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张清垂下脑袋,半天才说话,声音很小。
“臣,无能!”
朱元璋几乎没站稳,一阵头晕目眩。直到朱标扶住他,他才看清眼前的张清。
扒开人群,朱允熥从众人的身边穿过。看到朱雄英白中泛青的脸色,透着一股子的死气。
再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身子不住的颤抖。瘦弱的面庞,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
看着朱雄英时,朱允熥生出一丝怜悯,却也无能为力。
正如原本发生的那样,大明洪武十五年五月初一,洪武皇帝朱元璋嫡长孙、皇太子朱标嫡长子朱雄英薨。
此后,宫中的灯笼,蒙上了一层白布。
已经开始掉红漆的宫墙上,不合时宜的出现几只乱叫的乌鸦。
打头的太监,挥舞手上的拍子,驱赶墙上的乌鸦。太监们并没有小主子死去的悲伤。有的只是在朱元璋经过时,嚎上几嗓子。
寅时初刻,奉天门宫门大开。
伴随着震天的哭喊声,乌压压的太监跪在地上,不住的哭嚎。
再有殿前军将士,抬出朱雄英的棺椁。一鞭指天,一鞭打地。
洪武十五年五月己酉朔,皇嫡长孙朱雄英薨。朱元璋无比悲伤,因此辍朝。下旨许葬钟山,侍臣皆素服,徒步送葬,追封虞王,谥曰怀。
过奉天门,棺椁放于车上。战马拉动,直至钟山。
左右,朱允炆、朱允熥兄弟俩扶着灵柩。双脚踩在雨后的泥地里,再费劲的抬起来,踩进下一个坑。
再往后,是哭哭啼啼的太子妃常氏,还有常家的一众人。
蓝玉跟在后头,踩着朱允熥的脚印。
双目炯炯,一双大手,给朱允熥捧着常服还有礼器。这本是太监或侍卫的事情,可蓝玉执意要亲自来。
“舅舅,我来捧着吧,您歇歇。”常家兄弟中,常茂年纪稍长,却不精于权谋。
蓝玉红着眼睛,“低声!这不是你该说的。这个时候,常家风口浪尖上,你们兄弟俩,都安分着些。”
常茂不以为意,“谁敢在这个档口兴风作浪,可不是活腻了。”
蓝玉盯着不远处,太子嫔吕氏跟在朱允炆的身边。两人低头说着话,朱允炆频频的点头。
“大哥,舅舅说的不错。大爷是皇爷嫡长孙,又是太子嫡长子。若非天祸,日后是要做大明储君的。现在,大爷没了。满朝文武,可都活络起来了。”
又向旁边看一看,在蓝玉耳边低声,“舅舅,我可是听说,二殿下近日总去永安宫去。”
蓝玉眼放精光,却又装作没听到,“烂在肚子里。”
常升点点头,竖起一根手指头,“大爷没了,皇爷和太子那儿,咱们是不是要多走动走动。”
那根手指头,恰恰指着哭成泪人的太子妃常氏。
不论此时还是往后,常氏都会是常家在朝廷里最重要的筹码。太子妃,日后的皇后。有这样的靠山,寻常人不敢招惹常家。
蓝玉舔了一下嘴唇,“这几日,少往宫里跑。尤其是你妹子,离的越远越好。”
常升有些不解,却也还是点点头,“外甥记住了。”
在半山腰时,朱允熥的双腿越发沉重。每踩进泥里,再抬起,就十分的费力。
另一边的朱允炆,有吕氏扶着。
而自己的母亲常氏,哭的不行。自己走路都得几个宫中女官扶着走,更别提来照应自己了。
后头,蓝玉看着朱允熥渐渐入神,几步追上去。
“三爷,臣背着你吧。”
朱允熥听到脚步,正要回头。听到蓝玉说话,赶紧摇头,“舅姥爷,这儿可不行。母亲走得,我便也要走得。”
说完,还放慢脚步,等到常氏跟上。
“你们在后面跟着吧,这上路陡峭,我来扶着母亲。”
女官们将常氏的手,交与朱允熥,自己在后头,紧紧跟着。
山腰间,常氏掩面而泣。朱允熥小心翼翼的搀着常氏,一点一点往前走。
蓝玉提醒一句,“三爷,您该扶着...”
朱允熥摇头打断,“百善孝为先,若是兄长有知,也会让我搀着母亲。母亲心中悲痛,我为人子,此时更该在母亲身旁。”
随行百官听了,无不称颂三殿下纯孝,有太子之风。
吕氏诧异的看着朱允熥,她完全不敢相信,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竟然可以做到这样。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吕氏的心底散开。
听了朱允熥的话,蓝玉也为之动容。
抬起头,蓝玉的目光正好和吕氏对上。久居官场,吕氏眼神的躲闪,完全逃不过蓝玉的眼睛。
“三爷,您在宫中,也要万分小心。”蓝玉借着给朱允熥让路的机会,小声提醒。
朱允熥听在耳朵里,表面上不动声色,“娘,您抬脚,这儿路滑。”
蓝玉,是朱允熥为数不多的,真心为他好的人。
他清楚的记得,蓝玉坐在床前:殿下若无意,臣便做个富家翁便是了。殿下若有意,京师大营为殿下执金吾。
正是这句话,断送了蓝玉的性命。
而朱允熥,却是懦弱的不敢去为蓝玉护辩。
想到这儿,朱允熥也红了眼睛,“舅姥爷,您也万分小心。”
退下来时,蓝玉站进了武将勋贵堆里。冷眼看着吕氏,“俺蓝玉这辈子有三个恩人,第一便是皇爷,第二是太子爷,第三则是俺那老姐夫。”
“如今,大爷去了。只剩三爷,是皇爷的嫡孙,太子爷的嫡子,俺老姐夫的外孙。烦请各位,日后多照应着些。若是有人敢拿三爷不对付,俺蓝玉可就要和他掰扯掰扯了。”
常茂微微皱眉,“舅舅,低声!”
蓝玉反而提高嗓门,“怕啥,俺蓝玉身正不怕影子斜。宁做一个庄稼汉,也见不得三爷受半点的委屈!”
第7章 殿下纯孝
皇城内的坤宁宫,静无声息,安静到让人感到害怕。
平日里,每逢雨后,总能看到马皇后在花坛里,拾掇着那些花花草草。而在这些日子,这里杂草丛生,好似很久没人打理。
在一处僻静,马皇后独自坐在这里,距离她最近的玉儿,也在十步之外。
“宫里头,是不是都去了。”马皇后声音很轻。
不远处的玉儿上前几步,看到瓷碗中的粥,表面已经结成了一层痂子。
一碟咸菜,送来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娘娘,您吃点东西吧。”
玉儿跟在马皇后身边多年,她深知马皇后与朱雄英之间的感情。朱雄英的死,对马皇后的打击是巨大的。
马皇后轻轻皱眉,“我问你,宫里是不是都去了。”
“回娘娘,皇上、太子殿下领着一众大臣,都去了钟山。宫里头,现在不剩几个人了。”
马皇后长叹一口气,“都撤下去吧,我吃不下。让尚食热一热,待陛下回来给陛下吃。”
说完,马皇后扶着石桌起身。
此时,她感受得到,自己身子的虚弱。双腿无力,两只胳膊也使不上劲来。
玉儿正要再劝时,耳朵动了动,听到门口有动静。扭头去看,看到朱允熥伸着小脑袋,往里头张望。
玉儿欣喜道,“娘娘,小殿下来了!”
已经走到拱门下的马皇后也顿住脚步,顺着玉儿手指的方向去看。
朱允熥一蹦一跳到马皇后身边,拉起马皇后的手,语气带着撒娇,“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你咋来了,不是去钟山了嘛。”见到孙子,马皇后心情好了许多。
瞧见石桌的的白粥,朱允熥心里也明白了几分,“玉儿告诉孙儿,皇祖母您不用膳。孙儿念皇祖母念得紧,便偷跑出来。皇爷爷和孙儿说过,只有吃得盐和米,才能讲得情和理。”
顿了一下,“皇祖母,您怎么能不吃东西呢。”
不容分说,朱允熥拿起碗,递给玉儿,“让尚食热一热,再来点烙饼。今日,孙儿想和皇祖母一块儿用膳。”
马皇后笑着点头,“好好好。”
朱允熥扶着马皇后,两人一块儿往里走,“皇祖母,兄长去了。孙儿知道您心中悲伤,可您还有二哥和孙儿啊。”
“从小,您就带着孙儿。皇爷爷教孙儿为人,您教孙儿识字。在孙儿心里,皇爷爷和您就是孙儿的天。您却不吃饭,不爱惜自己身子。”
“孙儿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若是再出什么事,那孙儿的天可就塌了。”
马皇后诧异的看着朱允熥:这个孩子才四岁,竟也能说出这些道理来。
玉儿端来热好的白米粥和咸菜,依次放在石桌上,“娘娘、殿下,粥来了。殿下,您可得好好劝一劝娘娘,怎么也不吃饭。”
端起瓷碗,朱允熥用勺子沿着碗边转一圈,轻轻的吹气,“百家饭养百家人,皇爷爷说,咱们朱家,就该和百姓一样喝点粥,吃点咸菜。不然呐,对不住天下百姓不说,更对不住自个儿之前吃的苦。”
斜着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孙儿想起来了,这叫做忆苦思甜!”
马皇后笑了笑,“百姓们可吃不起白米粥,这得是富贵人家才能吃得的。”
说罢,马皇后还是张开嘴,让孙子给自己喂粥,“熥儿大了,也明理了许多。”
院外,朱元璋和朱标踩着脚步进来。
后头跟着韩国公李善长和魏国公徐达,两人跟在五步之外,一路上一言不发。
虽然定下后宫不干政事的规矩,可朱元璋还是习惯在坤宁宫商讨国事。马皇后和朱标这两个人的建议,要比旁人,有用的多。
门前,朱元璋突然停下,“谁在里头!”
“回陛下,三殿下在里面。”
面对朱元璋的疑惑,玉儿解释道,“大殿下新去,娘娘心中悲痛,不愿用膳。三殿下知道了,来了这儿,陪娘娘用膳。”
推开门时,正看到朱允熥吹着汤匙,小心的送进马皇后嘴里。
听到动静,朱允熥表面慌张,心里却镇静的很,“孙儿见过皇爷爷,见过父亲。”
朱标怒道,“兄长入殓,你却擅自跑走。目无礼教,成何体统!”
朱元璋也怒了,“吼啥!咱看,咱孙子比你明事理。你爷爷死的时候,咱那时饿着肚子,也得先让咱自己吃饱!”
身后的李善长顺着夸赞道,“皇上幸甚,大明幸甚。三殿下纯孝至此,自古难见。”
这时,朱允熥突然跪到地上,“父亲息怒,孩儿从小在皇祖母身边,养之大恩,孩儿常记于心。听闻祖母不愿用膳,心中焦急,故而如此。”
朱标也心软了,说到底,朱允熥并无过错,“罢了,只是日后记得,与家人通报一声。祖父寻你不得,这也是孝吗。”
“孩儿记住了。”朱允熥点头答应。
朱元璋推了一下朱标,“去去去,去通政殿看折子去,这儿不用你了。祭祖也得你去,有这空子,别吼咱孙子。”
而后,朱标领着朱允熥先去。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朱元璋收起笑容,脸色变得沉重。
“皇爷,太孙之位...”李善长老谋深算,他看到朱元璋的表情,就能猜到这其中的缘由。
朱元璋晃了晃脑袋,“先撂着,不急。”
李善长默默退到一边,心里活泛的很:不急,真的不急吗。
一个是庶子本无错,一个是嫡子本无错。恐怕,在这个皇帝的心里,两个皇孙的权重,已经有了些许的不同。
第8章 规矩
夜到子时,梆子刚响了一声。
王八荣摇醒朱允熥,“殿下,殿下。坤宁宫的玉姑姑派人来了,说是一定要见殿下您。”
朱允熥揉着眼睛,本有些不悦。可见到来人时,突然的一个激灵,“王八荣,几时了。”
“刚刚过了子时。”
朱允熥掀开锦被,跳下宫床,“穿衣,点灯。先派人,去太医院叫太医去坤宁宫,再派人去奉天殿请皇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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