂:“小官家,咱们大宋,如今有些四面楚歌的意味呀。”
这正是:滚滚西贼掠西北,哀哀老将守潼关。狂澜四起问谁挽?好汉齐出天地翻。
第六百三十七回 武孟德扎营黄河
却说汴京城破之日,乔道清悍然出手,以绝强术法,卷走宫城中近千人口,御水急行,恰在孟州渡口,相遇老曹等人。
乔道清解了术法,宫中贵人稀里哗啦,滚落满地,便以老曹这等见识,一瞬间都几乎看直了眼。
真个是——
太妃皆如玉,娇羞若新浴,老曹眼儿红,官家帽儿绿。
帝姬都似花,窈窕未破瓜。未逢良人睹,羞把脸儿遮。
正欲纵情欢笑,忽想起自家雌虎佩了双刀在侧,忙把气质拿捏,咳嗽一声,淡淡问道:“乔贤弟,你这弄得却是怎么花样?”
乔道清未及回答,赵构却是抢先出头,要和老曹来翻脸,惨遭焦挺来打扁。
赵桓等一干兄弟,见他人强马壮,穷凶极恶,只唬得三魂皆飞、七魄全散。
胆子大的,尚能叫出一声大王饶命,胆子小些的,话都说不出利索了,一时之间,也不知多少条龙内裤,尽数尿湿。
乔道清这才缓缓道:“兄长,这一伙鸟男女,的确是赵家的凤子龙孙……”
便自汴京被围说起,辽兵怎么样,金兵怎么样,老官家怎么样,小官家怎么样……
他受老官家宠信,消息灵通,内中许多曲折,这些深宫妇孺都不知晓,乔道清却清楚无比,把来龙去脉说得活灵活现。
一时间,也不知多少妃子美人神色惨变。
长长一番话说罢,乔道清咂嘴摇头:“小弟想着,那位太上皇再不济事,毕竟宋朝乃是当今正统,他的婆娘子女,若让蛮夷们掠了去,做兔爷的做兔爷,做老婆的做老婆,岂不丢尽我汉家男儿脸面?因此不顾许多,施法摄出。如今除了赵佶,他的儿女血脉尽数在此,只可惜汴京满城百姓,小弟无法施救,也不知落在辽狗还是金狗手里,后续如何,还待哥哥发号施令。”
曹操听他说罢,气得好笑:“贤弟,按你说法,赵官家上弃其国,放着满城百姓不顾,远赴江南避祸,下弃其家,丢出儿子背黑锅,其他老婆女儿尽数不顾,独自溜之大吉?”
乔道清豪侠心性,肚肠上没甚曲折,当即点头称是。
然而他身边道童,“梦里落花”艾蔲子,却生得一副螺蛳拐弯的九曲大肠!
这厮原本在东京,便最爱倚仗幻术,混迹在红粉队里,鸳鸯帐间,最知小意不过。
眼见曹操说话时,眼珠子不住去瞥那些妃子,顿时福至心灵,忽然插口道:“师父,太上皇好像不是独自走的,他还特地带了范美人、乔贵妃哩!”
这两个名字说出,以郑太后为首,一众妃嫔面色顿变。
真正是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赵老官家平素风流缱绻,手脚又大方,把后宫众女也算哄得妥当,如今私自跑路,别人也只道他小胆儿,如今听说带了范、乔二女,顿时一片心凉,随即就是勃勃怒气。
郑太后前后望望,果然不见范、乔在队伍里,咬牙道:“那两个小贱人果然不在,这汉子当真负心薄幸!”
妇人家心眼子窄,老公毕竟是皇帝,不好大骂特骂,于是又迁怒童贯:“只恨那个腌臜阉贼,尽做些没卵子事业,堂堂枢密使、大元帅,却献些狐媚妖女魅惑圣聪……”
她这一骂不要紧,却把扈三娘给惹恼了。
扈三娘跟着曹操行军赶路,自然无暇梳妆打扮,忽然见得这些后妃,正羡慕她们人比花娇、看热闹看得高兴哩,此刻听着郑太后说“尽做没卵子事业”,顿时怒起。
这事儿老曹可亲口和她说起过!
道是田虎有个爱在心尖子上的美人儿,人称河北山西第一美女,当初宰了田虎,那美人失了靠山,便要投老曹的怀抱,却是老曹一身正气,斥责她道——
“夫人自重!武某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家中自有爱妻扈氏,与她情投意合恩爱深重,岂肯受你诱惑?夫人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倘有些风吹草动,武某眼里认得是夫人,拳头却不认得是夫人!再来,休要恁地!”
那美人便坐地大哭,言道自己这般绝色,没个倚靠,必然红颜命短。
老曹毕竟善良,见了不大落忍,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经童贯手,献给了官家,做了一回牵红线的月老。
看官亦莫要问扈三娘缘何便信老曹这番说法,女人真心爱一个汉子,莫说这事不完全是空穴来风,即便真个是胡编乱造,多半也信之不疑。
毕竟谁不愿意相信自己是心爱汉子心中最最心爱的小公主呢?
“你这大姐,快快住口!”于是扈三娘挺身而出,柳眉倒竖,怒斥郑太后:“谁说献范氏的是童贯阉贼?据我所知,分明是青州节度使武大!什么叫‘没卵子的事业’?武节度却是顶天立地、情深意重好男子!那个范氏死了老公,本要寻勾搭武节度做她靠山,是武节度家里本有爱妻,生怕爱妻伤心,故此不肯容她,这才交给童贯献予了赵官家!你虽是太后,也不许胡乱骂人,不然触犯了好人,当心姑奶奶双刀!”
郑太后从小到大,何曾被人这般当面呵斥?
她本来有心要发作,然而一眼看去,只见扈三娘英姿飒爽,高挑有力,身上细甲双刀,透着说不出的威风煞气,一时哪里敢同她争辩?
只是忍耐片刻,却又气苦,忍不住大哭道:“武大有爱妻,难道我们官家便没有女人么?你看看这里的女人有多少,还嫌不够乱么?把那土匪的狐媚女人也塞进来,岂不是存心不良。”
扈三娘一眼扫去,只见莺莺燕燕,梳着妇人发饰的不下七八十人,也自咋舌,心中忽然想到:
果然货比货该扔,我家武大,那等好汉子,也才五个婆娘,我都嫌弃他好色了些,那个官家,听说当初高衙内发疯,卵都踢坏了他的,竟还不知廉耻娶这么多女人,这般看来,我倒是苛责了武大也。
一时有些同情起郑太后来,吐吐舌头,连忙同她道歉:“啊哟!这般说来,武节度果然有些不是,他一心只挂念家里的爱妻,倒忘了官家也有你们这许多妻妾,平白添了烦恼,倒是对不住了。”
郑太后一干女人,听她这般道歉,心中都是大怒,其中不少性子浮浪些的,早已暗自打了主意:这个甚么武节度,只图自家女人安乐,却不顾我等死活,且等着,若得了机会,倒要让他着老娘的手段……
许多人便隐隐间种下一个念头:范美人那妖女勾引不得武大,自己若是成功,魅力岂不是远高于范美人?
老曹当年也是开过后宫的,对女人家争风吃醋的夺宠心思,几乎一看便知,暗暗一乐,却板着脸下令道:“局势未明,倒不可贸然进军了,今日且在这河畔扎营!三娘,焦挺,你二人替我把这些皇妃皇子们,都请入营中休息,不要慢待了人家。待我查实汴梁情形,再作计较!”
扈三娘、焦挺一抱拳,一人领着后妃帝姬,一人领着皇帝皇子,各自带了开去,分拨营帐、吃食,供他们休憩。
待他众人都去了,曹操走去,拍了拍艾蔲子,温言道:“小兄弟机灵不凡,却是何人?”
艾蔲子混迹达官贵人之间,岂看不出老曹的这身气势?
见他动问,心中大喜,连忙道:“小道艾蔲子,蒙我师尊青眼相加,收做门下弟子。”
曹操听了,冲乔道清一笑:“倒要恭喜贤弟得此佳徒。贤弟师徒这番作为,不让帝室落入异族之手,免了国家之羞,当真是了不得!”
乔道清傲然笑道:“兄长谬赞!其实这些人,与国家又有何益?我所以救彼等,只看汉家脸面罢了。”
公孙胜在一旁观摩半晌,此刻悠悠开口:“你为汉家这张脸面,道行性命都肯舍弃,果然是条硬汉。”
乔道清神色不变,曹操却是一惊:“先生,怎么个说法?”
公孙胜眉目间,隐隐有不忍之色,淡淡道:“自古法不沾人皇,他弄来数百人,不说里面有位皇帝,其他百余人,不是后宫妃子,便是皇子皇女,便是真仙降世,也摄不得这些人物,却是他用屠龙符,斩灭了这些人身上沾染的龙气,因此才能行法,可是世间万事,因果牵连,他这般大肆屠龙,岂能无报应?道兄,你的本事不弱贫道,应该晓得你的后果。”
乔道清傲气不减,洒脱笑道:“也不过是千秋万世,永断道基,坠入恶道不得超生罢了!道爷又不是和尚,修甚么未来,只求今生快意,便是永坠炼狱,又奈我何?”
曹操听了大惊,连忙扯住公孙胜:“先生,你道法通玄,令师更是神仙般人物,必有道理救他。”
又捉住乔道清手道;“贤弟,我先替你引见。这是‘入云龙’公孙胜公孙先生,梁山至今有他一把交椅,愚兄此番北行遇见会术法的敌将,多亏公孙先生仗义来援。”
又要为公孙胜介绍乔道清,公孙胜摇头道:“哥哥不必多说,小弟自识得他。他是乔冽,曾来访我师父的,本师罗真人常对小弟说:‘泾原有个乔冽,他有道骨,曾来访道,我暂且拒他,因他魔心正重,亦是下土生灵造恶,杀运未终。他后来魔心渐退,机缘到来,遇德而服,后来亦得了悟玄微,日后亦有用着他处。’”
看向乔道清,点头叹道:“我哥哥绰号‘武孟德’,正合‘遇德而服’之谶!不过你这番所为,倒不见魔心渐退,反而似乎魔意更深了。”
乔道清哈哈大笑:“道兄,你和尊师罗真人,修得都是出世之道,小弟前番访令师无果,如今却是悟出了自家的入世之道,你等要斩我执,道爷却偏偏要修我执,正是:道亦我也,魔也我也,道魔休分,但求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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