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雀吞龙
一记轻微的脆响。
郑玄放下手中的茶碗。
而后掌心向下的摊开双手,看着自己那双骨瘦如柴,且因为缺乏水分,而干瘪无肉的双手。
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子脩误会了,我今年虽已六十有五,但自问身体还算康健,比之一般无二的同龄人,还是要好上不少的。”
“每日里能吃能喝,能够研究经典,还有精力教导学生,虽然已须发皆白,身轻体瘦,但只要做我愿意做的事情,总有用不完的劲力和精神。”
“那先生您拒绝于我,究竟是为何呢,莫非是认为我本人有什么不妥?”
郑玄刚解释完并非身体的原因。
就听到了曹昂那接踵而来的追问。
其内容更是令郑玄,苦笑着摇了摇头,面上多有无奈之色。
“根由并不出在你身上,相反我对你颇为满意,若是在子干兄之前见到你,那我可能会考虑着将你收入门下,教导你经义文章。”
“其实我之所以回绝,是因为我不愿意再沾染这些凡俗之事,自我年少时起,我的毕生所愿就是研习经典,学贯百家。”
“穷尽一生,能够在史书上留下有关于我的一笔,经由我手所批注解释的文章典籍,能够流传于后世,这就足以令我心满意足,不枉此生了!”
……
言及此处。
郑玄又用手指向西边。
其目光也跟着手指的方向,仿佛穿过了无数空间,在此刻凝视着那座原本恢宏浩大,但如今却被焚毁的残破不堪的浩瀚雄城——洛阳城。
在飘渺遥望了一阵后。
郑玄又以极其苦涩的语调,长叹一声后,接着解释道。
“这为官做宰之事,非我所愿,况且自当初先帝党锢之祸后,我更是对此道已心如死灰。”
“尽管子脩你是我的同门晚辈,料想不会对我太差,但朝堂之上起起落落,这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与其日后晚景凄凉,半生难安,还不如让我利用这最后的些许光景,尽可能的多钻研,或批注几卷书简。”
“所以子脩之意,老夫已明了,但我是不可能再退出归隐的,只能让你失望了!”
郑玄的声音虽然苍老轻飘,但力度却是一点也不弱。
从其字里行间,能够感受到一股无比坚决的态度,对于曹昂的请求,是没有丝毫犹豫的就拒绝了。
说白了。
就是本身对出风头不感兴趣,有这时间,不如多看两本书。
外加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自己再一次高调的出现在世人眼前后。
很可能会再像当初党锢之祸一样,被囚禁多年,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与其为了自己并不感兴趣的事奔走忙碌,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待这山野之中,虽条件艰苦,但也能安享晚年。
…………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
曹昂已经确定一点。
那就是想要把郑玄也一并打包带走,拐带到自己麾下来,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这位老同志能对自己推心置腹的说这么多,已经是看在双方关系亲近的份上了。
倘若曹昂非得强求的话。
那可就要引人厌恶和不满了。
不过好在这本身就在曹昂的计算之中,一切都并未脱出掌握。
邀请郑玄出山相助,然后得到他的拒绝,此乃整个谈判技巧中的一环,正是他的策略!
正所谓求高得中,求中得低。
只有从一开始就将目标定的高,折算下来,最后才会落入可接受区间。
反之。
倘若开门见山的就把自己的诉求列出来,那么想要达成目的,所付出的代价和努力,恐怕就不止一点了。
想到这里。
曹昂当即将自己最为擅长的技能,也就是演技,给拿了出来。
…………
“唉!”
嗟然长叹了一声。
曹昂面上有些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随即对郑玄拱了拱手,语气中略带几分苦涩的说道。
“您老都这样说了,那我作为一介晚辈,又岂有咄咄逼人的道理,也万万做不出来强求长辈的事情。”
“所以此事只能作罢了,至于青州各郡县的安定,以及百姓们心中的忧虑,我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曹昂越是这么说。
郑玄就越发感觉心里过意不去。
同门晚辈千里迢迢前来拜会自己,礼数周到,恭敬有加。
而且所求之事,非为一己私欲,乃是为了一方安定,为青州百姓着想。
自己不仅与卢植卢子干是师兄弟,而且还是青州人,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应该给予一定的帮助。
结果现在却因为个人理念的冲突,而全盘否决,这想想都有些不太妥当。
思及此处。
郑玄当即为曹昂舀上半碗茶汤,接着面容和蔼,语气慈祥的温声说道。
“子脩啊,余生避世不出,不再现于天下人眼前,就待在这小小的石屋中钻研文章经典,此乃我心中所愿,所以确实不得不说一声遗憾。”
“但汝之所作所为,的确是为了青州百姓考虑,因此在其他事情上,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还请尽管直言,只要不违背我的意愿,无不可允!”
…………
曹昂等的就是这句话!
要的就是郑玄主动开口。
当下也不再含糊。
假装犹豫了片刻后,便稍带几分迟疑的,将自己真正想要的合盘托出。
“您既然这么说,那就恕晚辈斗胆直言了,眼下的确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退而求其次,召集您门下弟子学生,充入青州各郡县的地方官衙。”
“他们虽然威望不足,但毕竟是您的学生,在州中郡内还是有几分名声的,只要人数一多,那便足以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彼时自然也就不需要您老人家亲自出马,来安抚人心了。”
曹昂话音刚落。
郑玄脸上就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显然以他多年的人生经历,外加上远超常人的聪明才智,已然在瞬息之间理解了曹昂说的意思。
不过在静静思索了小片刻后。
郑玄还是蹙着眉头。
有些迟疑和担忧的说道:“子脩此法的确甚妙,若是能有大量文人学士充入地方官衙,确实可以起到安抚人心,守土定民的作用。”
“我门下弟子尊我为师,我若书信一封送达手中,绝大多数人都必定会听从我的吩咐,奔赴青州而来。”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就等同于我替他们,决定了往后的前程道路,剥夺了他们自作选择的权利吗?”
…………
这下曹昂是真被惊住了。
郑玄这是个什么想法?
您老人家自己不愿意当官,但你手底下的学生弟子,听到能为官为吏,绝对一个比一个积极。
莫说这官本位的大汉朝了。
就是自古至今,甚至到将来,哪朝哪代不是以士为主,以官为尊?
所谓用心研学,治书读书者,少有为了研学而研学的,绝大多数都是以此为进身之阶,实现阶级跨越罢了。
只能说老郑同志是一时没想通,或者把自己代入了那些学生了。
这样的错误思想必须要及时纠正。
曹昂当下便挑了挑眉头,神情严肃无比,认真的对郑玄摇头道。
“公此言差矣,这怎么能叫剥夺他们自作选择的权利呢,您这是给他们找了一条闪着霞光的锦绣前程啊!”
“我所言入青州各郡县地方,虽然没有诸如县令、县长一类的官职,但也多数都是县中能管一摊子事的,是具备令权的实官。”
“能够在一县之中,担任排得上号的官职,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啊!”
曹昂的语气中充满了诧异。
让郑玄也不由陷入了沉思中。
而或许是觉得力度还不够。
曹昂接着补充道。
“您的学生弟子,自然是不会缺乏才能和品性的,但天下有才有能之人难道就少吗,这么多人汇聚在一处,而每年能为官主政一方的,无非就那么些人,可谓沧海一粟而已。”
“在天下大乱,朝廷乏力之前,那些青年才俊纵使有不凡的本领,也得排着长队,等着地方主官举荐他们,刚才能有一丝为官的机会。”
“而如今您老只需大手一挥,笔墨写就,就能让手底下学生弟子中比较出挑的人,历时充入青州郡县为官,这对他们而言是莫大的恩惠,又岂会有人因此而心生怨怼责怪呢?”
“况且是否为官为吏,这本身取决于他们自己的想法,倘若真的心志坚定,只想治学读书,那您就是拿鞭子抽他们,他们也不会答应了!”
…………
郑玄彻底沉默了。
尽管曹昂说的还算比较客气。
但郑玄也已经猜到了他的潜台词。
“您写信给他们,是对他们的莫大恩德,给了他们锦绣前程。”
“反之,若是今天这封信不写,那有资格被选中的人得知之后,恐怕会觉得是自己的老师,一刀斩断了原属于他的美好未来,此乃师徒反目之由啊!”
是的。
老师再亲也只是老师。
您作为师长能够给我谋来远大前程,那是再生父母,我一辈子感激你。
可要是你问都没问过我,就替我回绝了,那咱们师徒下半辈子,恐怕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非常现实,也非常合理。
郑玄是不想沾染凡尘俗事,也厌恶为官理政,但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
仔细思索一番。
首先曹昂这个方策就很不错,能解青州之急,其次这对自己的学生弟子而言,的确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一桩。
若是他平白无故的就回绝推辞。
反倒伤了学生们的心。
那又何苦来哉呢?
…………
将一切都想通了之后。
郑玄不再犹豫。
当下便对曹昂拱手说道:“子脩之言,发人深省,老夫已明悟也!”
“你这个法子我同意了,待会儿我便亲自写好书信,再交由人一一送出去,同时我这石屋周围跟随隐居的学生弟子们,也有一部分足够能力去担任官吏,你也可一并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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