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殿下,您看啥呢。”曹震挠一挠脑袋。
让蓝玉把自己抱起来,朱允熥对着地图,食指按在了北平。
蓝玉看了一会儿,“燕王可是个将才,当年魏国公在教燕王兵法时,燕王一点就通。论排兵布阵,皇爷的诸多皇子,没一个能比得过燕王的。”
“西起西安,东至北平,中间是太原。这一线,大明朝的国门所在。皇爷三个儿子,守三面。守得好,鞑子一只脚也别想进来。”
朱允熥有些诧异,迄今为止,他的四叔可是一次仗都没打过。可是,蓝玉对朱棣的评价,却是很高。
蓝玉目光变得聚神,他也紧紧的盯着北平这个地方,“到那时,三位塞王挡得住鞑子。若是塞王生变,谁能挡得住呢。”
中帐里安静下来,傅友德赶紧起身,在帐口左右看一看,低声喝道,“蓝小二,你不要脑袋了!”
朱允熥沉默不语,有的东西,总可以被预见。
耳边,是大营中将士们操练的叫喊声。朱允熥扭头去看一眼帐口,轻声说道,“没人听见。只是舅姥爷,以后可不能说这种话。”
蓝玉不以为意,“怕啥,我也只是随口说说。”
接着,又顿了一下,“再说了,太子在呢,没人敢。这天,我给太子爷顶着!”
朱允熥赶紧岔开,从中帐里走出来。
中帐的对面,是一排箭靶。闲来无事时,军中的将士们,都会射箭为乐。亦或是蓝玉这些将军们,切磋切磋拳脚。
取来一把弓,朱允熥费力的拉开,也只是拉开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蓝玉取来一支箭,帮朱允熥架住。弦稳箭齐时,蓝玉蹲下来,握住朱允熥的手,对着对面箭靶的靶心。
正当朱允熥聚精会神看着靶心时,耳边传来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
“三爷,您在宫中莫怕。该争就争,臣不怕死,就怕有人欺负您。京师大营,数万甲士,枕戈待旦!”
言毕,语落,手松,弦动。
一支白羽箭,从面前飞出,正中靶心。
箭中时,靶心草屑飘落。而那根箭,却结结实实的扎了进去。
朱允熥回头去看,蓝玉如同无事发生,慢慢站起来,看着远处的箭靶,“该是您的就是您的,除非蓝玉身死。”
第18章 晚膳
烛灯亮起,朱元璋收起手上最后一份奏折,随手丢在旁边,“连夜送出去,不准耽搁。误了咱的事,斩。”
在这里坐了一天,朱元璋确实有些乏了。晃一晃肩膀,转头去看朱允炆,“累不累。”
朱允炆的双臂,已经完全的僵硬了。在按压的时候,根本感觉不到自己两个胳膊的存在。可他还是使劲摇摇头,“回皇爷爷,孙儿不累。”
朱元璋扶着椅把手,伸出右手,“来,把咱拉起来。”
五岁的朱允炆,平日里又光是读书了,根本没什么力气。又给朱元璋按了一天,手臂更是无力。可朱元璋发话了,他又不能说不。
只得费力的拽着朱元璋的胳膊,对方却纹丝不动。
“该动一动了,别整天看那些圣贤书。没个好身体,看那么多书有啥用。”
朱元璋自个儿从椅子上起来,看一看外面的天,“到时候了,留下来和咱一块儿用晚膳吧。想吃些啥,告诉黄狗儿,让尚食做去。”
一听这个,朱允炆心中一喜。
边上,黄狗儿凑过来,“二殿下,您要吃些什么,告诉奴婢。”
朱允炆摇摇头,“孙儿吃什么都行,拣皇爷爷爱吃的,让尚食上膳。动作快些,皇爷爷许是饿了。”
这个回答,让黄狗儿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朱元璋,“皇爷,这...”
朱元璋摆摆手,“去吧去吧,上些肉。”
正要出去时,朱元璋叫住黄狗儿,“再去太子妃那儿,把老三叫来。问问他想吃些啥,让尚食预备着。”
身后的朱允炆,握紧双拳。又悄悄的松开。心中有些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半炷香,尚食开始陆陆续续的上菜,依次摆在桌子上。
朱元璋挪到桌子上,半弯着腰,鼻子动一动,“嘿,还真香。自打你皇祖母病了,咱就没咋吃过这些荤腥了。”
刚到门外的朱允熥,凑进一个小脑袋,“皇爷爷!”
朱元璋连忙站起来,“嗯,来了。快进来,快进来。饿了吧,坐下吃饭了。到了咱这儿,就别拘谨,没那么多规矩。”
一盘大蒜炒咸肉,一盘炒鸡蛋,一盘烧鹅,一盘银丝鱼脍,再一盘丁盛饼。
爷孙三人,围坐在桌子前,黄狗儿在旁边站着。香气扑鼻,他也不敢抬头去看一看。
“今儿去哪了。”朱元璋扯下烧鹅的两条腿,两个孙子一人一个。
朱允熥吃的油光满面,含糊不清的回答,“孙儿跟着舅姥爷去了玄武街,再是京师大营。见了将士们操练,耍把式。”
“看到啥了。”朱元璋又问。
“孙儿看到了盛世,大明盛世。大明百姓们在大街上,安居乐业。百姓们都说,有洪武大老爷在,没人敢欺负他们。”朱允熥笑着拿起酒杯,“皇爷爷,孙儿敬您一杯。”
朱元璋看了一眼,“啥时候学会喝酒了,还早了些。”
朱允熥赶紧摇头,“这是茶,孙儿以茶代酒。”
“除了盛世,还看到了啥。”朱元璋轻轻一笑,又接着问,似乎是要刨根问底。
“孙儿还看到了饥荒...”朱允熥声音变得很小,“在大街上,看到吃不到饭的百姓。在大营里,看到全身刀口的大明将士们。”
迎着朱元璋的目光,朱允熥毫无怯意,“虽是盛世,却还有被官府欺压的百姓,还有食不果腹的饥民。”
“三弟!”朱允炆低声呵斥。
朱元璋抬手制止,“让他说,话憋在肚子里,难受。”
“孙儿出宫前,觉得大明朝的百姓,应当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百姓安居乐业,士农工商各守其业。”说着,朱允熥情绪有些低落,声音变得更小。
“可今日出宫,孙儿大受震撼。即便是大明京城,天子脚下,也有吃不饱饭的饥民。”
朱元璋静静听完,才又发问,“那你觉得,盛世该是个啥样子。”
朱允熥抬起头,目光坚定,“朝廷,万国齐彰,八方来朝。百姓,遗恨皆雪,天道长青。”
“遗恨皆雪,天道长青...”朱元璋又重复一遍,手上的筷子,也不自觉的放下。
“朝廷、百姓他都说了。那皇帝呢,该是怎样的,炆儿你说。”这是问朱允炆的。
朱允炆支支吾吾,“孙儿觉得,皇帝当体恤百姓,以仁治国。避免干戈,与民休息。”
“那你呢。”朱元璋不做点评,再问朱允熥。
朱允熥想起一段话,表情变得坚定,“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
“大明皇帝,当是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朱元璋不可思议的看着朱允熥,过了许久,才再问道,“这是你想的?”
“孙儿今日见着大明将士,一身的刀口,却仍然‘宁死沙场上,不绝闺秀中’。因此,有感而发。”
说完,朱允熥跪在地上,“皇爷爷,孙儿斗胆。”
朱元璋点着头,他猜出朱允熥想要说些什么,“说吧,今日你说啥,咱都不怪你。出了这门,都不准提。”
有了准许,朱允熥才鼓起勇气,“孙儿觉得,大明皇帝,是全天下的皇帝,更是全天下百姓的皇帝。前朝旧元,百姓民不聊生,元帝却在贪图享乐,滥用民力。天下都是他的,他却不想着如何去守。”
“江山丢了,社稷没了,元帝竟然北遁贪生。一国之君,一不能体恤民生,二不能与社稷同存亡。没有天子守国门的决心。也没有君王死社稷魄力。这样的皇帝,该亡!”
看着跪在地上慷慨激昂的朱允熥,朱元璋心中满满的欣慰与震惊。
“起来起来,别跪了,地上凉。”
朱允熥从地上站起来,“孙儿嘴快,一时多说了话,请皇爷爷责罚。”
朱元璋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反而把朱允熥拉到身边,“责罚个屁,你说的对。那元帝贪生怕死,丢了百姓,丢了社稷。这样的朝代,不亡才怪。”
“当年铁木真叱咤草原又如何,他的儿孙是个什么德行,堪无大用。”
再拍一拍朱允熥的肩膀,“好小子,壮实了许多。过几日,徐达征漠北,那时校场阅军,你跟着咱一块儿去。咱让你看一看,当年跟着咱一块儿打江山的老伙计们。”
“他们,可都是大明朝的功臣啊。”
朱允熥心中一喜,“孙儿谢皇爷爷。”
朱元璋抑制不住心头的兴奋,“去,把李善长叫来。把咱家老三刚刚说的那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写在纸上,给咱挂好。”
坐在旁边的朱允炆,默默放下筷子,不解的看着朱元璋。
两者之间,高下立判。
第19章 菜糊糊带干饼
明洪武十五年九月初三,兵部接宣化总兵急报:北虏残元元帅脱尔帖花率兵五万三千人,先兵已至开平。
皇帝朱元璋下初旨,命晋王朱棡出太原,往大同,守独石。再有燕王朱棣,出北平,往隆庆州,守赤城。
九月十六,再下第二旨,命燕王朱棣小心应对。魏国公徐达率三万,往北平。
“殿下,您该起了。”王八荣轻轻的摇醒朱允熥,“殿下,尚衣局的人,刚刚给您送来了衣服。”
朱允熥赶紧从床上爬起来,看一眼外头,天刚蒙蒙亮。
“什么时候了。”
“殿下,刚刚过了卯时,尚衣的人就送来了衣服。您快试试合不合身,尚衣也能拿回去再改一改。”
说着,尚衣的宫女捧来了刚刚赶制好的蟒袍。
朱允熥乖乖的站着,任王八荣去摆弄。嗅着衣服上的香气,觉得熟悉,“这是什么味道。”
“回殿下,皇后娘娘吩咐的,把一个香囊缝进去。”
香气不重,却很清新。使劲的嗅一嗅,刚刚起床身体里的那一股浊气,也随之消散。
王八荣帮朱允熥整理好衣服,不由得夸赞,“殿下真精神。”
头上戴着墨黑色的乌纱翼扇冠,胸前和两肩,都绣着金织蟠龙。再是冕九旒,旒九玉,金簪导,红组缨,两玉瑱。
胸前及后背,印着赤红色的五爪金龙补。
“这,是不是不合规矩了。”朱允熥看着身上的衣服,轻轻皱眉。这身衣服的补子,是黄色的底。按着礼法来说,这该是储君的制式。
尚衣领头的宫女解释道,“这是娘娘特意吩咐尚衣,说是要按着这样的制式来做。”
“殿下您代太子同陛下阅军,那就该穿这身衣服,并没有不合规矩。”
朱允熥点点头,“这里头还有这个道道。”
走上几步,朱允熥张开双臂,“怎么样,看着如何。这衣服,还合身不。”
王八荣竖起大拇指,“殿下果真是人中龙凤,英气逼人。怪不得,皇上要单单选殿下同去阅军呢。那么多的皇孙,只选中了殿下。奴婢听说,这本该是太子爷去呢。可见殿下在皇上心中,就如同太子爷一样。”
朱允熥脸色一僵,“胡说什么!”
自知说错了话,王八荣一下子就趴在地上,“奴婢知罪,奴婢替殿下高兴,一时嘴瓢,说错了话。”
这个太监,从出生起,就伴在自己身边。虽然偶有差错,总得却是可圈可点。
想到这儿,朱允熥心软了,“罢了,自己掌嘴吧,以后记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在这宫里,没人能救得了你,孤也不能!”
几声脆响,王八荣两只手,对自己自己的脸打了起来。
门外,朱元璋推门进来,“咋了这是,一大清早的,就惹咱孙子生气了。”
朱允熥上前迎着,“这太监,把孙儿最爱喝的茶水给弄洒了。孙儿心中郁闷,就让他自己打自己几巴掌。”
朱元璋眼神很是平静,“这狗奴才,伺候人也不尽心。要咱说,砍了就得。”
一句话,吓得王八荣两腿一哆嗦,“皇爷,奴婢知错了,饶了奴婢吧。”
见火候差不多了,朱允熥抱住朱元璋的手臂,“皇爷爷,这太监打孙儿小的时候就伺候孙儿。这么久了,孙儿也习惯了,若是换人,孙儿反而不自在。”
又佯怒道,“还不快滚出去!”
王八荣连滚带爬,出了寝宫。
刚到门口,王八荣跌跌撞撞又碰到一人,抬头去看,“毛...毛大人...”
毛镶揪住王八荣的衣领子,语气阴沉,“嘴上若是再没个把门的,老子就让你再挨一刀。三殿下他救不了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个儿。”
这声音,如同是刀片在金属上划过,尖锐且刺耳。
这辈子,毛镶杀人无数,其中更是有太多的达官显贵。整个大明朝,除了姓朱的,就没他不敢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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