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倚楼听雪
他有些恍惚,尤其看到朱元璋那一丝不苟的样子,更多了几分敬畏之感。
老爷子寻常就一个可爱的老头,可这批起奏疏来,那一颦一动极其认真的样子,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势!
朱怀突然有些好奇。
皇帝批奏疏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会不会旁边有几个小宫女伺候着,时不时端着一些果盘走来,又时不时给皇帝研磨之类的?
朱怀心思飘了很远。
朱元璋头也没抬,对朱怀道:“别分心,好生看,好好学!”啊?
这老头儿眼有些尖啊,自己走神都能看出来?
朱怀仿佛回到后世被老师抓典型的样子,尴尬的笑笑。“火燎旺点,你这样趴着看,不是把眼睛看坏了吗?”朱元璋开口教育。
朱怀不知道怎么撩火,朱元璋微微伸个懒腰,站起身拿着长长的铜针,在粗粗的蜡烛上挑拨着。“一个国家就好比这蜡烛,想要它明亮,就要把多余的废物去掉。”朱元璋边剔除蜡烛上的杂质,边对朱怀道。朱怀若有所思,点头道:“在理!”
“老爷子,你看过皇帝批奏疏吗?”朱怀突然其想的问道。朱元璋不解的看着朱怀:“怎么?”
朱怀有些向往道:“我在想,皇帝批阅奏疏,是不是旁边太监啊、宫女啊,都在一旁伺候着,夏天扇风,冬天撩火”“就颇有那种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味道在?”“啧啧,想起来就舒坦!”
朱元璋气笑了,没好气的骂道:“屁!”
他走到不远处,端着温好的开水,冲了一壶蜂蜜茶,递给朱怀。朱怀赶紧接过来:“谢谢老爷子。”
朱元璋挥挥手,然后道:“咱告诉你,就算皇帝批奏疏,也是不允许人来看的。”
“这是国家大事,不容一点点马虎,旁边多个人,只能让你分心,要那么多人伺候干啥?”“咱皇帝不是那娇贵之人,还啥醉卧美人膝,你扯犊子呢!”
“选择享受权力的同时,就要尽该尽的义务,皇帝没你想的那么快活。”朱怀噢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
两人闲聊了一会,朱元璋便又坐在太师椅上,继续开始批阅。
朱怀精神震了震,认真的看着朱元璋批奏疏。
这是一封户部的奏疏,上面记录了工部上半年的开支。
朱元璋有些踟躇的停下笔,眉宇微蹙。
“咱记得,去年工部上半年的支出不过七十多万两白银”
朱怀定睛望去,工部这半年的开支,已经高达一百万两之巨,难怪朱元璋有些踟躇不定。朱怀试探着道:“寿州府灾后建设,会不会在这上面耗费太多?”
朱元璋摇头:“就算寿州府大面积受灾,建房屋才几个钱?哪至于多开支三十万两?”片刻之后,朱元璋脸色冷了下来。“会不会有人在贪污?”
工部是最容易贪污腐败的衙门,他们接触了国家大部分的工程建设,这里面最容易出猫腻。朱怀道:“那就查?”
朱元璋叹口气:“一个工部,是大明十四个布政司所有财政汇聚上来的。”“布政司下面还有州府。”
“想要查,谈何容易,都察院就那么多人,让他们用一年时间,也不可能将州府县各地的财政查明白啊!”从去年开始,朱元璋就隐约觉得账簿有些不对,可他始终没有头绪,也不知道该如何排查。朱怀思考片刻,对朱元璋道:“有没有各州府账簿?随便拿个过来就成。”朱元璋看着朱怀:“你要筛查?这个量可太大了,而且很难排查!”
那些密密麻麻的账簿,即便强如朱元璋,看的都有些头疼,每一页的数据,更是多不胜数,想查,怎么查?
别说朱元璋了,让户部统计出来这些数据,都需要耗费一两个月,更别说再让他们排查了。朱怀神秘的道:“先拿过来嘛,我看看。”
朱元璋摊开手:“许多账簿,户部都封存了,这么晚了,户部也不可能送过来。”“不过就算给你小子,你又怎可能一夜之间摸查清楚?”
朱怀想了想,对朱元璋道:“我观察过很多数据,总结过一个规律可以查出假账。”哦?
朱元璋陡然来了兴趣:“说说看,啥规律这么厉害,看一眼就行?”朱怀道:“本福特额,老爷子姑且可以将它当成查假规律。”
一堆从实际生活得出的数据中,以一为首位数字的数的出现概率约为总数的三成,接近直觉得出之期望值第1章 /第9章 的第3章 倍。推广来说,越大的数,以它为首几位的数出现的概率就越低。它可用于检查各种数据是否有造假。
这是朱怀后世学到的一种叫本福特法则的定律。
朱怀组织语言,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老爷子。
朱元璋瞪大眼睛:“你意思是,首位数,不是平均出现在账簿之中,而是首位越大,出现的可能就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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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点头:“大抵是这个样子,反正您老现在也没有具体的方向,且试试看。”朱元璋点头:“成,省的了。”
朱元璋摇头笑笑,怎么都觉得这事邪乎的很。
要是真看两眼账簿的首位数便能查出造假,那这还不逆天了呀?
世上的道理,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咱大孙也一番好意,咱也不打击他了。
夜色渐渐深了。
外面狂风大作。
案牍前的灯光忽明忽暗,不知什么时候,朱怀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朱元璋将外衫脱下来,给朱怀披上,自顾自又开始批奏疏。
虽然现在他六十三了,可很多日子,朱元璋批奏疏都能到凌晨,然而第二天还依旧很早就能起床。
他是一个十分自律的帝王,尽管六十三,还依旧如此!
不知何时,外面已经泛起鱼腩白。
朱元璋这一夜只是微微眯了一会儿。
他拍拍朱怀肩膀。
朱怀支支吾吾的道:“嗯啊干啥啊唔。”
朱元璋哭笑不得,“起来洗把脸,天亮了,该回去了,不然咱要被骂了。”听到这,朱怀瞬间清醒!
“这么快就天亮啦?!”
他揉揉眼,朱元璋呵呵笑着,伸出带着老茧的大手,将朱怀眼角的眼屎给擦去。“是啊,日子就是这么快,眨眼一夜就过了。”朱元璋感慨。
朱怀看着案牍上那原本堆砌如山高的奏疏,此时已经整齐的摆放在一起。
“呀!老爷子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朱怀有些心疼。朱元璋道:“睡了一两个时辰。”
“您老这么拼命做什么?要休息好才成!”朱怀心疼道。“呵呵,知道了,成了,洗把脸,自己回去。”朱怀点头:“好!”
朱怀洗漱一番,挥手和朱元璋告别:“老爷子你要是困,就在睡一会儿。”“知道了,去吧。”朱怀点头。
来时的路他记得,很快就顺着长廊走到武定门前。
刚出武定门,不远处,傅友文正趁早赶皇宫盘账,然后,他顿时立在原地,身子顿时僵住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不远处那翩翩少年郎,傅友文脸色霎时间顿变!“擦!”
他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这不是朱怀吗?
他怎么怎么能进皇城?
不不对!
怕不是老爷子带进来来的?
我丢!
这这这
傅友文身子定在原地,嘴唇一张一合,如鲠在喉,竟不知该说什么!川
第105章 、谁会将一个死人联想到他啊!
傅友文一直觉得朱怀不简单。
当初老爷子带他和詹徽去朱怀家问策的时候,他就开始怀疑。
他相信,这个天下一定不伐有一些奇人异士本领高超之辈,遗落在民间成为遗珠,可老爷子如果真是看中对方的本事,为什么还要将身份捂的死死的?
直接告诉朱怀,他是皇帝,要重用你朱怀,这不就成了?
可老爷子没有,非但没有,老爷子对朱怀的感情胜与常人。
那时候傅友文就觉得朱怀不简单。可现在
老爷子居然又将这小子给带到皇城来了?
他强忍着震惊,直到看到朱怀走了很远,才浑浑噩噩的进了皇城。
刚进去没多久。
就有锦衣卫拦住他。
“傅大人,皇爷在殿阁,让你带着工部各州府县的账“五五零”簿一册过去找他。”嘶!
殿阁是学士们给皇帝掌眼奏疏的地方,老爷子不会带着朱怀在那批了一夜的奏疏吧?傅友文不敢继续想下去了,赶紧点头:“好!本官这就去。”
朱元璋揉了揉肿胀的眉心,起来在院子里舒展舒展筋骨。
朱怀替的那查假定律,朱元璋似信非信,心里有些狐疑,反正左右也无事,索性就让傅友文拿几本账簿来看看。
没多时,傅友文抱着工部账簿来了。
工部各州府的账簿很多,傅友文一次自然没有抱全。朱元璋睨了他一眼道:“将账簿放值庐,继续去拿。”“遵旨!”
傅友文低头进入殿阁值庐。
值庐的奏疏已经工整摆放起来。
傅友文心跳的厉害。
看来老爷子昨晚真的再次批了奏疏啊!
他不敢多想什么,将账簿放下,便恭敬退出去。
朱元璋活动的差不多了,便重新回到值庐。
他随手翻开傅友文送来的奏疏看着。
大致浏览一遍,便朝旁边扔过去,如此反复。
等傅友文再次抱着一沓账簿过来的时候,地上已经散落着各种账簿。
朱元璋还是和刚才一样,翻开一本账簿,大体看两眼,便将账簿甩到一旁,一次如此重复。
傅友文微微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又不敢提醒。
老爷子这是做什么啊?哪有这么看账簿的?
这究竟在搞什么鬼。
正在傅友文转头要走的时候,朱元璋头也没抬开口道:“今年上半年,工部开支比较去年同期涨了三十万两,你就不觉得奇怪?”傅友文顿住脚步,急道:“微臣微臣在查。”
朱元璋微微哼了哼:“什么时候才能给咱一个满意的答复?”“这”
傅友文不敢将话说的太满,毕竟户部满打满算就那么多人,“大概,两个多月,应该会”朱元璋冷笑道:“两个多月,就算查到了又能怎么样?还能找什么人算账?”傅友文垂着头不敢说话。
朱元璋则继续将账簿甩在地上。
似乎意识到什么,仿若一道电流在朱元璋脑海划过去,他赶紧将刚才扔出去的账簿重新拿起来审查。
这是来自浙江淳安县的账簿。
朱元璋看着这上面密密麻麻的数据,瞳孔渐渐眯了起来,眼中放出一道不可思议的光芒。“淳安县上半年在做什么?”朱元璋问傅友文道。
傅友文赶紧道:“回皇上,在修新安江淳安段河堤。”朱元璋手指敲打着案牍,一下一下,仿若敲丧钟一般。“工部上半年就淳安县拨过去十万三千多两白银唔!”“查!”
“让都察院去一趟淳安,给咱秘密查着!”
傅友文急忙记下,却也不知道老爷子为啥就盯上淳安了。
这账簿根本看不出什么问题,如果出问题,户部负责统计的吏目早就说出来了。
这说明,账簿汇聚到吏部,到统计完毕,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
可为什么老爷子就看了那么一眼,就让都察院下去查了?这是随机抽调?
正在傅友文深思之际,朱元璋再次开口了。
“宁波卫在修建水寨是吗?”
傅友文愣了愣,“启奏皇上,确实如此。”
洪武年间,东南沿海有三种水师兵种,一种是隶属于水师的卫所,一种是各地方内河水寨,还有一种则是乡里的民兵。
水寨是一种在近海内河的防御工事,通常会在河堤海岸建造一处防御城堡,专门负责阻击近海敌人登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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