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朽木不可雕也。
“儿不入仕,如何光耀谢家?”谢瑶还未听出弦外之音。
“大梁朝堂与江东大不相同,你隐居在外,还能博一个名士名声,若是入仕,只怕为谢家招祸,有幼度、道通在,足可延续谢家。”谢安干脆将话说明白。
谢瑶当场一脸郁闷,“儿还是不懂,父亲就算不愿走,亦可投降大梁,何必为桓温殉葬?”
桓楚的灭亡已经是必然。
大梁宣布分田之后,立即得到了江东百姓的支持。
可以说,人心已经全部偏向北国。
如果桓温没有篡晋,或许还能凭借正统之名抵抗一二,晋室虽然烂,但几十年的正统早已盛入人心。
虽然最后的结果都是灭亡,却可以拖延几年。
“为父不是为陛下殉葬,而是为江东士族,谢家世受晋恩,为江东士族之翘楚,国破家亡,若苟且偷生,必为天下人所笑,谢家永无翻身可能,为父只有不走,才能让谢家在大梁有一席之地!”谢安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与大梁皇帝只有一面之缘,却早已摸清他的脾性。
主动上去摇尾乞怜,只会适得其反。
谢安只有留下来,才对得起江东士族,也对得起桓温的器重。
江东任何人都能降,唯独他不能降。
“儿……儿……听不明白。”谢瑶还是一脸惘然之色。
“去吧,为父在交州早有布置,足以衣食无忧,以后耕读传家即可。”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谢安不厌其烦的叮嘱着。
谢瑶两眼流泪,“父亲……”
谢安亦满脸伤感,但以他的性格,决定了的事无从更改。
没人比他更熟谙这时代的规则,荆襄失守之后,江东便大势已去。
梁国几十万大军南征,却按兵不动,让海贼和吴会豪强联手,其意图再明显不过。
毕竟梁国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对付士族豪强,从不会手下留情。
而且现在的梁国,江东士族也很难融入其中。
“谢令君,王丞相有要事相商。”院外有人禀报道。
“吾速速就来。”谢安脸上的伤感一闪而逝,恢复从容淡定,拍拍谢瑶的肩膀,“去吧。”
谢瑶双膝跪地,狠狠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谢安收拾一番,乘坐牛车慢悠悠的赶到朝堂。
司马昱、王彪之、王坦之、荀籍、褚歆等一众士族早已等待多时。
国破家亡近在眼前,几人却并无多少伤感之意。
王坦之神色轻松道:“哼,此次桓温必败无疑,南北一统,无论如何,大梁离不开我们士族治理天下。”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
崔卢刘郑薛裴柳卫等关东士族还不是在梁国好端端的,或为宰辅,或为刺史,或为督将……
每个开国君主,都在抑制豪强,打压士族,但结果还不是和士族融为一体?
光武帝、魏武帝无不如此。
这原本就是士族的时代。
“我等准备归降大梁,迎王师入建康,安石意下如何?”王彪之望着谢安。
谢安早已成为他们的主心骨。
没有谢安的斡旋,桓温的楚国不会与晋室完成无缝衔接。
谢安摇头道:“诸位莫要忘了,陛下留了五千荆州精锐守城,诸位一旦归降,这五千精锐便是五千把屠刀!”
荀籍道:“我等部曲凑在一起,足有两万人,何惧他五千乱军?”
一向温和的谢安脸色一变,“陛下在前方征战,我等在后投降,此不忠不义之举,请恕在下不奉陪,且前方战事未明,陛下手握数万大军,有水军之助,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令君何必诓我等?汝侄谢玄已经归顺大梁,升平东将军,正率数万大军水陆并进!”王坦之不满道。
梁国重用谢玄,连桓秘都善待,给了这些士族们一种幻觉。
一种梁国终究离不开他们的幻觉。
“此等逆子已被在下逐出谢家,今日只有一言在此,陛下手握数万大军,诸位叛乱,陛下立即回返,试问诸位何以抵挡?”
建康离濡须并不远,而且石头城、历阳、牛渎等江南要塞都在桓温控制之下。
一旦建康叛乱,桓温三两日就杀回。
众人神色皆是一震,万万没想到这一节。
谢安见众人哑口无言,继续道:“梁军还未兵临城下,我等就归降,岂非妄自菲薄?”
要投降也要等别人来了再说,梁国都没慌,他们急着赶着迎上去,等于是自轻自贱,完全没有士族以往的矜持与尊贵。
“嗯,也罢,等桓温兵败,王师兵临城下再论此事不迟!”褚歆点头道。
第七百三十八章 小战
濡须前线难得的安宁了几日。
之前连续数日猛攻无果,桓温索性休整士卒。
“有长江天堑在,诸军不必多虑,当年赤壁一败,天下三分,如今梁国虽强,若能败之,南北均分之局可成,朕在此立誓,如能击破梁军,当与诸位平分天下!”
军议上,桓温振振有词,慷慨激昂。
别的不说,桓温对部下还算不错,荆州军在江东胡作非为,从上到下都发了一笔横财,对桓温感激涕零。
魏晋士卒将领之间,都有人身依附关系,不少将领其实就是桓家的部曲。
二十年的积威犹在,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
“愿为陛下效死!”诸将慨然道。
“哈哈哈,大善,梁贼水军不力,诸位若能助朕击破贼军先锋,则梁军之势可去一半!”桓温继续鼓动着军心。
别看梁啸、邓遐在濡须耀武扬威,实则攻势不足,一座濡须城足以挡住他们。
况且濡须之后还有长江。
江东最精锐的一支水军一直捏在桓温手上。
“死战!”
将领们狂热呼喊着。
如果挡住了梁军,他们就是楚国的勋贵,这种诱惑力不可谓不大。
“事不宜迟,速速进兵,击破逆贼谢玄!”桓温大手一挥。
诸将昂首出营,登上战船,上千艘大小战船扬起风帆,仿佛一片片云朵。
“谢玄所部皆为降卒,战力较弱,我军集数倍兵力,定能一战破其水军,水军不存,则长江为我军独有,江东可以暂缓一时。”郗超对桓温不离不弃。
此次果断出击,也是郗超的建议。
欲挡住梁军,必须获得制水权。
在陆地上,楚军自然不是梁军对手,但在浩浩长江之上,楚军至少有一半胜算。
而且谢玄部众也不是黑云军。
“谢玄仓促而来,麾下部众还有朕之内应,必能破之,然则建康城内,只怕那些人首鼠两端!”桓温太清楚士族们的德性,有奶便是娘,没有丝毫节操。
“只要陛下还手握雄兵,士族就不敢轻易背叛,谢安好名声,若行不忠不义之事,屈膝而事北虏,必为天下名士所笑,谢家几十年的名声亦将烟消云散!”
私下里再无耻,面上还是要立一块牌坊撑着门面。
就连司马家也高举“孝”字招牌。
梁国主动劝降,和士族主动投降,脸面完全不一样。
“嘉宾所言正是!”桓温手按剑柄,登上一艘楼船,站在船首拍栏长歌,“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
刘琨的扶风歌自有一股悲壮之气。
但从桓温嘴中吟出,壮多过了悲。
行军两日,正遇梁军水军,江面上顿如万马奔腾,互相撞在一起,木屑纷飞。
谢玄水军一万三千人左右,大多是艨艟、斗舰。
桓温水军两万有余,却有五艘楼船。
船越大,水战越占优势,五艘楼船各有艨艟护卫,船上铺设大量弩机,宛如五头猛虎在江面横冲直撞。
梁军是近两个月各地召集而来的降军,士气虽高,但配合上仍有很大问题。
面对楚军的猛攻,各自为战,江面上乱作一团。
岸上的北府降军却无能为力。
关键时候,谢玄一咬牙,“放火箭、火船!”
“火船一放,敌我不分……”王昙之惊道。
“火船不放,我军全完了。”谢玄心意已决。
传令兵飞奔而去,江面上很快就出现星星点点的火船,顺流飘下,漫天火箭划过天空,飞向江水之中,点燃了不少正在接舷而战的船只,烈焰在江面上升腾。
十几个全身浴火的士卒惨叫着从船上跳入水中。
岸边谢玄默默看着一切……
柴桑。
李跃总算收到海军与豪强联手出兵建康的消息,心中松了一口气。
弄出这一支海军不容易,投入巨大,关键还极其耗时,若是被飓风吞没,不知道又要投入多少时间和精力恢复。
没有海军协助,李跃的清理计划就无法实施。
虽然自己动手也行,但后患不小。
前些时日细作来报,建康城里面的士族还眼巴巴的等着大梁招降他们。
有人急不可耐,早已提前将江东各种消息送到柴桑。
只要大梁王师兵临城下,他们就登高一呼,拨乱反正,弃暗投明……
李跃心中一阵鄙夷。
这帮人投奔大梁,只怕朝堂的风气也会被带坏。
衣冠南渡,士族们也失去了当地的支持,流落江东,等于寄人篱下,没有百姓基础,所以除去他们,不会引起当地的反感。
东晋这么多年“北伧”与“南貉”之间的矛盾,远在大梁与江东的矛盾之上。
加上桓温荆州兵的胡作非为,江东百姓只会更痛恨衣冠士族。
“陛下,前线战报,桓温亲率两万水军,溯江而上,突击我军水军,战于虎林,虽击退桓温,水军伤亡颇重,战船损毁十之六七,谢将军上表请罪。”卢青禀报道。
“谢玄战败了?”李跃微感惊讶。
“我军伤亡在敌军之上。”卢青说的十分委婉。
李跃踱了两步,江东水军还是有些战力的,而且桓温这人不能小看,毕竟攻灭了成汉,第一次北伐时,数败氐秦,攻入关中屯兵灞上,还射杀氐秦太子苻苌。
桓温战力虽然扑朔迷离,却是一块试金石。
能战胜他的基本都是当世翘楚。
谢玄虽有才干,毕竟年少,诸路降军仓促汇集而成,败在桓温精锐水军手上,倒也不足为奇。
而且现在桓温被逼到了绝境,没有退路,只能殊死一战。
在濡须发动反攻时,面对黑云精锐,也能打出一胜一败一平的战绩。
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韩信、霍去病这种水准,天生就是名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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