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十六国 第411章

作者:苍穹之鱼

  仅战马一项,就够李跃将一半黑云军变成骑兵。

  经二人这么一弄,凉州无数部族被剿灭,张、索、阴、贾、李、郭等士族的主干一半迁入长安,一半迁入洛阳。

  旁支则继续留在当地。

  中小豪强也被王猛收拾了一番。

  凉州现在才算真正的梁国疆域,高昌、海头城归附大梁。

  崔宏目光一闪,“王都督立此不世之功,当入尚书台也!”

  这话明显是在挑拨常炜与王猛。

  这一手甚是高明,自从论功行赏之后,朝野上下一直争论不休,王猛、常炜谁功居第一。

  两人也因此被抬到了风口浪尖上。

  常炜咳嗽两声,拱手一礼,“启禀陛下,臣今年已经六十,身体多有不适,正思如何向陛下请辞。”

  以前或许还有争论,但现在王猛一举解决凉州边患,再无疑义。

  “令君何出此言?大梁少不了王景略,亦不可缺令君!”李跃斜了崔宏一眼。

  这厮就是爱挑事。

  想要鼓动王猛和常炜争斗,他在一旁坐收渔利。

  “臣非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早有此意,因此战关系重大,才一直没有启奏,如今国家安定,臣也该享几年清福。”常炜神色不似作伪。

  这几年全都李跃南征北战,全靠他在后方顶着,这么大的国家,稍有差池,影响巨大,压力不可谓不大。

  “此事绝不可提,镇国家,抚百姓,给餽饟,不绝粮道,天下何人能与令君相比?如今国家方定,正是百废待兴之际,令君怎可弃朕而去?”李跃语气坚决。

  即便常炜要退,也不应该是现在。

  “陛下……”常炜见李跃神色,也就没有勉强。

  一场议事弄得不欢而散。

  如今梁国各种派系冒出头,争斗再所难免。

  不过一切都还在控制范围之内,崔宏的话并没有说错,王猛功劳太大,反而有些不好办。

  调回朝廷,难免与常炜、崔宏起矛盾,朝廷只会变得更热闹。

  留在关中,麾下五万士卒,已经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会越来越紧密。

  没过两天,凉州又传回一道校事府的密报。

  王猛私吞金银五千斤,名下置办关中良田一千顷,还蓄养了舞姬歌女三百名。

  看到密报,李跃惊讶无比。

  王猛也会干这些?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自污。

  自古功高震主都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面对开国皇帝,有时候不是皇帝想处理功臣,而是为时势所迫,既有上面的压力,也有来自下面的威胁……

  相处这么多年,李跃从来没听说他有这些嗜好,唯一的嗜好也就是治国强军。

  再说他都是郡公了,还差这些金银田产?

  以他的能力,真要私吞,也不会公然挂在自己名下。

  李跃心中一阵感动,人臣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百年难遇,难怪在历史上能跟诸葛武侯相提并论。

  很快,朝中也开始出现各种风言风语。

  李跃原本想低调处理就算了,现在风声一起来,想要低调都不可能,王猛生性刚猛,得罪的人非常多,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岂会轻易放过?

  一本本奏表雪片一样飞来。

  仿佛王猛挖了他们家的祖坟一样,各种“言辞恳切”,声称不处置王猛就是动摇国本,以后人人效仿,大梁廉洁之风荡然无存。

  不过这么大的事,这么好的机会,崔宏反而低调起来,一声不吭。

  “王景略用心良苦,陛下不可枉费他一片心意。”常炜一脸佩服。

  能为国家,不惜自己名声的,放眼朝中,也就王猛一人。

  “王猛贪赃枉法,虽于国有大功,然功是功,过是过,不可一概而论,褫夺王猛假节钺之权,改为假节,免去关中都督,降为雍州刺史,清河郡公降为清河郡侯。”

  李跃连贯的说出一项项处罚,不可谓不重。

  但唯有如此,才能压下朝野上下的非议。

  即便做到如此地步了,还有人不满意,要追查前事,检索遗漏……

  李跃算是看出来了,不满王猛的人实在太多,天下士族同气连枝。

  王猛在凉州大打出手,动了张、贾、阴、索、郭等族,令关东士族不寒而栗。

  自古变法革新者,都会面临这种局面,当年悦绾在燕国清查田亩,直接死的不明不白。

  慕容儁“校阅见丁、精覆隐漏”,没几个月,就莫名其妙的病死了……

  再往前,商鞅还被车裂,满门被灭。

  眼下形势,王猛还没到进入中枢的时机。

  士族豪强在大梁仍有很大的影响力,而王猛得罪的不仅是这些人。

  不过,王猛这一手“自污”相当高明,既解决了功高震主、封无可封的问题,也让朝中对他的不满有了一个宣泄口。

第六百六十四章 商议

  王猛私吞金银、田产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一直到秋收结束,还没有停息的意思。

  朝中大臣普遍认为处罚太轻了,他王猛今日敢侵占田地,明日就能贪赃枉法,后天就敢起兵造反……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没人暗中推波助澜是不可能。

  不过弹劾王猛之人虽多,为他求情的人也不少。

  崔瑾、韩绪、房默、郝略、崔逞、韩胤、田勰等人上表,言王猛为人刚正不阿,岂会行贪赃之事?必有人暗中构陷。

  这些人不是一方大吏,便是政绩超卓之辈,是大梁的中流砥柱。

  他们的奏表,影响比士族出身的官吏更大。

  其中崔瑾地位更是超然,连他都亲自下场说情,立即压制住了国中舆论。

  由此也能看出王猛在朝中的实力。

  “玄伯,此次能斗倒王猛否?”郑惠紧紧盯着崔宏,不错漏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仿佛要从这些表情中看出崔宏心中所想。

  但崔宏早已不是当年的崔宏,城府变得更加深厚,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你们难道看不出来,王猛是在自污以避祸?王猛岂是这么容易就能扳倒的?他背后站着的是陛下,你们出来搅风搅雨也就罢了,连我也连累了,如今陛下已经怀疑背后主使之人是我。”

  迁都洛阳后,荥阳郑氏水涨船高,表面上俨然要超过清河崔氏。

  但实际上,两家暗中一直联系紧密,是政治上的天然盟友,也天然抗拒庶族出身的王猛。

  王猛提拔的房默、房旷、郝略、韩胤、田勰等人不少都是寒门,他们上来,自然会挤压老牌士族的利益。

  “陛下也就是怀疑而已,凭你们崔家的权势,难道陛下还敢动手不成?太子都是你们崔家的人,怕什么?只要此次玄伯出头,定能除掉王猛!”郑惠毫不介意。

  但崔宏却从软榻上站了起来,目光不善的盯着他。

  这眼神让郑惠毛骨悚然起来,“如何?”

  崔宏脸色变得极其阴沉,“你们郑家想要寻死,不要拉着我们崔氏,真以为陛下不敢动手?别忘了,这天下是他一刀一矛打出来的,士族门阀早就不是当年魏晋之时。”

  郑惠眉头一皱。

  这些征战四方,又遭逢大旱,关东士族没少出钱出粮,换来了李跃的忍让。

  而这忍让,已经让有些人错估了形势,觉得大梁没了他们不行。

  崔宏是皇帝身边人,知道皇帝心意,他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废话,郑惠顿感如芒在背。

  迁都洛阳之后,郑家的确有些显眼了。

  郑惠刚刚接任家主,想要进一步增加郑家的权势,步子迈的有些急了。

  私吞金银、侵占田地这些罪名肯定弄不倒王猛,反而将他们暴露出来。

  王猛什么人?

  皇帝什么人?

  都是从尸山血海里面走出来的,真要对士族动手,士族拿什么抵抗?

  凭士族的几千部曲对抗十几万黑云精锐?

  郑惠额头上划下一滴冷汗,能混到今日,肯定不是蠢材,只是接触不到更多的内幕,全凭自己的一厢情愿行事。

  “王猛这是以退为进,陛下感激他都来不及,你们还眼巴巴的往上跳,不是羊入虎口么?”崔宏斜了他一眼。

  郑惠咽了一口唾沫,“玄伯,可有补救之法?”

  “还好陛下这两年只想休养生息,不愿国中生乱,这段时日严加管教族中子弟,莫生事端,你我两家联姻之事暂缓,过了这一阵儿再说。”

  “然则王猛他日入尚书台,关东士族岂非有灭门夷族之祸?”郑惠脸上的忧虑加重了几分。

  王猛在关中大刀阔斧,人头滚滚,士族豪强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一旦入主尚书台,哪还有他们这些人的出头之日?

  “前些时日,我出言试探了一番,常令君还可再撑几年,不必多虑,两百年只出一个王猛,他今年也年过四十,身体一向不佳,多则十年,少则四五年,必不能长久,而士族能绵延千载,不可争一时之意气。”崔宏缓缓道。

  王猛的背后站着的是皇帝。

  与一个开国皇帝作对,无疑是自寻死路。

  士族的志向不在于此,而是延续家族,缓慢渗透,难道王猛还能长生不老不成?

  而士族却能荣耀几百年,乃至更长。

  而且崔宏年纪不大,如今不过二十五六而已。

  “这口气实在难忍。”

  “非但要忍,还要舍得,你不是要补救么?王猛幼子王曜今年十五,尚未娶亲,你们郑家选一容貌出众举止端庄的宗女嫁之,则此事郑家可以置身事外了。”崔宏眼珠子一转就有了计策。

  “这……”郑惠睁大眼睛。

  “王猛不是要抑制豪强打压士族么?如果他成了士族豪强,你猜陛下还会如从前那般高看他么?”崔宏嘴角卷起一抹冷笑。

  这是一箭双雕之计。

  其一,能拖王猛下水,分化皇帝与王猛之间的关系。

  其二,投石问路,如果此次联姻能成,也就为关东士族之间联姻铺平了道路。

  其三,向皇帝暗示,士族豪强是抑制不了的,连最信任的重臣都变成了士族豪强,皇帝还能怎么办?

  即便王猛拒绝,也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能彰显士族的宽宏大度。

  崔宏不愿也不敢跟皇帝直接对抗,只要李俭还是太子,崔家的权势就会无比稳固。

  当然,崔宏心中其实还有一条毒计,鼓动军中将领上表为王猛求情,从而引发皇帝的忌惮。

  不过此计一出,事情就会完全超出掌控,弄不好引发军中动荡,乃地方叛乱。

  校事府不是吃素了,王猛更不好对付,日后万一查到他身上,崔氏一门也就废了。

  眼下局面,大梁与崔氏已经紧紧捆绑在一起,只要崔氏稳住了,凭着太子这层血缘关系,飞黄腾达是必然。

  “妙计,玄伯大才也!”郑惠当即反应过来。

  “以后你我两家还是少走动,校事府无孔不入,万一被他们听到什么风声,可就大事不妙。”崔宏眼中掠过一丝嫌弃之色。

  “玄伯放心,从明日起,郑家闭门谢客。”郑惠十分满意。

  “侍中,陛下召见。”堂外有下人禀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