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吹瓢
因为……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怪物】。
男人知道,自己其实多少是怕死的。
当然,这不丢人。
在他看来,正常人,都该怕死。
男人觉得,那些不怕死的家伙,无论是为什么不怕死,从作为生物的角度来说,就已经脱离了正常的范畴。
这不一定是贬义。
因为所谓的神与魔,二者都是超脱于人之领域,跨过了为人边界的存在。
他自认是个正常人,虽然工作内容特别了些,但终究是个普通的家伙。
所以,他也怕死。
——然而,令这一刻的他如此狼狈,裤裆里都淌着尚且温热的液体,面目狰狞,牙齿打架,却依旧不依不饶的驱使着自己的身体向前飞奔的,却并非是那步步逼近的死亡。
在他那被恐惧的阴祟火焰烧灼得一片空白的脑袋里,还回荡着其他人的惨叫与哀嚎。
这不是回忆。
而是【现在进行时】。
过去,男人从未相信过所谓【灵魂】的说法。
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来什么前世来生。
他一贯是不屑于这些言论的。
可今天,由不得他不信了。
因为就在他眼前,那些他亲眼看到,在那挥落的铁拳之下散做肉泥的倒霉蛋,如今仍然在他周围这片仿佛望不到尽头的墨绿雾海中凄惨的嚎哭。
斩首断肢。
抽筋扒皮。
剜肉剔膜。
敲骨吸髓。
他们的灵魂,在肉体支离破碎之后,被无数幽影生生拖进了迷雾的深处。
只留下了能让人联想到万般酷刑千般惊死的哭叫,仿佛永无止尽一样回荡在这灰蒙蒙的天地之中。
或许,能干脆利落的在那铁拳之下绽放成一朵腥臭却艳丽的花朵,才是种解脱。
没错。
死亡在这里,已然不再是最令男人畏惧的东西。
因为,在他身后,那正闲庭信步的倾轧着一个个鲜活生命的庞然大物,让死亡,不再是终结。
在这里,死亡,仅仅是开始。
“咚。”
那玩意还在追!
听到那沉闷声音的男人涕泪横流,可他连尖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像是要撕裂开的肺腑和灼痛的肌肉,都在预示着他的躯体已经在不停歇的全速奔跑中濒临极限。
可他不敢停下。
“咚。”
又近了……又近了!
男人现在,只能奔跑。
逃跑,竭尽全力的逃跑,漫无目的的在这片望不到尽头的雾海里逃跑,是他现在仅剩下的本能。
“咚。”
这一次,那洪钟似的声音,就像是在震荡他的内脏和大脑一样,是如此之近。
即便他已经那样毫不犹豫的选择逃窜。
就算他已经那样头也不回的笔直向前。
身后的庞然大物,仍旧以那般不紧不慢到甚至显得有些悠哉的姿态,向他逼近。
“咚。”
寒冷的风,侵袭着他的背脊。
可触到那风的刹那,男人的灵魂,却像是受到了某种无形之火的炙灼。
下意识的,男人浑身肌肉绷紧。
就好比是突然被烫到了的时候,人会一激灵那样。
然而——
“咚。”
没有去看自己脚下那又一朵血肉的鲜花,郑器继续向前。
还有百人。
他不准备让谁代劳。
他要亲手去做。
就像这些人既然敢挣这个钱,做这单买卖,就该有所觉悟一样。
他在这。
不假借他手,也是最基本的觉悟。
而这,也是他唯一能给予这数百名无胄盟杀手的……
慈悲。
第236节 第六十六章:有人对我闻风丧胆,有人对我顶礼膜拜
数百名无胄盟的自由人。
这个数量,虽然称不上是什么大国之军,却也绝不是什么寻常的乌合之众。
这数百人里,不乏初出茅庐的,也不缺经验老道的。
不论如何,在场的数百人,某种意义上,基本都可以说是手上犯过人命的亡命徒。
但不论是那初出茅庐的,还是那经验老道的,这数百人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过同一个身高十数米的钢铁巨像战斗的经验。
往日里能轻易取人性命的箭矢,无法在那墨绿色的厚重金属上留下哪怕一丝刮痕。
全力以赴挥动的刀剑,也仅能换来一声声脆响,化作一片片碎屑。
随后,迎接他们的,就是那沉默的践踏,与坠下的巨拳。
赢不了。
当每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后,崩溃来临了。
有人逃跑。
有人求饶。
有人坐以待毙。
有人状若疯魔。
但无论他们做出怎样的言行,那需要抬头去仰望的钢铁巨像,始终一言不发。
这尊庞然大物从始至终所发出的声音,只有一种。
“咚。”
85人。
“咚。”
62人。
“咚.”
30人。
“咚——”
宛如丧钟被敲响。
每当那沉闷之声响起,每当这脚下不知是否为大地的平面为之摇晃鼓荡,就有生命逝去。
就有人,被拽入死者的队列。
终于,在这似乎没有尽头的领域里,这场由血肉和白骨铺就了酷烈道路的巡礼,临近了尾声。
郑器垂首,俯视着这最后一名幸存者。
如今的他,是这死后世界至高权柄的具现。
这副钢铁之躯,是他解放了轮回绝境力量后的【少许泄露】。
以他如今的能力,这是只有在这死后世界才能坦然屹立的身姿。
但,眼下来说,这也就够了。
【放眼所及,全都是些弱小且卑贱的灵魂……对肉体,依依不舍。】
郑器的耳畔,回荡着饱含不屑的嗤笑。
但他却像是听不见那笑声一般,金属之下深埋的面容里,只瞧得见毫不动摇的平静。
“……”
这最后的幸存者,看上去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出头吧。
因为在慌乱中丢失了头盔,他露出了自己年轻的面容。
早已在逃亡中丢盔弃甲的他,如今手里连一把能用来自裁的匕首都没有。
而此刻,郑器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眼角松弛下来的褶皱,可以看到他那被涕泪、涎水,以及汗液浸染得面目全非的脸上,镌刻着怎样的神情。
茫然。
当恐惧真正将这个人灵魂中的最后一道防线都砸了个粉碎的时候,呈现在郑器的面前的,就是这样的神情。
他放弃了。
相比起背对着不知何时会到来,却始终紧逼着自己的死亡,相较于在坚持挣扎求生的过程中,不断经受着恐惧的折磨,他决定放弃了。
与其在无垠的幽邃和无尽的恐惧中逃窜,像这样转过身,直面这注定到来的终末,或许更加轻松。
啊,不,不对……
这不是终末。
这也许,会是一种新生。
仰望着郑器,最后一人的脸上,居然开始渐渐拉扯出了笑容。
要去比喻的话,就像是被人牵着线的木偶,对着观众露出了笑容一样。
在缠绕着郑器周身的幽火照耀下,那笑容里,竟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像是被点燃的柴薪一般,越烧越旺。
那是要顶礼膜——
“咚。”
这下,谁也不剩了。
——
在一双双藏匿着的眼睛注视下,这片死寂的社区里,有什么踏行而出。
迷雾匍匐于地,分流两侧,宛如拱卫着王者的侍从雄兵,齐整无声。
自那烂尾楼中行出,郑器孤身一人,踩在了那有些老旧砖石街面上。
【郑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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