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高句丽的扩张野心绝不在燕国之下。
从一个汉朝高句丽县的一个扶余人小部落,膨胀到今日,全靠吞并周围势力。
“大都督。”燕国左卫将军孟高投来询问的眼神。
最前列的骑兵居然跟燕国一样,人马俱披铁甲,远远望去,如同一团褐色的潮水汹涌而来。
“不急。”慕容恪轻抚着马头,战马口鼻喷出两股热气。
封奕望着越来越多的高句丽骑兵,嘿嘿直笑,“高句丽不知兵法,恃勇而来,中吾计矣!”
燕军两万,高句丽大军将近五万,正面作战,燕军劣势明显,所以封奕早做了准备。
慕容恪神色平静道:“高句丽欺我国势衰微,其气甚骄,此战将自取败亡!”
如果高句丽是骄兵,那么燕军便是一支哀兵。
接连的挫折,并没有击垮这支精锐的意志,此时此刻,他们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一场大胜,是以,慕容恪没有选择固守城池,而是出城决战。
一万三千骑兵在南苏城外摆成一条长线,在风雪中时隐时现。
两千重骑排在最前,长长的铁链彼此串联,狰狞厚重。
此战将决定今后谁是辽东霸主。
高句丽骑兵背后,有一列列挺着长矛的步卒,缓缓向前推进。
就在万余高句丽铁骑和步卒渡过冰面时,慕容恪猛敌向前挥出长槊,“杀!”
战马人力而起,仰天长嘶,然后如箭一般射向敌军,大红色的披风随着寒风抖动,如同一团燃烧的烈焰。
“杀!”
燕军铁骑咆哮一声,向前冲去,奋起的马蹄踢散地上的未消融的冰雪。
万余骑兵仿佛一张张开的巨口,无数长矛化为森森利齿,向对面的高句丽大军扑咬过去。
十四年前,慕容恪曾在此地大破高句丽,长驱直入,杀到丸都城下,掠其民畜而归,令高句丽闻慕容恪之名而不敢东望。
十四年后,慕容恪再次征战此地。
整个燕国处于饥饿状态,需要高句丽的血肉,此时此刻,慕容恪比往日更勇猛凶悍。
一只海东青嗅到了血腥气,从昏沉的天空俯冲而下,横翅掠过战场,掠过慕容恪的牙纛,发出一声嘹亮的唳鸣。
而慕容恪的长槊正刺入一名敌军的胸口,心有灵犀一般抬头望着掠过的海东青。
雕出辽东,最俊者谓之海东青,被辽东各族视为神鸟。
海东青振翅向东,仿佛贴着燕军头顶飞过,燕军亦自西向东,撕开了高句丽大军的血肉,双方骑兵撞在一起,爆出一团团血花。
士卒发出一声声惨叫,战马惨死前悲惨长嘶。
连环甲马拖着铁链,横扫过战场。
黑沉的铁链被染成了红色,上面还挂了一层血肉。
高句丽步骑原本还能抵挡,但连环甲马出现在战场上后,战场形势就一边倒。
马上的骑兵远则弓箭,近则长矛,杀伤甚众。
以至于高句丽战马见到哗啦啦作响的铁链,便不敢上前。
慕容恪率一支精骑,扑入高句丽的步卒之中。
不过对面的高句丽步卒继续踏冰而来。
轰隆隆,盔甲盔甲声响如雷鸣。
而就在此时,南苏城上百余辆投石车发动,一颗颗火球呼啸着飞过战场,砸在河面上。
见识过梁军霹雳车的威力之后,燕军也重视起各种攻城器械来。
这几十辆投石车威力虽不能跟霹雳车相比,但砸开河冰却足够了。
火球之后,不断抛出重石,不断砸击之下,河冰“轰隆”一声,碎裂开来。
三月末的辽东,冰面本就不厚,一处破裂,处处破裂,处处裂纹。
封奕亲率数千士卒至未破裂处凿冰,高句丽军上前争杀,刚走到河心,便轰隆一声,掉入冰水之中。
眨眼之间,东岸的两万高句丽大军成了孤军。
要么背水一战,要么被驱赶下水,除此之外只有投降一途。
“慕容恪在此,降者不杀!”慕容恪如流星一般沿着河岸飞奔,身旁的亲卫用扶余语大声呼喊。
高句丽军也是诸族混杂,扶余人、中原人、鲜卑人、濊貊人,慑于慕容恪威名,不少人放下手中兵器,跪伏在地。
不降者,则被燕军无情砍杀,鲜血流入冰河之中。
而对岸的高句丽大军听到慕容恪的名字后,一阵躁动,气势顿时弱了几分……
龙城之中,暖阁内温暖如春,暗香浮动。
慕容评却一脸忧愁,“大都督此战若是得胜,只怕回头就要对付我等。”
所谓我等,包括可足浑氏、慕容暐,以及新受宠的术士丁进。
两边的矛盾越来越突出。
辽东近四分之一的田地掌握在慕容评手中,直接控制的僮仆有两万人之多,若是算上奴隶,人数还要翻一倍。
可足浑氏美目中也浮起深深的忧虑,“如果……大都督是自己人就好了,可惜……”
可惜慕容恪一直不就范。
丁进捋了捋三绺长须,“辽东是殿下的辽东,而非大都督的辽东,长此以往,只怕燕国士民只知有大都督,而不知有燕王……”
“放肆。”慕容评有气无力斥责道。
燕国是谁的,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家产和权势。
慕容恪越是伟岸光正,就越是衬托他的贪婪无能。
“小人一心为太后、殿下计,有所失言,还望恕罪。”丁进连忙拱手。
可足浑氏扫了一眼慕容评,“没有大都督,燕国的天就塌了,休说梁国,就是高句丽也难以抵挡,等大都督三军奏凯之后,妾身再同他商议商议,求求情,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
第四百八十八章 钓鱼
“当年黑云山上,我与薄武水火不容,不得不走,南投朝廷,幸为荀氏收留,助我成家,如今已育有三儿二女,每每思及旧事,心中所念唯有陛下……”
孟开的信中没有任何归降之意,只是追忆往事。
但字里行间流露出一股悲观意味。
李跃能想象他的处境,顶着“北伧”的身份,在士族林立、讲究出身的江东,怎会过的如意?
不过当年他离开黑云山的确情有所原,一方面与薄武越闹越僵,一方面李跃也逐渐暴露出不甘人下的野心,他夹在其中,自然难受至极。
往事已已,李跃看完之后,便将信压在各种文书之下,没太当回事。
比起这些私情,李跃现在更关心眼前这场大战。
无数人的命运裹入其中,一念一言,就有无数热血健儿殒命,身为梁国皇帝,李跃要对麾下将士、国中百姓负责,容不得半点懈怠。
咚咚咚……
外间战鼓又轰鸣而起。
张蚝、窦封各率数千将士攻打敌营。
李跃走出营帐,眺望战场,只见两朵黑云覆盖天空,然后落下,鹿角、堑壕、地面瞬间长满了长羽。
两支重甲步卒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扛着大斧狼牙棒,缓缓向晋军大营挺进。
对面也分出两支甲士在鹿角之后列阵,长矛森然。
两军就在高低不平的狭窄工事里厮杀。
计谋在此时没有任何用处,仿佛两个巨人互相角力,全凭士卒的勇武、血性。
血性也意味着血腥。
短短一炷香功夫,战场上便血光一片,最前列的晋军被大斧劈开脑门,被狼牙棒砸断肋骨,黑云甲士也被居高临下的长矛刺穿甲胄,挑到半空中……
黑云甲士悍不畏死,当晋军有地利,躲在鹿角堑壕之后。
双方斗的旗鼓相当。
激战半个时辰,黑云军始终无法突破晋军防御,李跃下令收兵。
这种厮杀没有意义,晋军抵抗意志极为坚决,宁死不退,而他们背后,有更多的晋军在等待着。
“拖下去,桓温也是输!”李跃并不着急。
一旦王猛攻破荆襄,不仅桓温大势已去,连整个江东都要面临灭顶之灾。
两军继续对垒。
高云、张蚝、窦封、吕光诸将每日轮番挑战,桓温坚守不出。
两三天后,孟开的信又来了。
与上一封相差无几,询问起崔瑾过得怎么样,以前的老兄弟还有多少人活着……
诸如此类,更为详细。
“不对,桓温心思极细,为人谨慎,孟开与陛下有旧,天下皆知,密信岂会如此容易送来?”杨略当即发现不妥。
孟开派人送一封信来,可能是偶然,能接连送信过来,其中不免让人多想了。
桓温是什么人?
没两把刷子,也走不到今日。
晋军营垒戒备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更不用说一封信。
“你是说这是桓温背后主使?”李跃只感觉一阵悲哀,桓温无所不用其极也就罢了,孟开居然配合他。
“八九不离十,江东惯用诈降计,昔日黄盖赤壁诳曹公,周鲂断发赚曹休,皆大破曹军。”
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杨略这几年越来越长进了。
如今桓温进退失据,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只剩下此计了。
“桓温使诈降计,朕就顺水推舟。”李跃恢复镇静,这恰恰是一个破敌的机会。
只要桓温从乌龟壳里面出来,黑云军就能在野战中堂堂正正击败他。
李跃当即回信一封,“兄长若不如意,不妨归梁,重续兄弟之情,家眷子女,朕携大胜之威,向江东讨要,江东不敢不从!”
杨略收起密信,拱手而退。
信送过去了,却如石沉大海一般,久久没有动静。
李跃都有些怀疑是自己想多了,但转念一想,孟开要投奔自己,早就投奔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以他不撞南墙不死心的性格,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回头。
而且信里面也说了,荀羡待他不错,以庶出女嫁之,生下三儿二女,还上表为其请封,恩重如山。
而荀羡死在黑云军刀下,此仇不同戴天。
孟开的信没回,西面的王猛却来信了,桓冲、朱序一退再退,舍弃江北重镇新野、蔡阳、山都、邓县,集中兵力防守樊城。
樊城与襄阳对列汉水两岸,又有荆州水军相助,一时片刻难以踏入汉水之南,只能令徐成率偏师攻打新城、上庸二郡。
李跃读完信后莞尔一笑,王猛吹过的牛不止这一次,去年梁燕决战,他还口口声声要生擒慕容垂,结果慕容垂滑的像泥鳅一样,并不接招,退守晋阳,至今逍遥快活……
桓冲本事如何,李跃不清楚,但朱序当年跟自己并肩作战过,有勇有谋,是一员宿将,宛城失守之后,他烧掉府库,迅速放弃江北,回防荆襄,极有远见。
桓温经营荆襄十余载,以汉水为天堑,持水军之利,王猛区区五万人就想攻破荆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不过他见好就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李跃还是颇感欣慰。
如此一来,东路战场只能靠自己。
偏偏在这个时候,军中粮食略有些捉襟见肘,将士们搭配菜蔬、豆菽、干鱼、牛羊肉混煮为食。
但常炜下一波的粮船已经飘荡在运河之中,不出意外,这批粮食还是从崔、刘、郑等大族借来的,足够七万大军支撑一个月。
真到了山穷水尽,大营中还有数万匹战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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