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理寺一哥
当然,这并不足以让林枫和杜构为之变色。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这首诗里,有这样几句诗“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没错,神秘人的玉佩上,那“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就是来源于这首诗!
而现在,夏浩瀚临死前所看的书里,夹著书签,随手就能翻到的那一页上,正好就有玉佩上的这首诗……这,意味著什么?
杜构看向林枫:“会不会是他刚好读到这一页?”
林枫将书页向后翻去,道:“后面都有读书心得,要么是复读此书正好重读到这一页,要么就是专门进行的标记……而这枚玉佩的主人正好杀了他,莱国公,你觉得会是哪种?”
杜构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不会有那么巧的事,看来的确是专门标记的。”
林枫抬起手指,指著书页的最下方,道:“莱国公,伱看这里,这有一句诗,看墨迹的颜色,应该是后来写的,与原本的读书笔记有不同之处。”
听著林枫的话,杜构忙看去。
只见在书页最下方,一个十分狭窄的区域,写著这样一句诗:“揽枕北窗卧,郎来就侬嬉。”
他看到这一句诗,先是微微一怔,可忽然间,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诧异和意外之色。
林枫将杜构的反应收归眼底,道:“莱国公识得这句诗吗?”
在他读书生涯背过的诗里,并未见过这首诗,所以林枫不确定这是夏浩瀚原创的,还是有出处。
杜构眉头微蹙,道:“这是南朝乐府诗,诗名《子夜歌》,说的是男女幽会的事情。”
男女幽会……
林枫脑海中陡然闪过一抹闪电,仿佛刹那间,蒙在眼前最浓的乌云,便瞬间散开!
他快速说道:“这首诗是后写的,且与他之前所写的读书心得完全不同,而诗经里的这首诗,写的是送别诗,与男女幽会毫无任何关系!”
“所以,夏浩瀚会在这里写下这首突兀的幽会诗,只有一种情况……”
杜构瞪大眼睛看著林枫,便听林枫道:“要么,他与玉佩的主人幽会过,要么,他在幻想与之幽会……”
“而无论哪种情况,都只能证明一点……他,绝对倾心玉佩的主人!”
听著林枫的话,杜构内心不由掀起波澜,他先是激动:“有线索了!终于有直接指向神秘人的线索了!”
可继而,他又蹙眉道:“若是神秘人是夏浩瀚倾心之人,那神秘人没必要因此杀夏浩瀚吧?难道是夏浩瀚过于纠缠了?”
林枫道:“杀人不同其他事,若只是因为倾慕者纠缠,一个女子,就痛下杀手……是不是有些不合常理?”
“这……”
杜构皱了皱眉,旋即点头:“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所以……神秘人是死者倾心者不假,但他们之间,绝对还发生了其他事!”
林枫这时,看向夏寻功,道:“夏家主,不知令郎对他的婚事,可曾向你说过什么?”
“婚事?”
夏寻功一愣,没想到林枫会突然提起这茬,他摇了摇头:“他从未向我提过婚事,我们夏家有规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身为子嗣,只需听家族安排,为家族壮大迎娶合适的妻子便可。”
林枫眸光微闪:“也就是说,他并没有自主选择婚姻的权利?”
夏寻功皱了皱眉,对林枫的说法有些不满意:“这不是有没有权利的事,而是为了家族壮大,身为夏家子嗣应尽的义务,更别说他还是嫡长子,更应担负起这个责任。”
虽然唐朝可以自由恋爱,但并非所有父母都是开明的,甚至唐朝严重的世家体系,让他们对子嗣的婚姻更加看重,到了这个层级,婚姻的意义,早已不是两情相悦,而是强强联合,彼此深度绑定,互相壮大。
如萧瑀这般,不拿女儿的婚姻当砝码的人,还是极少的。
林枫沉思片刻,旋即将这本书放下,又翻了翻其他书。
其他书没有书签,都是正常的读书笔记,由此也能间接证明,那本《诗经》的特殊。
他放下书,目光看向面前的纸张。
林枫将纸张拿起,视线向上看去,便发现上面写的是一篇没有最终完成的文章。
文章的内容,是对夏家在培养读书人,增加夏家势力的建议。
上面写著建造学堂,招揽读书人为先生,从安阳县内寻找有天分的学子进行培养,助其科考。
当然,不要以为夏浩瀚是在做慈善,以家族利益为先的世家,他们不会做这种慈善,他的目的是培养一批对夏家忠心感激的读书人,从而增加夏家在朝廷上的实力。
而这也是各个世家大族都在做的事,不算多特殊。
这些林枫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夏浩瀚没有写完的后半部分。
除了为夏家从娃娃开始培养读书人外,夏浩瀚还写了一个法子,他建议夏家对安阳县的读书人进行招揽,让这些读书人拜夏家一个有名望的读书人为师,将其强硬的纳入夏家的势力。
若是有人不愿,那就动用夏家的力量,进行各方面的打击,排除异己,彻底将安阳县的读书人掌控于手中。
当然,夏浩瀚不会写的这般露骨,用词十分考究,让人乍一看是挑不出毛病的,毕竟夏浩瀚用的是资助、帮助同县读书人更好的增长学问等等,可是他的心思,完全瞒不过林枫。
林枫指尖轻轻磕著书案,看著这篇未写完的文章,眼眸眯起。
他不意外夏浩瀚的胆大想法,他意外的是夏家真的有实力,能做到夏浩瀚说的事吗?
毕竟夏家不同陈家,陈家还有从龙之功呢,还有萧瑀这个朝廷重臣为远亲呢,可即便如此,陈家也不敢如夏浩瀚这般,招揽不成,还要打击,排除异己的……
真当当地官府是摆设呢?
唐朝开科举,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打击世家,提携寒门子弟,当地官府岂会对这些大家族不关注?
平常与你和和气气,可一旦你做了触及底线的事,朝廷绝对不会坐视不管,而寒门读书人的死活,就是李世民的底线。
所以,夏浩瀚怎么就敢给夏家提这样的建议……
林枫沉吟些许,视线看向夏寻功,道:“夏家主,不知令郎的这篇文章,你看了吗?”
夏寻功闻言,神色微微有些尴尬,他如实道:“自是看了。”
“那不知夏家主对这篇文章上的建议,怎么看?”林枫慢条斯理的说道。
可这一刻,夏寻功却骤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压力落在肩上,这让他心中微悚,脸色微变……林枫固然是来破案的,但别忘了,他还是朝廷五品官员,是拥有上早朝的核心官员的一员,所以看到这样的文章,无论是为了查案,还是为了大唐,他都不可能会忽略。
夏寻功连忙道:“还望林寺正周知,我夏家绝对没有对县内读书人做任何打压,我夏家一向规矩严苛,其中就有绝不能恃强凌弱,绝不能仗著夏家人的身份肆意妄为的规矩。”
“我们一直严于律己,对普通百姓都十分和气,若林寺正不信,可派人询问,便知我所言是真是假。”
听著夏寻功的解释,林枫全身散发的压迫春风化雨般消散,他笑呵呵道:“夏家主何必如此紧张,本官自然相信夏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
“本官只是想知道,令郎为何会写出这篇文章?他一直都如此激进吗?”
夏寻功见压力消失,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著林枫,眼中带著一抹慎重,林枫虽年龄不大,可其一眼就能看出这篇表面正常的文章的深层含义,足以证明其眼力和智慧。
夏寻功说道:“不瞒林寺正,其实我也不知道大郎为何会突然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我之前说过,他一向是最守规矩,表现最好的一个,他对夏家的三百五十条规矩熟记于心,在外对人也都温文有礼,所以,在他出事后,我来到书房看到这篇文章时,也十分的意外。”
林枫沉思片刻,缓缓道:“也就是说,这篇文章出现的很奇怪?”
“是。”
杜构听著夏寻功与林枫的话,视线看著纸张上的文章,不由道:“子德,这文章还未写完,是案发当日他所写的,这是否与他被杀有关?”
林枫刚要开口,忽然见一道身影冲了进来。
“林寺正,我回来了。”
声音响起的同时,就听刷的一声,纸扇展开。
骚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陈家奇葩纨绔陈淼回来了,只是他衣衫有些乱,头发都有一些从幞头内冒了出来,这让林枫有些意外:“你和人打架了?”
听著林枫的话,陈淼便一脸幽怨的看著林枫:“林寺正让我去干了啥,心里没数吗?”
林枫愣了一下,继而陡然一惊。
陈淼该不是被夏家女眷给挠了吧?
想想也是,自己让陈淼提的问题,确实有些找挠。
他咳嗽了一声,装作不明白陈淼的幽怨,起身向外走去,道:“外面说。”
两人离开书房,来到了窗前。
看著眼前被风吹皱的湖面,林枫道:“说说吧,夏浩瀚的遗孀是怎么说的?”
陈淼深吸一口气,合拢纸扇,道:“如我所料,夏兄在命人打完那个大床后,就大被同眠。”
“听她们的形容……啧啧,十分勇猛,这让我十分怀疑,是不是夏兄偷偷服了药,明明在青楼时都是我赢啊。”
林枫认真的听著陈淼的话,道:“继续。”
陈淼在深秋寒冷的秋风里,骚包的扇著扇子,道:“在夏兄从潞州回来一个月内的时间里,夏兄基本上天天都大被同眠,勇猛非凡。”
“但突然在一个月后,夏兄不再找她们了,不仅不再大被同眠,甚至一个也不要。”
林枫心中一动,他陡然看向陈淼,道:“突然间的改变?毫无预兆吗?”
陈淼点头:“没错,就是毫无预兆,从一个夜夜笙歌的人,变成了吃素的和尚……”
说到这里,陈淼感慨道:“如此说来,夏兄带我去青楼时,给我叫了那么多姑娘陪著,他却一个人坐在一旁喝酒,是真的不近女色啊,我还以为他是见我更加英俊潇洒了,不敢和我比呢。”
一个月后,突然改变……
从潞州回来后,为何突然对女色需求如此之大,可为何一个月后,又突然远离女色?
林枫回想著那张大床,回想著书房里看到的那句诗,以及那篇文章……
他突然抬起头,道:“在他改变的前后,他的那些妾室们,可有发现他情绪的改变?”
陈淼想了想,道:“她们倒是说过,她们说夏兄本就为人严肃。不苟言笑,那段时间更是一直板著脸,皱著眉头,让她们都不敢靠近。”
“不过我觉得她们在胡扯。”
陈淼道:“夏兄明明和我一样风流倜傥,幽默风趣,天南地北无所不知,怎么会是她们所说的又严肃,又不苟言笑。”
林枫听著陈淼的话,双眼幽幽的看著他,眼中充满著意味深长。
陈淼被林枫那特殊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道:“林寺正,你看我干什么?”
林枫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你挺幸福。”
“什么?”陈淼一怔。
林枫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眸光闪烁,脑海中不断有诸多想法翻涌而出。
随著得到的线索越来越多,林枫脑海中的思绪,也开始渐渐合拢,一个完整的推断,渐渐成型。
忽然,他直接转身,来到杜构面前,道:“莱国公,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份名单。”
“名单?”
杜构听著林枫的话,先是一愣,继而迅速意识到了什么。
他忙道:“难道……你又有发现了?”
林枫迎著杜构激动的神情,缓缓点头:“我大概能确定夏浩瀚在案发前,发生了什么事。”
“真的?”
林枫点头道:“如我们从《诗经》得到的线索,可以确定夏浩瀚在潞州,结识了神秘人,并且对其产生了倾心的爱。”
“而后他离开潞州,与其分开,心中的爱意不仅没有因为离开而减削,反而更加浓烈,以至于到了他需要其他女子来释放的程度……”
杜构皱眉道:“你是说……那个大床?”
林枫点头。
“可值得他这般来释放吗?专门打了一个大床……”杜构有些怀疑。
林枫道:“正常来说,或许不用……但不要忘记夏家的情况。”
“夏家规矩森严,且有著壮大夏家的野心,而夏浩瀚身为嫡长子,在他出生的那一天,就背负著巨大的压力。”
“有些人能在巨大的压力下坚韧内心,有的人则会承受不住,而内心扭曲,拥有著和常人不同的心理问题。”
“而那一次……是夏浩瀚第一次离开夏家,第一次摆脱压在肩上的枷锁和让他无法喘息的森严规矩,也是他第一次找到了倾心之人,可以说潞州是他第一次有自我的地方……”
“这种情况下,从自由和有喜欢之人的潞州,重返有如樊笼一样规矩森严的夏家……他又对倾心之人日趋思念,爱意浓烈,最终这种浓烈转化为了必须释放的男女之事……”
林枫看向杜构,沉声道:“他刚刚在潞州找到自我,可在夏家甚至连提出婚姻的资格都没有,诸多因素下,莱国公……你觉得,他用大床的方式来反抗自己周身的禁锢,以此来发泄心中的诸多情绪,很奇怪吗?”
杜构听著林枫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旋即缓缓点头,叹息道:“大家族的共病,而夏家更甚,确实不值得奇怪。”
林枫点了点头,继续道:“后来一个月后,他突然停止了发泄,停止了大被同眠,且那些天脾气很不好,之后再也没有碰过任何女色……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杜构眸光微动,猜测道:“难道……是他对倾心之人的感情,出现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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