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滴水成冰,大雪淹没脚踝,张遇扮成宫中宿卫,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朝着皇宫行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桓温既然无意攻取长安,那么退军之日也就不远了。
晋军退了,张遇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每当想起苻健喊他儿子时的嘴脸,张遇心中怒火滔天。
“何人!”城头几个老卒警觉起来。
义子张宁嚷嚷道:“今夜天寒,提前换防。”
“口令!”
“方从城外调回,还未得知口令。”张宁带着五六个矫健士卒,硬着头皮上前。
在城上还在犹豫时,忽然竖起了长梯。
“贼、贼军袭宫!”城头上到处乱作一片。
氐秦精锐绝大多数都被派出城外抵挡晋军,留下来的多是些老弱病残。
面对张遇精挑细选的数百死士,自然不是对手。
长梯竖起,张宁一马当先,提着短戟猿猴一般从长梯上爬上城墙,扑入老弱病残之中,连杀数人,身后更多的死士爬了上来。
不过内城的宿卫也赶了过来,两军就在城上厮杀。
张遇提刀上前,既然敢动手,早就有了必死之心,手起刀落,砍翻一名秦军,冲着内城大喊:“苻健小儿,速来受死!”
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大雪之中。
秦军虽是老弱病残,但毕竟有数千之众,对苻健忠心耿耿,誓死抵抗。
城头的鲜血很快凝结成血冰。
张遇身边的死士倒下的越来越多,但再多的伤亡都无法阻止他报仇雪恨的决心,“苻健小儿,速来受死!”
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二三十年前,肆无忌惮的在战场上斩将夺旗。
主将都不要命了,死士们也疯狂起来,不要命的向前冲杀。
终于,秦军抵挡不住,张遇率百余人冲破重围,向内宫杀去,被留在城墙上的死士,他也管不了了。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目的:斩下苻健首级。
至于事后是生是死,他完全不在乎。
宫人们惊慌失措,到处奔走,张遇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
眼看就要杀到苻健寝宫,宫前却立着二三十护卫。
护卫之后,苻健斜披一张虎皮,手握长刀,赤足站于雪地之中,冷冷的盯着他,嘴角还挂着冷笑,前排站着一名年轻将佐,手持步槊,目露寒光。
“我儿何故造反耶?”苻健语气嘲讽,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张遇。
张遇眼珠瞬间就红了起来,“苻健小儿,背信弃义,几次三番辱我,今日便是汝之死期!”
“哈哈哈……我儿好大能耐。”苻健也是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受石虎父子的亲近喜爱,历任翼军校尉、镇军将军,大场面见过不少。
自然不会被一句话吓到。
张遇怒吼一声,提刀与亲卫一起扑了上去,当即砍翻数人。
眼看苻健就在眼前,再走几步,就能手刃仇敌。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
张遇不恨夺走他基业的李跃,不恨生擒他的苻雄,唯独对苻健恨的咬牙切齿。
一步、两步、三步……
张遇越杀越是兴奋,忍不住嘶吼起来,能洗刷耻辱的,唯有仇人的血!
就在他的刀刺出去的时候,一道寒光后发先至。
苻健身边的秦将动了,长槊宛如游龙,与张遇的刀撞在一起。
一股巨力传来,长刀脱手而飞。
“大人!”义子张宁提着短戟扑了上去。
长槊划过一道弧光,迅如闪电,刺入张宁胸膛,将他整个人挑了起来,“邓羌在此,贼子休得猖狂!”
被挂在长槊上的张宁发出阵阵惨叫。
此人原是轩辕山上的悍将,本姓郭,被张遇收为义子后,改姓张,在豫州军中数一数二。
今日一个回合便被人挑杀,其他死士如何能不胆寒?
“朕受命于天,自有神灵庇佑,我儿可曾心服?”苻健一抖虎皮大氅,仿佛一头正在张牙舞爪的猛虎。
张遇不仅眼珠子红了,整张脸也狰狞起来。
但下一刻,那杆长槊如闪电般朝他刺了过来……
清晨,大雪早已停歇。
桓温凝望着辕门上长长的冰挂,一阵默然。
今年大雪来的比往年早,也比往年突然,前几天还是深秋,然后朔风铺天盖地从北面而来,刮了整整一天,后一日,大雪纷纷扬扬,天寒地冻。
“买德郎,战耶、退耶?”到了此刻,桓温仍在犹豫。
拿下长安,功德圆满。
但也要承受相当大的损失,于桓温而言,皆北伐捞取功勋,压制江东,但对氐秦而言,这是生死存亡的一战。
“战也罢,退也罢,强过在此受冻,苻雄已然击退司马勋,贼军坚壁清野,意在拖延我军,兄长不可中计。”桓冲嘴中吐出长长白气。
买德郎是他的小字,没有外人在场,桓温随意的多。
屯兵灞上两个多月,给了氐秦喘息之机。
加上这场大雪,胜负之势悄然逆转。
长安城墙坚固,四万晋军在这个冬天很难攻破。
桓温一掌拍在辕门上,积雪簌簌落下,“鸡肋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传令退至潼关,徐回荆州。”
大军当即拔营起寨。
但,今日的秦军已非两月之前的秦军,已从失败之中恢复过来,此消彼长,秦军士气恢复,晋军的锐气所剩无几。
是以晋军一退,苻雄便率军跟了上来……
第三百二十四章 招贤
“秦晋大战于白鹿原,一路缠斗至潼关,苻雄、苻苌亲冒矢石,力战在前,秦军士气大振,大破晋军,俘斩万人,据传苻雄、苻苌皆受箭伤,秦军精锐亦多有损亡,不敢再追。”
铜雀台中,张生野读着关中的战报。
桓温北伐的动机并不单纯,拖延了这么久,错过了战机,兵败是必然。
殿中没人觉得意外。
桓温目的压根就不是北伐,也没兴趣占领关中。
李跃道:“苻氏伤亡不小,定有人急于出手。”
“殿下所言甚是,姚襄集结五万大军,与张平夹击河东,陇右王擢,联合凉州张氏准备反攻关中。”
按照眼前的趋势,即便苻氏能如历史上一样最终崛起,也必然落在梁国之后。
关中的凋敝不在中原之下。
历史上之所以能崛起,最终战胜慕容氏,原因有二,其一,苻坚与王猛励精图治,其二,前燕内乱。
随着校事府的不断渗透,李跃对燕国的认知越来越清晰。
几乎每一代都有同室操戈之事。
慕容廆逼走慕容吐谷浑,慕容皝杀慕容翰、慕容昭、慕容仁,到了这一代,慕容儁与慕容垂不和在燕国闹得沸沸扬扬,全靠慕容恪镇着才相安无事。
总之,梁国有梁国的问题,燕国也有燕国的矛盾。
都处于扩张的阶段,矛盾也就被隐藏了。
进入冬天,天下各地平静了许多,不过这种平静是为明年的大战做准备。
到了年底,李跃下令邺城官吏、士卒轮流休沐,让他们与家人相聚,过几天安稳日子,也算是为繁衍人口做贡献。
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争霸天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整天绷着,压力得不到释放,迟早也会出问题。
古代行军打仗,经常就有营啸之事发生。
这几个月新军出去狩猎,收获颇丰,肉放着也是放着,李跃干脆拿出来,每个将士分二十斤,回家过个好年,不够的,就宰杀牧场中的牛羊。
吃饱喝足,明年才有力气上阵杀敌。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虽然东西不多,但士卒们大为感激,将猎到的狼牙、虎爪、豹尾、雉羽献上。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李跃自然不会辜负将士们的心意,来者不拒,堆满了小半间屋子。
眼看着要过年,李跃召来崔宏小饮。
东汉魏晋,乐则胡笛箜篌,御则胡床,食则羌煮、貊炙,器则蛮盘。
羌煮其实就是火锅,貊炙则是铁盘烤肉。
东汉大将窦固击败匈奴,再通西域,羌胡敬之,设宴款待,炙肉未熟,人人长跪前割之,血流指间,进之于窦固,窦固食之,甚觉鲜美,遂得以流传中土。
“殿下励精图治,梁国蒸蒸日上,宏以为眼下正是纳士招贤之时。”崔宏出身大士族,钟鸣鼎食,这些玩意儿早就吃厌了。
尝了几筷子,也就进入正题。
李跃也感觉梁国进入瓶颈期,周围能吞并的都吞并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硬骨头。
虽然尚武堂、讲武堂在源源不断培养人才。
不过真正大才很难培养出来。
崔瑾、周牵、常炜、刘群、刘启等人各有各的长处,也各有各的短处。
放眼周围势力,燕国武有慕容恪、慕容垂、慕舆根、悦绾等人,文有封奕、阳骛、皇甫真,人才质量和数量上,强过梁国。
李跃手上能拿的出手的帅才都没几个,遇到大战,全都要李跃自己提刀子上。
这种局面发展下去,肯定不是长久之计。
“你有何建议?”
崔宏端起酒樽,随口道:“崔氏英才极多,能文能武,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李跃心中咯噔一下,别看崔宏只有十六七岁,其心思城府与聪明才智成正比。
他可以装作云淡风轻,李跃却不得不警醒。
士族豪强不会白白奉献,他们支持自己,是为了分梁国一杯羹。
之前崔瑾已经提拔了一批崔家人,但没有偏袒他们,全部从底层做起,靠本事升迁,进展自然就有些缓慢了。
如今崔宏再次提起,明显是崔家在试探了。
王妃都是崔家女,崔宏前途不可限量,崔瑾更是李跃的结拜兄弟,这么一看,崔家的势力在梁国就有些恐怖了。
任何一股势力快速膨胀都是极危险之事,不管忠心与否,时势会推着他们走。
“开春便要科举,届时可一同来应试,除了文举,孤准备开武举,有才华者,必重用之。”李跃望着崔宏的表情,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动。
崔宏摸了摸鼻子,“殿下所言甚是。”
气氛略微有些沉闷。
恰巧,宫人传月姬求见。
崔宏不便与女眷见面,拱手道:“宏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李跃大手一招,“来人,用车驾送崔郎回府。”
“谢殿下。”崔宏彬彬有礼的退下了。
李跃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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