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当年司马睿江东,江东遍地义军,桓温想夺位,哪有那么简单,幸亏他只是称王,若是直接称帝,叛乱之人更多。”
江东叛乱已起,李跃就放心了,千变万变,底层的利益逻辑没变。
桓温要拉拢一批人,就必然会有一批人与其离心离德。
江东一亩三分地,利益就那么大,有人得到,肯定有人失去。
而且细作传回的情报,荆州军在江东闹得天怒人怨,百姓恨之入骨,进一步加深了桓温集团与江东的矛盾。
“今年尚武堂毕业子弟,全部加入校事府,稍加训练,全部南下,朕要江东这场叛乱闹的天翻地覆!”李跃沉声道。
杨略带着校事府骨干北上,对江东的控制削弱不少。
尚武堂很多子弟其实就是江东豪强送来的质子,周、陆、朱、顾、贺,连姓孙的都有,如今该他们为大梁发光发热了。
堡垒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江东经过这一折腾,差不多山穷水尽。
天下一统近在眼前。
“父皇前者责问江东,桓温未有答复,不如令汉中、荆襄、合肥诸军佯攻之,逼其就范,江东人心惶惶,或收奇效。”李俭拱手道。
“景略以为如何?”李跃面无表情,不过心中一喜,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这么多年言传身教,儿子李俭也会军事讹诈这招。
李跃就怕他太仁义,瞻前顾后,如今放下心来。
“殿下此策甚合兵法,桓温内外交困,正是进取之时。”王猛捻须而笑。
“陛下,夏州捷报。”卢青一脸喜色的在堂外禀报道。
桓伊手上一万黑云军,再加一万七千装备精良斗志高昂的玄甲军,若是还不能剿灭铁弗、贺兰等部,就对不起李跃对他的器重。
“桓刺史招募匈奴向导,花费一年时间,勘察地形,十日之前率军急进,突击地斤泽,大破铁弗部,阵斩七千余众,追亡逐北,俘虏两万五千人,缴获牲畜三十万头,趁胜穿过黄河,攻贺兰部、黑水部等,俘虏三万余众!”
阵斩七千人,俘虏五六万人,看似不多,但对于草原部落而言,基本就是致命打击。
拓跋什翼健挨这么一下子,也要伤筋动骨。
“桓伊不愧我大梁儒将也,有周公瑾之雅风!”李跃大笑道。
桓伊也凭这一战,在大梁军界中水涨船高,成为王猛、慕容垂、徐成、高云之后的又一帅才。
要知道,铁弗部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游离在诸国之间,混迹二十余载,后赵、燕国、氐秦、凉州诸部先后覆灭,铁弗部却混的风生水起。
此战之后,河南地将成为梁国新的牧场。
没过几日,江东又有新消息传来。
在谢安的穿针引线下,王氏似乎与桓温达成了某种协议,王廞被封为广州刺史,王彪之升任左丞相,王坦之升右丞相,义军裹足于临川郡,不再南下。
“谢安还真是用心了。”李跃看完细作送回的各种情报,轻轻一叹。
此人竭尽全力维系着江东的平衡。
“王氏虽被安抚住,然则江东豪强一定不会甘心,停战只是暂时,江东不日定会掀起更大的动荡。”王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江东矛盾由来已久,被压在下面的江东本土豪强肯定不愿放过此次机会。
连清君侧的旗号都打出来了,不是王家和桓温想妥协就能妥协的。
王家占到了便宜,跟着他起兵的江东豪族连根毛都没有,他们岂会甘心?
“景略当与朕拭目以待。”
不到半个月,西面再传捷报。
薛强率秦、汉二州镇军,佯攻剑阁。
大军都没挨着剑阁,剑阁却发生了内乱,守将周楚被部下裹挟,生擒朱序,开城迎接薛强大军,周楚直接率众投降。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阁,就这么兵不血刃的投入大梁怀抱。
连薛强都以为有诈,犹豫了一日,派数千前锋接管城池,才知道剑阁是真的归降了。
蜀中门户也向大梁敞开。
薛强当即令周楚南下,反攻蜀中,又将不愿归降的朱序押送洛阳。
“周楚?”李跃对此人有些印象。
当年樊城之战,其父周抚力战而亡。
没想到他儿子会转投大梁,难怪薛强当初犹豫了许久。
王猛道:“吴兴周氏,向为江东之武宗,此人归降,或许江东周氏将有大动静。”
司马睿能建立东晋,政治上靠王氏扶植,军事上则靠吴兴周玘三定江南,扫平各地此起彼伏的起义。
魏晋以降,周家成为江东的武宗。
司马家用完周家,见周家武力强盛,人才辈出,心虚不已,又一脚将周玘踢开。
活生生气死了这位劳苦功高的大将。
而且周家与司马家的恩怨远不止于此,周玘之父一代名将周处,也是被司马家活活整死的。
周玘气死前,还叮嘱儿子周勰:杀我者诸伧子,能复之,乃吾子也。
“周家若是起兵,够桓温喝一壶了。”李跃忽然有些同情桓温起来。
按下葫芦浮起瓢。
这头安抚住了江东士族,那头江东本土豪强又翘起来了。
与江东士族只是利益分配问题,毕竟桓温也是北方南下的士族之一,但与江东本土豪强,就没这么简单了。
谢安可以在南下士族之间长袖善舞,两边润滑,但面对本土豪族,他的这些手段全都没用,人家是讨债来的。
第七百一十七章 周氏
吴兴郡阳羡城早已变成了一座军营。
城头竖着一杆杆高高的牙纛,远近四方吴人纷纷来投,还有从建康周围逃难出来的。
荆州军不仅在建康中掳掠,周围也遭其荼毒。
牙纛一下,一三十上下年纪的人大马金刀的坐在胡床之上,此人正是周玘之孙周止,左右一干江东子弟排成两列。
周勰遵循周玘遗言,驱除北伧,被叔父周札举报,叛乱失败。
晋元帝司马睿惧周氏在东吴声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周勰兵败自我放纵,没几年就病死了,留下几个儿子。
取名周止,就是让他到此为止。
但几代人的仇恨,没这么容易停止。
荆州军在江东残害百姓,伤不到那些北伧,伤的是东吴子弟。
豪强作为地方势力,天然有守土之责,不然也不会成为郡望。
“桓温一丧家之犬,还有脸当楚王?我江东民脂民膏皆被其葬送了,如今兵败,反来祸害江东,晋室早该亡了!”虞仡咬牙切齿道。
会稽虞氏也是江东的名门望族,可惜北方士族以来,全都沦为二流货色,能混到太守,就算是朝廷开恩了。
所以在他们眼中,无论桓温还是司马家都是一路货色。
桓温比司马家更无耻,带着五万北伧就来江东烧杀淫掠。
江东不是没有血性,一旦面临生死存亡,会激起前所未有的斗志,只不过一直被北方士族压着而已,如今别人欺负到头上,再忍气吞声,只会换来更多的血和泪。
“咳咳……不怕周兄知晓,我已联络上大梁,只要灭了司马氏,江东就还是我们的江东!”顾珙之直接开门见山。
其弟顾恺之,年纪轻轻在大梁为门下左侍郎,这无疑是给江东本土豪族们一个清晰的讯号。
大梁接受他们,容纳他们。
周止扫了一眼在场之人,大部分人眼中都充满了期待之色。
有几人还是刚刚从洛阳回来的,看他们的架势,如果不起兵,他们就要绑着自己上马,杀向建康与北伧决一死战。
数年之前,江东便有不少子弟北上,参加科举,受到了大梁朝廷的礼遇和厚待。
吴兴沈家、贺家还出了几个将军,在梁国水军中效力。
“大梁也是虎狼啊,你们没见他们对秦陇豪强何其凶残?”周至一脸担忧。
“秦陇皆是胡人豪酋,朝廷对付他们,是为了安定边地,北地崔、卢、刘、郑,当年为大梁出人出力,大梁何曾亏待过他们?总比晋室有信义的多。”从洛阳返回的贺操之拱手道。
“桓温之心,路人皆知,如今他已与北伧联手,建康焉有我等立足之地?此时不反,更待何时?”另一家朱姓子弟道。
虞仡道:“周兄今日不起,他日桓温抚定内外,必会对付我等,到时不知多少江东儿郎死于战阵之上!莫忘尔祖尔父之恨!”
周止眉头一皱,没有中虞仡的激将之法,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尔等真欲起兵?”
“我等与北伧势不两立!”众人举起了拳头。
江东人称呼北人为伧,北方士族则篾称江东人为南貉。
地域歧视和仇恨这些年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严重起来。
“我周家与北伧不共戴天,尔等既出此言,当与我起兵,同击建康也!”周止忽然从软榻上站起,额上青筋扭动,满脸狰狞。
梁国没安什么好心,但“北伧”更可恨。
即便周止不起,其他吴会豪杰也会揭竿而起。
“杀!杀!杀!”
顷刻之间,阳羡城中杀声震天……
周止起兵不同于王氏,很快就得到了整个江东的响应。
加上梁国细作的挑拨,一场声势更浩大的叛乱在江东席卷开来。
建康城内,桓温正焦头烂额。
权臣通往顶峰之路比想象当中的更为艰难,当年王敦、苏峻也曾攻入建康,只差最后一步,被士族豪强们联手弄死了。
“周氏世代豪门望族,为吴人所尊奉,周止起兵,其祸非小,殿下当速速发兵,平息此乱。”谢安拱手道。
之前已经提醒过桓温要赏赐士卒。
桓温置若罔闻,荆州军不仅在建康城中公然劫掠,还在周围烧杀掳掠,手段不比胡人温和多少。
不过,桓温也有自己的苦衷,战前已经许下承诺,总不能食言而肥吧?
今时不同往日,对士卒失信,后果有多严重,桓温心知肚明,以前还能靠威信镇着,如今连荆襄都丢了,威信荡然无存,如果不放任士卒掳掠,这些人早就散了。
没有好处,人家凭什么追随你?
手上的这支人马已经成了最后的依仗。
需要烧杀掳掠来稳定军心,释放压抑的郁气,顺便提升士气。
只是没想到一放任,就不好收拾了,士卒一路从建康抢掠到曲阿,无恶不作,与胡人一般无二,激起了民愤。
“建康诸军一动,若北寇南下又当如何?”桓温已无往日的镇定从容。
荆襄、合肥的梁军不断南下,侵扰边地,剑阁更是直接投降了。
“梁军只是佯攻而已,且有长江为天堑,江东可保无虞,周止方是腹心之患。”谢安拱手道,语气还是往常那般淡定。
桓温目光一闪,“腹心在内,而不在外!”
率军离开建康,若是有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大大不妙了。
这些士族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
一旦桓温出兵,与周止两败俱伤,谁渔翁得利,再明显不过。
很难说谢安为了谢家的荣华富贵,会不会联合王彪之、司马昱出卖自己,与本土豪强再次妥协。
只需将建康城门合上,桓温又成为丧家之犬。
所以他宁愿死在建康城中,也不会出城迎敌。
“孤能依靠者,唯卿一人尔,如今内忧外患,安石不可弃孤而去。”桓温脸上挤出一抹笑意,但眼神却带着几分寒意。
上一次讨伐乱军,北府军出人不出力,让桓温不得不与王氏妥协。
这一次若还是如此,就不是妥协能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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