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大约是言语间,触及到了那个征西将军的旧梦,老曹脸上,忽然涨红,便连声音亦微微颤抖。
“大汉兴盛之时,‘明犯强汉虽远必诛’之声,震慑四海八荒!吾辈汉儿觅封侯,山河万里何辞远?”
他仔细看向飞鸟图,似乎欲找某个地方,却良久不曾找到。
自嘲般一笑,干脆仰起头,伸手指向西北:“此去五千里,有山名燕然,乃班固刻石勒功之处也!”
又往西指:“班固之弟班超,引三十六人出塞,逾葱领、迄县度,转侧绝域,战必先登,出入二十二年,横扫五十六国,抚定西域,封侯定远!”
葱领者,帕米尔高原也,县度者,兴都库什山也。
老曹长长吐出一口气,目光一一看过众人,降低了声音,淡淡道:“兄弟们且想一想,似班固、班超兄弟,难道也同胡儿见招拆招?似汉末争霸群雄,难道也同胡儿你来我往?”
“蚊子吸血,蝇子喧嚣,没什么好想,一巴掌抽去便是!”
老曹这番话,帐中众人,虽都是轻生重义好汉,其实也难真正、完全的理解。
大概八百余载之后,或许有一句诗,恰能同他此刻心境相照。
真正是:“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好汉们虽无老曹跨越千年的目光,亦无那种强汉遗留的自信与傲然,但毕竟也是好汉,虽不能完全理解,却也被他说得热血激荡。
“金剑先生”忽然开口:“我知哥哥意思了!西夏叫唤吸血,我等便做一只巴掌来,如今吐蕃、回鹘、杂羌等族,也敢践踏我汉人威风,便顺手再打一巴掌去!”
“哈哈哈哈!”曹操大笑:“不愧是金剑先生!”
他看了看舆图,在兰州之西、之北,各自点了一下:“武某虽不才,亦欲效法先贤,如今不止要打了兴庆府,更要使彼等草芥,知汉家威严为何物!”
“我要分兵!”
“目前兵马,乃是我转战幽云带回来的两千余人,又有西军一万,纪山军两万!”
“我欲调一万纪山军,连同五千西军,组成西路军,以李助为主将,马勥、王彦、吴玠、吴璘四人为副将,沿河西去,先把湟州、西宁州收复,再打肃州、瓜州、沙洲,连玉门关一并收回!”
沙州者,敦煌也。
李助瘦削的脸上,泛起一抹明显的潮红,庄重抱拳道:“哥哥如此信重!李助敢不从命?”
他当初浪迹江湖,蛊惑王庆造反,心中岂无建功立业之雄心?
此刻老曹点他为主将,去收复汉唐时的故土,胸中激荡之气,便似海潮一般澎湃。
老曹盯住李助双眼:“如今却非盛世,解决了西夏国,我还要回去对付金辽,这一万五千人予你,后续援兵有无,尚在两可。”
李助斟酌片刻,迎向曹操目光:“我要临机专断之权!”
曹操一笑:“将在外,一切权柄,皆操汝手。”
李助又道:“若募得胡人为军将,赏罚可否等同于汉人?”
曹操道:“第一,入华夏者为华夏,第二,一切权柄操汝手。”
李助露出一丝滚烫的笑意:“既然如此,玉门关未必是终点,班定远能以三十六人赴葱领、县度,哥哥予我万五精兵,吾何尝不能至?”
曹操眯起双目,点头道:“若是如此,君当为定远公!”
伸手指马勥、王彦等五将:“尔等主将,欲于万里外,建不世功,尔等若不敢往,便随我去兴庆府,若敢随他去,一旦功成,皆有公侯之份。”
马勥大笑:“哥哥,吾本淮西强贼,生为世人骂,死难入祖坟,如今哥哥予了封侯之路,岂肯不走这一遭?”
王彦、吴玠、吴璘皆笑道:“马兄一个强人,尚且巴望封侯,何况我等战将?这一遭,定为哥哥杀到天尽头!”
曹操大笑:“大丈夫,当如是也!记住了,一路所过,‘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
又道:“我本部人马,纪山军一万人,西军五千,合计一万七千余人,便是北路军,即日起,搜船舶、造大筏,三日后沿河北上,奇袭兴庆府。”
一言既出,余下众人,齐声称喏!
有分教:金剑西征效汉唐,神刀北上绽辉煌。淮西豪客江南汉,西北尽情展锐芒。
第六百四十七回 狼烟席卷潼关西(九)
书接上回、上上回——
却说老曹下兰州,因见诸胡把汉民肆意屠戮,惹动雷霆之怒,把兰州内外胡人,凡是稍有牵连者,都尽数斩杀一空,积尸两万余,筑京观于城东。
京观虽成,怒犹难泄!
思忖数日,毅然分兵,一路亲领,按原计划去取兴庆府;
一路令李助为主将,令他收复陇右都护府故地,再杀去西夏,取肃州、瓜州、沙洲、玉门关,恢复汉唐故土。
老曹这次分兵,看在别人眼中,不免以为他盛怒之下,任性而为。
其实老曹一生征战,经验何其之丰?自他下令筑京观时,便隐隐有了此意,又细细思忖了数日,这才定计,说与众人知晓。
在老曹看来,如今之西北,党项人虽强绝一时,然而先天便有诸多不足。
一者所据土地,多贫瘠之壤也;
二者诸胡林立,争锋无止休也;
三者内乱频频,元气常自耗也;
四者强邻在侧,天时固已失也。
四不足之中,最紧要便是第四条。
李元昊建国时,辽宋根基已固,虽以雄武之才,软硬兼施,辗转腾挪,硬生生在宋、辽、群胡之间,创建西夏,但毕竟失了天时。
这就相当于游戏开新服,登录慢了人家两天,以至于一步慢、步步慢!
况且西夏人虽然肯肝,但大宋走的是人民币玩家路线,你能奈何?
加上土地贫瘠,便难以自给自足;群胡林立,便给了大国拉拢分化、令其彼此牵扯的空间;内乱频频,又始终难以形成合力——
这几点先天不足,又因宋辽的存在,而始终无法弥补:一旦见其有破局之势,立刻迎头打压,最终彻底形成了恶性循环。
如此近百年消耗下来,西夏其实已势微至极,幸得女真豹变、龙跃东北,天下格局颠覆,这才得了喘息之机。
正因如此,完颜兀术一来求亲,李乾顺便果断使出招打蛇随棍上,全盘接受金国指派,发动全家老少一波流,誓要把那些魂牵梦萦百年的肥美之地尽数吞下,一战定下西夏的大国之基。
老曹于此看得极为清楚,更看出大宋经营西北百年,所消耗的并非仅仅是西夏,周围诸胡亦不能免。
譬如吐蕃,当年鹰踞高原的吐蕃王朝,灰飞烟灭久矣,四大王系、二十余支政权,可谓一盘散沙。
吐蕃诸支中,以“佛子大王”唃厮啰最具枭雄气概,然而病卒之后,诸子相互攻杀,生前好容易打下的青唐基业,再度七零八落。
譬如回鹘,比一盘散沙的吐蕃更散,比七零八落的青塘更加零落。
甚么高昌回鹘、黄头回鹘……立身之本一以贯之:有奶就是娘,谁强喊谁爹。
至于诸部杂胡,实力又在吐蕃、回鹘之下。
正所谓:时势造英雄!
昔日班超何以能凭三十六人纵横西域,灭国无数?
自身本事是依凭,大国背景是底气,但小国林立彼此攻伐的西域棋局,才是最重要的“时势”。
如今之西北,西夏举国大军,尽数杀入宋境,这盘棋局之乱象,略似班超当时。
因此老曹所选主将,非是猛将史文恭,亦非是忠义小李广,更非那些久经战阵的西军诸杰。
而是出身江湖,一条舌头说反王庆、播乱淮南的半仙剑客李助。
至于攻打兴庆府,老曹反复斟酌,认为兰州既已速下,西夏军又已尽出,这般局面下,是三万两千人,还是一万七千人,并无本质区别。
关键还是兵贵神速四字。
一令既发,万夫景从。
五月二十二日。
李助、马勥、王彦、吴玠、吴璘五将,引大军沿黄河南岸,浩荡西征。
同日,李怀、史文恭、马劲三将,引五千纪山铁骑,亦沿黄河,北上灵州。
四日后,五月二十六。
黄河波涛滚滚,万余将士屹立河畔。
站在他们身前的,是三四千个民夫,皆是筋骨精悍,满面风霜。
每个民夫身边,都有一名士卒,持刀而立。
刀光如雪,民夫们神色惶恐,却有夹杂着些许期待。
看官不免要问——兰州不是被胡人们杀得残破了么?何来这许多民夫?
原来数日以来,老曹麾下兵马四出,早将方圆一二百余里的船工、渔人、渡夫,尽数“请”到兰州。
其间过程,自然未必愉快。
好在这些民夫抵达后,食宿待遇,甚为优厚,让他们勉强减了三四分惧意。
不久,又有军将前来,每人发他三贯足钱,于是惧意又减几分。
待人数差不多了,有人前来告知,朝廷征发他们为船夫,运送大军,事成之后,还有厚赏。
所谓厚赏,民夫们本来未必尽信,但是刀在人手,也只得尽量让自己信以为真。
但是当彼等得知做这船夫,竟是要顺黄河而下,直抵西夏兴庆府时,还是炸开了锅!
其实老曹“奇袭兰州、沿河而下、飞夺兴庆府”这条计谋,并非自家首创。
早在元丰四年,兰州尚在西夏手中,宋神宗便有了自熙河路造船,顺黄河而下,突袭兴庆府的方略,诏令李宪“相度置船筏于洮河上游,相机率兵东下……”
李宪当即令人勘察秦凤路至兴庆府河道,回报称有一段险滩,长达六十余里,其间激流涌浪,礁石如鳞,“舟船过此,损折泰半”,风险极为巨大,李宪思忖良久,最终放弃。
前人虽弃,曹操却取。
要知老曹用兵,向来不吝行险。
譬如昔日远征乌桓,路途莫测,除郭嘉外,无一人肯加认同,便连老曹自己,得胜归来后,也大赏劝谏之人,以为其议乃老成之言。
且看古往今来名帅,似老曹一般,一生屡屡陷入危境者,着实不多。
此非老曹用兵无能,只因好行险招之故。
因为险招,往往也是绝招。
你所不敢想的,正是敌人也不肯相信的。
便似西夏人,何尝肯信有人竟会从上游沿河而下?
此时此刻,黄河岸边,有大石如龟,仰首看天。
老曹高立其头上,俯视一群渔民、船夫。
下方,焦挺仰着没表情的面孔,领着数千人,战刀出鞘,一个看一个,立在船夫们身边。
曹操喝道:“黄河北上,险滩难行,汝等皆知,吾亦知之!然而人生何日不曾艰难?汝等今日有命在,能听得吾言语,焉知明日后日、明年后年,还有命在?”
其声如雷,传荡河畔:“吾为节度使,尚不惜此身。汝等本都是风波浪里讨生涯的,何故惧之?今日便于你等明言,有那敢不从我的,一刀一个,都送你下黄河喂鱼!若肯帮我的,打破了兴庆府,金银财宝,任你搬取!”
民夫们一阵骚动,显然最后八个字,威力不小。
老曹察言观色,继续吼道:“汝等亦不必担心吾说话不算,吾在这里,当着你等众人,当着皇天后土、浩荡黄河起个大誓——若是食言而肥,天诛之、地弃之,死无葬身之地!”
他这里说罢,时迁忽然尖着嗓子,用本地方言高呼:“干了!大将军既然这般说,我等都信你!这把干完,能换一生富贵,便是拼命也值了!”
这些人素来风波里讨生涯,胆子原本就比寻常人大些。想那险滩虽险,又非必死,若是拼上一把,立刻能够暴富,这些穷汉十个倒有八个动心。
至于剩下两个,老曹也不谈什么仁义,径直掏出刀子:你既然不想发财,必死和可能死,且选一个吧。
于是无人不从。
这时有个年轻汉子,忽然张口大叫,所说汉话,胡味十足。
他说的是:“大将军,俺不要金银,若送你们去了,求你收俺当个亲兵。”
老曹侧头望去,见这厮周身上下,晒得黝黑,深目高鼻,长得倒是英气勃勃,高不下八尺,赤身赤脚,只腰下挂了几层鱼皮,一双眼定定望着老曹,见他目光扫来,也无退避之意。
老曹暗自点头,伸手一指:“你这厮叫什么名字?哪一族人?”
汉子一摇头:“我母亲是羌族人,但他们都说我是野种,所以我也不是羌人,至于名字,我没名字,因吃得多,浪费粮食,人都叫我涨粮。”
曹操听他不认自家是羌人,暗自点头,当即笑道:“看你是条好汉,吾便答应你又如何?好!到了兴庆府,你便是我身边护卫,随我提刀去杀敌,你敢不敢?”
那汉子大喜,连忙叫道:“俺敢!当初有人侮辱我母亲,我一把短刀,杀了他们七个!可惜,我母亲也遭他们害死了。”
曹操听见是个无牵挂的,愈发大喜,面上却做出同情神色,点头道:“世间不太平,便是人杀人!不过你既然敢杀人,便随我杀出一个太平罢。我不怕你吃得多,有的是粮食给你,‘涨粮’两字,再莫提起,我给你起个名字,就按原来的读音,叫做张良!你须记住,这个名字,曾出了一个了不得的豪杰,如今给你用,却不可辱没了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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