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八十步,第二轮箭雨划过天空。
骁骑军早有防备,主动散开,只有七八骑被射倒。
两轮箭雨已是极限,黑云骁骑已经扑到面前。
视死如归的气概绝非氐人独有,黑云军亦如此。
最前的十余骑迎面撞在长矛之上,人和战马直接被刺穿,宛如战场上爆开一团血花。
但战马和人的重量,加上战马狂奔的冲势,也令长矛绷断,为后面的袍泽创造了机会,锋矢刺入偃月之中,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战马狂厮,两边的战士也在歇斯底里的咆哮。
无数英勇的士卒倒下,大地被染红,天空更加阴沉起来。
黑云骁骑很快就撕开了氐军的防御,凿穿了他们的阵势。
而一般步阵被骑兵凿穿,这场大战基本就结束了。
能凿穿第一次,便能第二次第三次,步卒接下来的命运,只有无情的屠戮。
果然,战场上已经有氐军开始逃窜了,虽然不多,但对他们的士气无异于一次重击。
但,逃跑的只是少数,大多数氐军还在顽强抵抗。
战场之上,吕婆楼的身影异常显眼,哪里厮杀最激烈,哪里就有他。
原本即将奔溃的阵列,在他与亲兵到来之后,瞬间士气大振,有甲士直接提着刀盾冲向黑云骁骑,在被骑兵撞飞时,也斩下战马的头颅和前肢……
这一举动更加刺激了氐人的剽悍。
“嚯、嚯、嚯……”
氐人们发出一阵阵短促的呼喝,无数长矛汇聚在一起,宛如白浪一般倒卷向黑云骁骑。
竟然生生将黑云骁骑赶出了阵列。
当然,这也跟战马力竭有很大关系。
追击苻雄这么多天,人累,战马更累,而这个时节,正是战马贴秋膘的时候。
“但有我吕婆楼在此,休想从此路而过!”吕婆楼驱马走到阵前,战马人立而起,举起长槊,仰天长啸。
身上的血顺着马身滑落在地。
身后的士卒只剩一半,不到两千人,但气势上更加狂野,有人直接取下头盔,扔在地上,一头枯草般的头发在乱风中张牙舞爪,也有人扯掉盔甲,露出一身肌肉,对着黑云军咆哮。
“轻骑出击!”李跃脸色低沉。
吕婆楼都这么难啃了,苻雄、苻菁这些人只怕更难弄。
也许黑云军能干掉他们,但只怕要付出相当的代价才行。
长江后浪推前浪,苻洪虽然死了,苻健、苻雄两兄弟却不逊其父。
一想到苻家一连串的名将、猛将,李跃感到头皮有些发麻。
一千七百多轻骑狂奔上前。
崔宏却在身边疑惑道:“梁公为何不全军压进,一举灭了对方?”
望着小舅子天真的眼神,李跃耐心解释道:“你如何能确认这支人马背后没有伏兵?其次,我军全军扑上,士卒只会越发疲惫,难以追击逃窜的苻雄。”
“原来如此。”崔宏也并非全知全能,对战场厮杀多有不知。
这些都是积累的经验。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吕婆楼也是一员久经沙场的宿将,选的交战之地自然不会那么简单,左边是滔滔汝水,右边乱木荆棘丛生,无法展开兵力,两千骑已是极限。
再多就要自相践踏了。
界桥之战,麴义八百步卒大破公孙瓒一万骑兵两万步兵。
战场上不是兵多就能取胜的,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李跃不得不谨慎一些。
轻骑军多是从段氏鲜卑挑选出来的精锐,擅长骑射。
面对严阵以待视死如归的氐人,没有冲锋,宛如一条长蛇围着氐人盘旋,奔动之间,一支支羽箭射入敌阵之中。
吕婆楼作为断后之军,自然是精锐,绝大多数人披着铁甲,还备有盾牌。
见轻骑军骑射,纷纷举起盾牌。
不过鲜卑骑兵的射术精准,羽箭竟能穿过盾牌缝隙,射中后面氐军的面门。
而那些脱下盔甲和甲胄的氐军成为重点照顾对象,一个个被钉在地上。
整个战场仿佛一块巨大磨盘,轻骑军不断盘旋,将一支支羽箭射入敌阵……
第三百零五章 父子
氐人也用弓箭还击,不过大战持续至今,他们的体力消耗严重,射出的箭绵软无力。
敌军就这么一点一点被消耗。
如果是寻常军队,早就崩溃了,但吕婆楼硬是咬牙死撑。
一步不退,也并不主动出击,缩成一团,长矛迎向四方,仿佛一头遇到天敌的刺猬。
“吕婆楼这是在拖延我军,此人对苻氏倒是忠心耿耿!”崔宏叹了一声。
历史上的苻氏之所以能在乱世崛起,正是因为苻洪积累的这些家底。
而自己最缺的就是积累和家底。
望着不断倒下的氐人,李跃忽然有种直觉,即便这次拿下了苻雄,也无法阻止苻氏的崛起。
苻氏已经在关中站稳脚跟,成了气候,每个异族势力的前两代人都极其生猛。
历史上桓温北伐关中失败,并不是偶然。
华夏的气运被司马家挥霍完了,匈奴人、羯人、氐人、鲜卑人的气运也就随之而起。
“宿卫步战!”李跃大声道。
到了该最后一击的时刻。
五百宿卫“唰”的一声,甩鞍下马,取下骨朵、铁锤等重兵器。
虽然只有五百人,但每个人眼中都极其平静,仿佛不是去厮杀,只是一场游猎,他们一步一步向前,既不匆忙,也不迟缓,步伐从容,气势内敛而镇定,完全没有对面氐军的剽悍和疯狂。
乱风忽然在这一刻停息。
战场变得异常沉闷,只有马蹄声敲打着地面。
见到宿卫军上前,轻骑军立于西北侧,呈两面夹击之态。
而敌人也仿佛感受到了危险的降临,长矛纷纷朝向东南面五百宿卫,一支支羽箭仿佛贴着低沉的乌云飞了过来。
噼噼啪啪,落在宿卫军的铁甲和盾牌上。
宿卫军的脚步依旧从容而镇定,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就这么朝敌军走了过去。
而对方箭雨却慌乱起来,到处乱飞,不是射入草木之中,便是绵软无力的落在宿卫脚前,完全没有刚才的准头。
“嚯、嚯、嚯……”
氐人们又呼喝起来,仿佛在为自己壮胆。
然而宿卫军却沉默如山,向前推进。
每一个宿卫都是军中千里挑一的勇者,几乎参加了黑云山崛起以来的所有战争,其中一半的人是黑云将,是嫡系中的嫡系,精锐中的精锐。
间隔五十步,敌人终于放弃了弓箭,紧握长矛。
“杀!”
平地一声惊雷。
战场上忽然爆发一声雷鸣般的咆哮,宿卫提着骨朵、铁锤快步上前,击断敌人的长矛,砸碎敌人的盔甲,震碎敌人的骨头……
仿佛山洪暴发一般无可抵挡,无可抗拒。
没有阵列,只有四五人的伍,在黑云将娴熟的配合下,迎着敌人的长矛,杀入敌阵之中,骨朵铁锤上下翻飞,到处都是盔甲血肉碎裂之声。
氐人齐矛绰刀,与宿卫厮杀,但刀盾显然无法抵挡重兵器。
而他们厮杀到现在,早已精疲力尽,更不是养精蓄锐的宿卫军对手。
氐人一个个倒下,人越来越少,却死战不退不降。
西北面的鲜卑轻骑也很快加入战场,成为压倒敌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李跃!”
一片横飞的血肉中,吕婆楼奋力疾呼着,带着数十亲卫朝着李跃所在的方向冲杀。
但转眼就淹没在刀光锤影之中。
一千四百多氐人,没有一个投降,厮杀到最后一刻,战至最后一人……
血水从地面蜿蜒流向汝水,染红了小半段河流。
“氐秦如此士气……定然崛起。”崔宏走入战场,踩着鲜血和尸体,满脸钦佩之意。
“你留下打扫战场,某率兵继续追击苻雄!”李跃面无表情,氐秦士气起来又如何?终会被自己一脚踩下去!
时代已经变了。
冉闵掀起的一丝气运已经被自己继承下来,机会是均等的。
“穷寇勿迫也,此战拖延近一个半时辰,苻雄已经走远,我军气力已竭,豫州之西地势不利于我,若苻雄半道埋伏,只怕折损我军百战百胜威名,再则,暴雨临近,更不利骑兵追击。”崔宏指着头顶的阴云,“今梁公已破许昌,当速速席卷襄城、汝南,以免士民惶恐之下出走荆襄,得不偿失。”
李跃知道他在担心自己的安危,氐人不好对付,若苻雄狗急跳墙,还不知道胜负如何。
不过他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
这一战的目的是吞并豫州的人口和土地,现在已经达到,差不多见好就收。
李跃扫了一眼周围士卒,虽然打赢了,但他们脸上的疲惫之色越发浓重,“诸军原地宿营,打扫战场,掩埋尸体。”
“梁公,敌……敌将没死!”两名黑云将抬来一人。
“吕婆楼?”李跃试了试鼻息,的确还有微弱的呼吸。
检查伤势,左肩血肉模糊,胸前盔甲向内凹陷,受了重伤,却并不致命。
“抬下去救治。”李跃对身边宿卫道。
能不能活命看他自己的造化。
两军交战,各尽其职,对吕婆楼本人其实并无多少仇恨。
而他在战场上的表现,也赢得了不少黑云军的敬重,不然这两个黑云将也不会将他寻了出来,送到自己面前。
士卒们各自忙碌,很快就立起了简易营帐。
正在休息时,斥候却来禀报,“梁公,营外有一少年,请求为父收尸。”
“他一人前来?”李跃大感好奇。
“单人独骑,自称吕婆楼之子吕光。”
“吕光?让他进来。”
“唯!”
过不多时,宿卫领着一少年入内。
“你便是吕光?”李跃笑道,不杀吕婆楼的好处这么快就来了。
少年一愣,不过很快就恢复从容,拱手一礼,“吕光拜见梁公。”
这次轮到李跃惊讶,“我杀了你父,此仇不共戴天,你何敢单人前来?”
“两军交战,堂堂正正,在下收敛父尸,亦堂堂正正,昔日在枋头,多闻梁公救治瘟疫,收容难民之事,深知梁公必不害人之常伦。”吕光落落大方,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李跃大笑起来,“你倒狡猾,以言语诓我。”
“若非梁公仁义,光岂敢单人独骑而来。”
“用你换你父如何?”李跃盯着他的眼睛。
此子单人独骑而来,足见其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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