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雾澜
“此世之我……非真我,而是一道执念未消的残魂,因而在那执念完成前,我亦无法自行了断。”
纪天河抬起手来,径直戳向自己的眉心,但却又突然在半空中截住,很诡异地动弹不得。
“也就是说……”颜鹿眉角一扬,“只要完成你的执念,你就能直接自杀,顺便把那家伙给带走了是吧?”
“非也。”
纪天河摇头道:“倘若如此,我只需让那王姑娘毁掉寄宿着我之执念的器物即可。”
“它可寄宿于肉身,施以道法便足以证明,这于邪魔重生之际,已褪去邪气,化为了拥有着我的记忆的……另一个存在。”
“……所以它才能够附体到吴启明身上吗?”
边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这样的话,为什么你什么也不做,只是制造那个梦境呢?”
“一来,这与我那执念有关,二来……这是毁灭它的唯一方法。”
纪天河道:“邪气的本质高于元灵,我是在参透仙帝那逆天之举后才醒悟过来这一点。我虽与它几乎同为一体,但由邪气蜕变而来的它……在本质上要强于我,因而他死,我必定会死;我死……他却未必。”
“你倒是能为自己逃避千年的憎恨找理由开脱。”
周国泰放声狂笑,那刺耳的笑声令人心神不畅,已经不在伪装的他邪气尽显:“什么邪气与本质……不过是因为周国泰才是主体,而纪天河只是被舍弃的,因而你永远无法战胜我,我周国泰……永远不可能败给你纪天河!”
周国泰听闻此言却丝毫不恼,只是平静道:“我无法杀它,但它却有一个致命弱点。因为它的一切,它的思考,它的意识,全都是建立在我的悔恨,对朝廷的怨憎,建立在……它以为的,人之‘恶’上。”
“它以周国泰自居,那我便永远无法说服‘我’,但……旁人可以。”
“……”
至此,边良已经彻底明白过来。
她看向纪天河,接着又看了眼周在的赤黑雾气,用复杂至极的语气说道:“所以,你构建了我们经历的梦境,复现了与当时相似的情景,你想要让我们在梦中做出的行动和选择来证明……你的悔恨,你对朝廷的态度,以及那所谓的人性之恶,根本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是吗?”
“正是如此。”
宽宏大量地让纪天河把前因后果说明完的周国泰这般说道,它的声音隆隆回响在黑雾空间里:“而这,是我施舍给他的机会。”
黑雾中,一颗硕大的血色眼珠缓缓凝聚,它扫视过下方的学生们,以与纪天河分毫不差的声音宣告道:“你们当中,有多少人不愿踏上战场,不愿豁出性命,逃避与妖祟死战,便证明逼迫那些年轻人们走上战场的我,当时有多恨自己的无能。”
“你们当中,有多少人认为抗击妖祟之事与自己无关,认为逼迫自己走上战场是朝廷的失职,便证明一直苦苦等待朝廷援军的我,有多恨朝廷。”
“你们当中,有谁对遭受无妄之灾的可怜人横加指责,强迫其必须赴死;有谁苟且偷生看着他人赴死而心安理得,不在乎他为你决死奋战,那这便是千年不变的……人性之恶!”
那血红血红的眼珠子在赤黑雾气中缓缓滚动,它扫视过低下头来,不敢说话的学生;扫视过躲进人群,畏畏缩缩的学生;扫过强装镇定,实则发抖的学生,愉快至极地哈哈大笑起来:“胜负……显而易见!”
第二百三十九章——反转的局面
赤黑雾气中,只剩下能够入梦的学生,纪天河,还有……好像跟目前氛围格格不入的姨甥俩。
“我说,小姨。”
苏梦川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嘀咕:“能把我放下来了吗?”
“……”颜鹿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投过冰冷视线,示意她闭嘴。
而在这好像有些尴尬的沉默中,周国泰再次开口了:“说谎……没有意义。”
“我虽然不能完全侵入纪天河构建的梦境,但依然能窥见一二,你们的大多表现,我都看在眼里。”
他邪异的低笑声回荡在被赤黑雾气笼罩的空间中:“更何况,你们这些孩子……哪有在我面前说谎的能力呢?”
“想想张贺吧,然后,把你们最源自本心的那个答案,告诉我。”
比起似乎已经确定自己取胜,因而愈发猖狂的周国泰,纪天河依然表现的云淡风轻,他只是转过身来,平静地看着神情各异的学生们,温声道:“不要怕,他不会赢的。”
颜鹿可不想管这么多,她没有半点把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的习惯,比起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她宁愿依赖自己的直觉和……拳头。
别的不管,起码要把小川送出去先。
她瞥了眼还被自己提着的狗狗川,准备找机会再次用蛮力打开一个口子,把苏梦川丢出去。
而正当颜鹿垂眸思索应对方法和等待时机的时候,紧张万分的学生群体中,突然有人开口道:“这样合理吗?”
“……嗯?”周国泰好奇问道,“边同学,你觉得有何不妥?”
“你们就没有用……正常的逻辑思维来考虑过这种方式的合理性与正确性吗?”
边良用全然不能理解的语气问道:“我们和千年前的那一批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教育环境,成长环境,社会环境,在思想观念上虽然不能说既然不同,但要把我们跟他们类比,是不是太草率了?”
她先是看向纪天河:“纪城主,你认为我们的表现能代表千年前那些与我们同岁,甚至也许比我们更小的年轻人吗?”
然后,她又抬起头对着赤黑雾气说道:“周国泰,我更不能理解你。”
“按照你的说法,由于没有成功击破邪气源头,导致自己成为了另一个制造邪祟的温床,而为了维持黑石城的士气和希望却不能自裁,只能为了稳定局势,在人手已经极度缺失的情况下,不得不让每一个有修道资质的人参与战争,不管年龄如何……你怨恨着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
“而同时,朝廷没能派兵援助,每一个走上战场的年轻人都被你虚假的希望蛊惑,你也因此怨恨着将你视为弃子的朝廷。”
“但问题是…偦…”
少女双手环胸,以看神经病的眼神抬头看着那团黑雾:“黑石城的子民是你的子民,真理王朝的朝廷,是统治着当时的朝廷。”
“——那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非常冷静地质疑道:“你这种疯癫状态,能跟我们,跟现在的九华,产生半点共情吗?”
“虽然说从生物学上讲,我们当中应该的确有不少人的先祖以前是黑石城的百姓。但我看你这副要不是有限制,随时会出手把我们杀干净的模样,也不像是在乎的我们啊。”
“我不觉得,我们的态度能对你们的心理产生什么影响,因此——”边良一字一顿道,“我很怀疑,这种奇怪的方式,到底能不能杀死周国泰。”
“……”
赤黑雾气笼罩的空间中,陷入了漫长的寂静。
“等等!”
受不了这氛围的苏梦川大叫起来,被提溜着的她转头看着边良,难以置信地问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些什么热血沸腾的话来证明我们是新时代好青年吗!为什么是这么冷冰冰的论述展开啊。”
“……”边良没理这个思考回路能够把她的理智摧毁殆尽的神奇女孩,只是定定地看着纪天河,顺带瞥了眼正体不明的周国泰。
赤黑气息突然翻滚缭绕,四面八方朝边良汹涌而去,神情微变的颜鹿早早提前反应过来,一把抓过这个语出惊人的姑娘,打算把她护住,但纪天河的动作,比颜鹿要更快。
在大姑娘出手之前,边良就已经被纪天河摄到了身边。
“你不害怕?”纪天河轻声问道。
“怕又没用。”边良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我只想知道,我刚才的问题是不是戳到痛点了……但如果我的假设成立,那根本戳不到周国泰的痛点才是,毕竟这样的话,纪天河就没有击败你的方法了。”
她少许困惑了一些,看着上方愈发浓郁,不停翻滚的赤黑雾气,奇怪道:“你在急什么?”
“不……你戳到了。”
出人意料的,在这个关头,纪天河竟然……笑了起来。
而且是那种纯粹感到乐趣的,开怀的笑。
“真是厉害啊,你们这些后生。”
他先是看向一脸无辜的苏梦川,然后又拍了拍边良的肩膀:“没想到这般危机当前,还能将局势剖析得如此透彻,了不得,了不得。”
“只是最简单的理性分析而已,让任何一个受过正常九华义务教育,且在这种情况下保持理智的高三学生,都能做到这种事。”
边良语气毫无波动地回答。
苏梦川仰头看着颜鹿:“小姨,她是不是在骂我们。”
颜鹿叹息着一巴掌盖到自己脑门上。
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干嘛了,本来好好的正邪对决,怎么能搞成这个样子!
“你……纪天河是吧?”大姑娘虚着眼睛吐槽道,“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纪……天……河!”
周国泰愤怒的咆哮声回荡在雾气空间中:“你竟敢戏弄我!?”
而神情淡然的男人则失笑着看向颜鹿:“它帮我说清楚了。”
“简而言之……”纪天河顿了顿,顺道抬起手来,将狂涌而来的雾气定格在空中,挥袖甩出耀眼至极的炽烈雷光将赤黑之雾击碎,而后接着道,“它以为,是它给了我机会毁灭它的机会,但实际上……我从未想过这么做。”
“……哈?”
“因为那没必要。”
面对着滔滔袭来的赤黑雾气,纪天河坦然笑道:“阎姑娘,你与它交手时,它是否下过杀手?”
“下杀手?倒是用雷劈了我一下……虽然我完全没感觉就是了。”
“因为它伤不了人,它不能伤人。”
周国泰先前那仿佛是为了戏弄他们而说的话语,得到了纪天河的印证。
“它不能伤害,更不谈杀死这九华洲陆上的任何一人。”
男人抬头凝视着隆隆嗡鸣的黑雾,一直云淡风轻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变得很是……轻蔑。
“它有我的记忆,有我的恨,是从我的意志上延伸而出的,另一个意识。”
“也正因为如此,哪怕它再如何恨,再如何猖狂,它的意志始终都要受到……我的约束。”
“它不仅不能伤人,倘若眼见谁身处险境,它还必定会迫于我的记忆与意志而出手救人。”
纪天河昂起头来,不屑而鄙夷地蔑视着那一团赤黑雾气:“你这邪魔,不过只能在名为纪天河的牢笼里张牙舞爪而已。”
“纪——天——河!”
赤黑空间内响起了周国泰那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你怎敢口出狂言!”
苏梦川捂着双耳,十分认可地点了点头:“多半是这样了,因为它这真的好急。”
一团黑雾直接化作尖刀狠狠扎向苏梦川眉心,颜鹿提前把手拦在她的额前,然后感受到了……嗯,什么也没感受到。
“还真是啊。”大姑娘诧异地看了眼自己被黑雾“刺穿”的手,“搞了半天,就是个花架子?”
“那倒也不全是。”纪天河摇头道,“它可挑动情绪,引人步入魔道,当时我便是受了它的蛊惑,几乎行将差错,但好在坚持了下来。”
“那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颜鹿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委托的发展已经莫名其妙到连她都没办法抽丝剥茧的地步了。
“它不能害人,但还是附身了吴启明,利用老师的身份,来煽动学生……”
大姑娘细细咀嚼着自己所知的情报:“拿九华公民没有办法,它的目标肯定只能是你……煽动学生,逼迫,询问,答案……”
颜鹿喃喃自语,再结合刚才边良所说的——周国泰那种癫狂状态,完全不可能对这个时代的学生和国家产生任何共情……她突然明白过来了什么。
“这个局,不是你用来杀死它的。”
女人恍然道:“是它……试图用来摆脱你的吗!”
“嗯?嗯嗯嗯?”苏梦川小姐不明所以地歪着脑袋。
纪天河惊讶万分:“没想到将军后人竟有如此机敏……咳,冒犯了。阎姑娘说的正是。”
从纪天河的恨意中诞生的“周国泰”,不会对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有任何共情,但纪天河本人……可不是这样的。
第二百四十章——合理的……失败?
周国泰即便有了自我意识,但这建立在纪天河自我之上的意识,却永远无法破开由纪天河的记忆,道德,底线,尊严所层层构筑的牢笼。
而想要打破这个牢笼,就必须证明,必须让纪天河亲自……否定这一切。
甚至于,并不需要否定一切,哪怕只是产生动摇,都足以让周国泰找到突破口,想来这个“邪魔”也正是抱有这样的想法。
它要用这些学生在面对妖邪时的软弱,生死关头时暴露的人性本能,以及被迫走上战场时的凄惨景象,甚至从更多不同的角度来让纪天河再度陷入被它支配情绪时的动摇,这样……它就能从纪天河的自我怀疑之下,找到突破牢笼的办法。
毕竟它要击垮,撼动的不是现在的纪天河本人,而是那个它自身意识的基石,是这构成着基石的……纪天河自身道德与底线的具象化。
只要能依靠这些破开底层的束缚,它便能得到自由。
“难怪被它附身的吴启明会鼓吹什么精英主义,又煽动陈梁做出那种事情。”
边良咬着指甲低声道:“你既然受的是照尘帝的教育,那这话接近民粹的思想必然跟你相性不合,让被你选中的我们变成这副模样,让你对‘爱国’产生动摇,也被它当作用来攻击你的武器吗?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边良难以理解地看着纪天河,“你明明可以完全不给它任何机会,把梦境变成别的什么安稳环境……甚至不创造什么梦境,它不是就根本毫无办法了吗?你到底——”
她的话语突然顿住了。
女孩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同学们,看着这些与自己年岁相差不大的陌生人。
“因为我相信你们。”
纪天河的声音在黑雾之下响起,温和,自信,充满力量。
这时,边良也恍然明白过来,周国泰如此愤怒,愤怒到明明知道自己伤不到任何人,却还试图攻击他人,做出这种丢人现眼行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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