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上一次出击还是一个多月前,攻的是东面大营,发动五千多精锐。
但非常不凑巧,遇上了魏山的黑云精锐,只杀伤五六百人,却阵亡了一千八百余众,若非邓羌见势不妙,杀破重围,这支人马都将片甲不归。
休整了一个多月,邓羌再次决定出击。
守城最忌死守。
一味龟缩不出,会降低己方士气,助涨敌军气焰,让敌军可以从容布置兵力,调动攻城器械。
“杀!”
这千余精骑无不是精锐中的精锐,身经百战,视死如归,一半是华夏子弟,一半是氐人。
南城门打开,千余骑跃马而出,邓羌升为主将,亲自登上城楼,击鼓助威。
千余骑兵,在偌大的营内面前仿佛一条扭动的蚯蚓。
正面密密麻麻的鹿角堑壕,无法进攻,向西奔行半里,才见一缺口。
邓麾一马当先,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
十八面战鼓在城头疯狂响动,城下厮杀声如若雷鸣。
梁军同样也松懈了,措手不及,兵慌马乱。
秦军在营内中肆意冲杀,如入无人之境。
蒲坂城上欢声雷动,士气仿佛瞬间恢复到顶峰。
“将军,可以全线出击,一举拔掉南面敌营!”彭超又得意忘形起来。
不过这一次邓羌没有惩罚他,而是死死盯着敌营。
一千骑兵在数万人的敌营中,如滴水入海,虽然掀起了混乱,但并未挫动敌军。
秦军看似闹的欢腾,实则被限制在左营之中,周围都是鹿角壕沟,根本过不去,造成的伤亡也不大,也就一两百跑慢了的梁军,被刺于马下。
“此为陷阱,敌军亦在等我们出城!”邓羌很快就有了决断。
“那二将军……”另一员副将俱难担忧起来。
“再等等!”邓羌沉住气,注视着战场。
大营中秦军冲杀了一阵,很快就气力不济。
并且逐渐感觉到了危险,四面都是鹿角长矛,被限制在一块方圆三四百步的区域中。
鹿角之后,无数梁军涌来,弯弓搭箭,朝着他们。
“退!”邓麾很快就有了决断。
然而为时已晚,身后忽然涌出一支八百余人的甲士,身披黑红铁甲,壮如虎牛,人人手持大斧、狼牙棒等重兵。
“黑云死士!”邓麾心中大惊。
战马亦被扑面而来的杀气惊扰,人力而起,扭摆身体,将邓麾甩下马来。
还未战,心已怯。
秦军与黑云死士激战过多次,知道这些人是亡命徒中的亡命徒,装备精良,常能以一当十,以厮杀为乐。
一阵狂风袭来,掀开前左营的布幔,露出里面的魁梧身躯和狰狞铁甲。
竟然全都是黑云死士,至少三千余众,他们的目光并非困于营内中的这千余人,而是城墙上的秦军。
后路被堵死,三面不得出。
这支骑兵已经穷途末路,邓麾率下马,被战马踩了几脚不知死活,失去主将,千余骑仿佛无头的苍蝇到处乱窜。
但没人关心他们的死活,都在等待蒲坂城中的援军。
梁军外松内紧。
王猛此前下了严令,谁的营垒被击破,谁的人头就不保。
而南营看似最弱,却是薛强亲自坐镇,早已料定秦军会出兵。
这个陷阱也是他准备了多日,虽然简单,不过几万人的大战,用不着多复杂,够用就行。
弄得太复杂,反而被邓羌看出端倪。
“那么,邓羌会否出城一战?”薛强捻须笑,颇有儒将之风,兵凶战危,他却只穿了一件儒甲。
“若能攻破蒲坂,擒杀邓羌,可作进献之礼,略表我河东士族之心!”裴慬站在薛强身后笑道。
河东裴氏在西晋也是一方豪门,与琅琊王氏同盛于一时,人称“八裴八王”,即裴徽比王祥,裴楷比王衍,裴康比王绥,裴绰比王澄,裴瓒比王敦,裴遐比王导,裴危页比王戎,裴邈比王玄。
不过八王之乱后,裴氏四分五裂,大部分选择避祸凉州,投奔张轨。
凉州被苻坚吞并,一部分裴氏返回河东。
天下形势已然明朗,梁国有一统天下之姿,关东恢复安宁,裴氏自然要抓紧机会。
“王都督若一声令下,我卫家原为前部,区区一邓羌何足挂齿?”卫琤年近五十,是几人中脾气最大的一个。
在江东被看杀的卫玠,正是他的从兄。
不过关系靠的比较远,卫玠那一支衣冠南渡了,才有了卫琤出头之日。
“尔等焉知王都督之谋?”薛强扫了几人一眼,全都闭上了嘴。
咚、咚、咚……
城墙上战鼓再次响起。
但城门却闭上了,这一举动,等于放弃了城外的骑兵。
“蒲坂还能守几日?”薛强悠悠道。
营中骑兵士气跌落谷底,连战马都精疲力尽,梁军一拥而上,生擒了这批人。
“将他们送至北营,交给王都督。”
“唯。”
第五百八十三章 将尽
“要杀便杀,我等绝不投降!”邓麾见到王猛,立而不拜。
王猛一句话都没说,他却先来了一句。
“大胆!”几员黑云将上去便要教训,却被王猛拦住了。
“果真不降?”王猛目中带着几分杀意。
“誓死不降!”
“真壮士也!来人,松绑。”王猛眼中杀意变成了笑意。
这一举动让邓麾疑惑不已。
“回去告诉邓护军,邓氏乃大汉名门之后,今为羌氐效命,抗拒华夏正统,岂不令祖宗蒙羞?”王猛也不废话,放走了邓麾。
随后亲至俘虏营,一一抚问,伤者治之,饿者食之,寒者衣之。
还询问每一个人的籍贯,无论夏夷,皆一视同仁。
却不劝降任何人,五六日后,相处融洽,却亲自送出大营,让他们回返蒲坂。
众皆不解其意。
王猛笑道:“昔日羊祜镇襄阳,施怀柔、攻心之计,吴军军心瓦解,遂有王濬楼船下江东,氐秦顽烈,当以柔克之,两军对峙大半年,近日秦军粮草转运比往常晚了七日,可知关中疲敝!”
留着西面,就是为了消耗氐秦粮草,窥探关中形势。
秦军自夏阳设防,在大河以西修建五十多座营垒,屯聚四五万大军,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天文数字。
别看秦国疆域如此大,实则能耕种的土地并不多。
长年累月的征战,早已耗空了苻建留下的家底。
当然,士卒可以吃的东西很多。
但苻坚如果无所不用其极,对关中的破坏更大,凉州的士族只会更加离心。
整个氐秦也就两百万人出头。
即便士卒什么都吃,也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梁国的威胁依旧在。
国力的差距不是一时片刻便能弥补,更何况自东汉以来,华夏的重心基本都在关东。
人口、耕地、城池、物产,都远远强于疲敝的关中。
“都督当防其孤注一掷!”房旷提醒道。
“孤注一掷?吾求之不得!”
花费大半年打造的营垒不是纸糊的,王猛麾下三万大军一直引而不发。
从云中到太原、河东、弘农、南阳、上庸,梁军严阵以待。
“氐秦与大梁相争,自不量力!”苏权对王猛佩服至极。
“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关中必破。”王猛眼中精光一闪。
当梁国在辽东抽出手,国力开始向西倾斜时,关中注定无法抵挡。
事实上,梁国并未将所有国力都压过来,邺城中尚有十万黑云精锐按兵不动。
辽东驻扎了上万人,防备高句丽。
幽州数千人,防备拓跋什翼健。
淮南驻扎了两万余众,防备江东。
除了兵力部署,梁国还在打造一支水军,或者叫海军更为合适。
这便是关东的实力。
比起关中,关东从东汉起便大力发展,远远甩开其他地域板块。
尤其到了曹魏,魏武帝在河北开凿运河,四通八达,邓艾在司马懿支持下,广开漕渠,引黄河入颍、淮,造就许多陂田,东吴有事,洛阳大军泛舟而下,达于江、淮,压制江东。
而关中从东汉中期开始,一直处于战乱之中。
苻坚励精图治,有雄心壮志,可惜没有天时。
几人正在商议天下大势,斥候掀帐而入,“报,邓羌邀都督阵前一叙。”
“莫非邓羌被都督感化,欲归降大梁?”苏权欣喜道。
王猛摇头道:“邓氏举族皆在关西,邓羌受苻氏厚恩,岂肯背叛,今来求见,必为赚吾!”
要投降早就降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房旷赞同道:“不错,邓羌乃万人敌,诓都督出营,欲一举擒杀,都督何不将计就计?反擒邓羌?”
“邓羌行此下下之策,说明氐秦形势不妙,两军相争,但求一个稳字,不必急于一时,回信邓羌,身处两国,不宜会面,让他好生守城,为苻氏恪尽职守。”王猛不给邓羌任何机会。
既然耗下去必胜,何必再去冒险?
邓羌敢来,必有所凭仗。
兵荒马乱,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当年逄约被封奕钓出城,为燕国所擒,天下皆知。
“苻坚穷途末路,必会出战,可以上表朝廷,准备伐秦事宜!”房旷向邺城方向拱手。
“善!”王猛点头。
营外,邓羌领着五百余骑站在一射之地外。
苦等多时,却没见到王猛,心中不免失落。
王猛效仿羊祜行攻心之计,邓羌熟读兵书,岂会不知?
所以将计就计,准备诈出王猛,一举擒杀之,身边的五百骑皆是追随多年的老卒,配上邓羌的骁勇,雷霆一击,有五成机会得手。
奈何王猛不给他任何机会。
“关中粮草晚送了几日,只够一半,长此以往,只怕蒲坂难守。”部将俱难低声道。
没有粮食,人心惶惶。
邓羌望着层层叠叠的鹿角、堑壕,忽然感到一阵烦躁,梁军稳扎稳打,以守为攻,步步为营,让他无比憋屈,胸中兵略和勇武全无用武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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