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石闵的人马也消失在这浪潮之中。
李跃心中苦笑,终究没能追上他的脚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惨烈的杀戮让所有人忘记了恐惧,魏山、徐成、朱序各率一部人马冲杀。
仿佛要在这海浪中寻找出口一般。
李跃大大小小打了这么多场仗,就是今日最为艰辛。
贼军被复仇的怒火裹挟,无惧生死,左手断了,右手提刀刺砍,胸口被砸碎,只要还没咽气,就继续提着矛向前攒刺……
梁犊敢把这几万人放在后面,肯定有十足的信心。
李跃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怨恨起李农来,仗本来可以不这么打的,只需再过一两个时辰,前阵的梁犊扛不住压力,必然会调人支援。
也可能这些士卒的性命在他眼中不值一提。
“事已至此,诸军当随吾死战!”李跃大吼一声。
不可能所有的战争都顺风顺水,以后这样的苦战绝不会少。
比梁犊更凶恶的敌人还有很多。
忽然之间,李跃感觉以前跟张遇的大战,简直是小菜一碟。
而每场战争都是一次涅槃,只要不死,必然会更加强大。
生在这个时代,唯一的破解之道便是杀出一条血路。
“死战!”周围亲卫和中垒士卒也跟着大吼一声,然后跟着李跃冲了上去。
六七条长矛贴着自己的腰滑了过去,还有两支长矛刺在最硬的肩甲上,身边的亲卫更是以身体挡住其他方向刺来的长矛和刀。
李跃手中长槊也没停,不断向前刺出,带起一蓬蓬的血雨。
主将在前冲杀,对士卒是莫大的激励。
人人都红着眼,向前推进。
论悍不畏死,黑云军绝不在贼军之下。
李跃许诺他们夺回故土,现在他们以性命报之。
一具具尸体倒下,鲜血缓缓流淌,染红了这片古老的土地。
李跃每向前一步,都会在土地上留下一个血红脚印,身上也全都染成了红色,鲜血顺着兜鍪缓缓滴落在肩膀上,又顺着肩膀向下滑落。
这些血有敌人的,也有亲卫们的……
“扑哧”一声,手中长槊刺穿了敌人胸膛,那人咿咿呀呀的,似乎想想说什么,一阵颤抖之后,终于疲惫的死去。
“将军,已破围矣!”呼延黑一手提刀,另一支断腕装上圆盾。
李跃抬眼望去,层层叠叠的矛阵已经没有,春日高悬,大地葱茏,东面战场上的厮杀还在继续。
贼军四散而逃,身下的人也被分割成五六个小块,缩在营盘之中,覆灭是迟早的事。
黑云军的骑兵正在收割战场。
而北面主营中,石闵正坐在断裂牙纛上喝水,士卒们正在喂马。
李跃赶了过去,石闵将水囊扔了过来,“行谨来何迟也?”
李跃心中苦笑,自己怎能跟他比?
再说他是以骑兵冲阵,四条腿当然比两条腿快。
猛灌了一口,猝然间被呛了一口,水囊里装的不是水,而是酒。
石闵哈哈大笑,“大丈夫怎可不饮酒?”
这玩意儿跟后世啤酒差不多,李跃只是不习惯口味而已,听他这话,仰起头便一通猛喝,喝完之后打了个酒嗝,将空水囊扔给他。
“嗯,也不留些……”石闵抖了抖水囊。
男人四大铁,其中之一便是一同上过战场。
经历此战,李跃明显感觉跟他的关系亲近不少。
营垒被攻陷,东面的贼军逐渐崩溃,姚弋仲的羌骑在贼军中来回冲杀,蒲洪的步卒也开始反击。
北面是黄河,西面是失守的营垒,东面是黎阳大军,南面是须水、贾峪河,贼军已成困兽。
“梁犊败局已定,不可令此大功落于他人之手!”李跃拱手,虽然关系亲近不少,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失。
“行谨所言是也!”石闵霍然起身,翻身上马,目视东面战场。
此战最大彩头就是梁犊。
别看石闵是石虎的养孙,实则并无多少兵权,现在的他正需这个功劳作进身之阶。
“行谨助我!”石闵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处境。
梁犊率四五万人马出战,虽然大势已去,但并未放弃,而是负隅顽抗,骑兵返身与姚弋仲的羌骑驰射,千余持斧力士与蒲洪的氐军厮杀正烈。
石闵勇则勇矣,只是不太在乎士卒的伤亡,上一次虎牢关下之战也是如此,一千骑兵,活着回来的不到一半。
这一次攻打贼军大营也是如此,七千步骑伤亡近半,战马十去其七。
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士卒也是人,不是纸面上的数字。
每一个从战场上生还的老卒,都是一比可贵的财富。
“跃自当效劳!”李跃没有拒绝,令人召来黑云骁骑。
从大势上说,石闵上位符合黑云山的利益。
个人情感上,李跃也希望他能成功,至少他成功要比李农要强些。
一连串的事情,李跃对李农有些心灰意冷,以前羯赵强盛,明哲保身也就罢了,现在羯赵已然行将就木,羌人、氐人都在蠢蠢欲动,谋划本族群大事,而他手握几十万北地晋民,不下七八万的乞活军,却甘心当一条忠犬……
二十多年来,大河两岸的乞活军万马齐喑,李农功劳不小。
石闵身后已经不足千骑,士卒脸上多有疲惫之色。
而李跃身后的黑云骁骑则满脸兴奋之色,人人右手持矛,左手持弩,人马皆披皮甲。
望着这支骑兵,石闵满脸羡慕,“有此精骑,贼军何足道哉?梁犊首级,必为吾所得!”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争
一阵春风拂过战场,也吹动梁犊的满头乱发。
主营被攻陷,他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神色。
叛军的核心战力并未遭受损失,八千高力禁卫还在前阵血战,他麾下还有万余高力禁卫。
这是他翻盘的希望。
不,其实他从未考虑过什么翻盘,从起兵时,心中所思所想便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攻陷邺都,杀石氏满门。
不达成此愿,死不瞑目!
越是靠近邺城,心中的仇恨越是炽烈。
在关中受到的虐待、折磨,早已扭曲了他们的心性,唯有杀戮才能平息心中的仇恨。
“石斌、李农、姚弋仲、蒲洪欲取我头颅,今日就让他们看看,谁先死!”梁犊提起大斧,眼神中死气更加沉重,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情感,只有仇恨、杀戮和扭曲。
而他身边的高力将领们也大多如此。
“都督欲先取谁人头颅?”一员高力将领道。
梁犊狞笑道:“害我等颠沛流离,受尽折磨者,虎也!如今石宣、石韬自相残杀,我等今日就是死,也要再诛杀石虎一子!”
当初在雍城,饿的精疲力尽,手无寸铁,不是一样击败了刘宁的数万大军?
长安之战,石苞五六万的精锐出城野战,同样被杀的人仰马翻。
所以高力诸将并不认为自己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们虽是羯人,却同样对石虎恨之入骨。
“此战,先斩石斌,再杀李农、姚弋仲、蒲洪!”梁犊举起斧头。
“杀、杀、杀!”周围军将低沉嘶吼起来……
北面。
两支骑兵犹如两天长蛇一般在黄河之南绞杀。
姚弋仲的羌骑弓马娴熟,装备精良,但八千羌骑面对四千高力骑兵时,却并未占到多少好处。
高力禁卫人人擅射,隔着一百多步的距离,竟然能精准射中马背上的羌骑。
一个照面,姚弋仲就损失一百多人,心疼的他直哆嗦。
凭借轻骑的优势,远远脱开了距离。
“可恨、可恨!”姚弋仲在马上大骂。
姚襄追上老父劝道:“儿以为,贼军已成笼中困兽,不必急于一时,梁犊与蒲洪厮杀,两败俱伤,我军何必主动送上去?”
“啪”的一声,姚弋仲一马鞭抽在姚襄身上,“陛下带某恩重如山,位居人臣之上,今国家有难,老羌岂能袖手旁观?蒲洪何等人也?若梁犊人头为他所取,儿郎们岂不白死?”
姚襄身上穿着盔甲,这一鞭虽重,却并不伤及皮肉,“陛下若在,大人忠心国事理所当然,若陛下不在又当如何?”
石虎对姚弋仲有恩,但对姚襄却没有。
石虎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人尽皆知,他一死,他的儿子们能继续如此对姚弋仲?
而且姚弋仲已经七十,他不用考虑太远的事情,姚襄却不得不考虑。
果然,姚弋仲神色为之一沉,石虎一死,羯赵必然大乱,这是他当着石虎的面说的。
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子孙计。
一阵春风袭来,姚弋仲白发飞舞,目光如剑,“那就先取梁犊人头,为汝进身之物!与你五千骑,不成功,休来见我!”
姚襄已经是羯赵的骠骑将军、豫州刺史、新昌公,但这些还不够。
梁犊掀起偌大的叛乱,震动天下,斩下他的首级,必名动天下,届时北国大乱,名声便是本钱,可招揽无数人前来归附。
“儿此去必斩梁犊人头而归!”姚襄身长八尺五寸,垂臂过膝,文武双全,擅笼络人心,时人称其有孙策之俦。
既然有孙策的才干,自然也会有孙策的雄心。
八千羌骑一分为二,折转向西,然后向南,在高力禁军右侧游弋、盘旋,仿佛天上嗅到血腥气的秃鹰……
整个战场,最憋屈的莫过于蒲洪。
原本打算跟在石斌和姚弋仲后面,没想到贼军如此生猛,一见面二话不说,趁大军立足未稳,果断发起猛攻。
石斌一向自负英勇过人,麾下三万邺城中军,措手不及,被贼军杀的人仰马翻。
还险些冲到牙纛之下,牙纛一倒,这场大战也就结束了。
石斌本人也撤到后方……
千钧一发之际,蒲洪不得不挺身而出,挡住了贼军的铁骑,勉强挡住了贼军。
表面看,蒲洪略占优势,实则苦不堪言。
尤其是最前面的一排持斧力士,力大无穷,一斧下去,人甲俱碎,杀伤力极强。
大战一个多时辰,已经有五六百余氐族精锐倒在巨斧之下。
而这些人都是蒲洪精心培养,留待以后起兵之用……
“莫非是姚弋仲、石斌故意害我?”蒲雄黑着一张脸。
这些年蒲家没少被残害,蒲洪的十几个子侄,被石虎以各种手段阴险杀害,只剩下蒲健和蒲雄两根独苗……
这一战原本跟他们没多少关系,却莫名其妙的被推到前面,姚弋仲的羌骑不来支援也就罢了,石斌竟然也率中军在后观望起来。
蒲健寒着脸道:“依儿之见,何必挡在前面,不若放开道路,放梁犊东进,与石斌争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军跟在梁犊之后,直取邺城!”
羯赵的虚弱在一战彻底暴露出来。
蒲健在枋头一向以胆大而著称,跟蒲雄的沉稳截然相反。
“你二人见识何其浅薄也?梁犊起兵,先破长安,再破洛阳,天下震动,我军若能斩其首,破其军,则北国人心尽归我矣!况且,厮杀如此惨烈,岂能说退就退,说让就让?这一战不是为石氏打,而是为我蒲家打的!”蒲洪眼神扫了扫两个儿子,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大人雄才大略,儿不如矣!”两兄弟同时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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