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138章

作者:半麻

  方白鹿不得不赞同二妮身体中,那位电子佛刚刚所说的话:

  世上的一切总有缘故,正如万般果自有万般因。

  那么只剩下一个问题——

  祂,想要做什么?

  这次,二妮并没有先于方白鹿一步给出回答。

  高楼下,正传来山呼海啸的念诵。行者与护法神们组成圆环,围绕着西河少女耸立扭转的树躯。念诵此起彼伏。就像是运动场中翻卷的人浪、亦或是合唱团的不同声部;一股股的行者们分别发出着高呼、却又连贯无比:

  “迎——”

  “南无无量净琉璃双螺旋妙树如意佛——”

  如同是要营造悬念一般,诵唱声截然而止。只有每一块能够显出像素、或是能够制造投影的屏幕与机器齐齐变幻了模样,写下结语:

  “归位回坛。”

  答案已经摆在了方白鹿的眼前,这股欲求再清晰也不过。

  “渡化……祂想要渡化她。祂要渡化西河少女……成佛。”

  二妮双手合十、披帛如龙狂舞,指向天空:

  “地上佛国,以今为始。”

  明明只是轻轻道出的话语,本该淹没在无边的噪音中。

  但行者们却齐齐颔首,扬声器的嗡鸣压过城市的哀号;无数兆字节的信息在数字空间中泛起潮波:

  “应如是。”

  “应如是。”

  “应如是。”

  ……

  披帛凿入地面,变化万千却又坚硬如铁的泛柔性材料撑起二妮的身体,使她浮于方白鹿头顶三尺之上。

  荆棘般朝四周刺起的净光、将刀客的面孔遮进阴影里。只有愈发庄严、愈发慈悲的低声轻诉传来:

  “万佛殿的经销名录里,亦能有你的名姓。”

  “皈依三宝。”

  ……

  方白鹿没有说话。手机不知何时已重新转变了方向,微微旋转、发出满是恶意的振动低鸣;天台的另一端正冒起条条蛛网似的龟裂,朝上鼓起——那是赶到方白鹿所在处的义体,随时准备试验披帛的反应速度。

  但……

  滴滴滴滴!

  伴着清脆的提示音,一段顽强的文字出现在方白鹿的视网膜中,在已被覆盖的UI界面里漂浮不定、透明且模糊,似乎随时都要消失——

  是来自于方白鹿许久未动用的一线牵?相亲系统,和它主控AI“红娘”投射来的文字:可这并非来源于他的激活。

  方白鹿忽地想起了安本诺拉——以及随大脑急速运转而来的,这女冠为何没有出现在战斗中的缘由。到现在,一切再也清晰不过了。

  她所等待的,就是眼前这家伙的出现!

  “VIP身份验证加急中……加急中……加急中……”

  “身份验证已通过。”

  “情绝协议已准备。”

  “情绝协议强制执行——”

  “此后锦书休寄,画楼云雨无凭。”

  “红娘”哀凄地开口,声音直接在耳蜗的通讯中响起,话语中带着说不尽的遗憾婉转:

  “正在对您的分手对象执行轨道打击。”

  方白鹿抬起头,望向吉隆坡地上空:

  天顶烧红了。

  ……

  ……

第193章 舞遍(三)

  某种来自青冥之上的重物正穿过大气层。

  这并非从九霄外极处飞坠的陨星——那些脱离了小行星带、被地球重力所吸引的石块们大多早早在平流层中便已摩擦殆尽,燃成单调的光与热。

  但情绝协议所引发的“天罚”,显然是经过精密设计和构装的人造物;由近地轨道而来,表达人类纯粹且直接的感情:以爱作为燃料的恨意,自然灼烧得最为炽烈。

  而怨憎,并不会被围绕地球的大气所磨灭。

  诸如“一线牵?这种相亲公司为什么会拥有天基武器”、“为什么可以用感情破裂为理由对对方进行肉体毁灭”这些问题的答案倒是可以向后顺延一下了;旧世界末尾的光怪陆离中,这只是冰山一角里的残渣。

  方白鹿没有向上望太久。

  红娘也好、一线牵?位于信息海渊龙宫里的数据库也好;都遵循着某些自洽的逻辑:有结合才有分离,是情侣才能分手。这家有关情感与男女的古老企业并非以刺杀或军事打击闻名,自然不可能进行无理由的杀戮……数个夜晚之前,方白鹿确实用完了自己的“鹊桥”通讯额度——通讯对象是安本诺拉。

  所以……这次轨道打击的目标就只能是“自己”了:即是已通过一线牵?关系认证的另一方。同时,情绝协议也不该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没有幸存者的胜利毫无意义。

  那么……

  “真正的目标是——”

  虽然这股威怖来自头顶,但显然真正的症结还是眼前的一切:安本诺拉没有杀死自己的理由——起码不会在这个时间与地点。

  不管安本诺拉原本有什么计划构想,她都没有宣之于口。其中的理由倒不难猜——方白鹿能从眼前每分每秒都在刮卷的讯息风暴中,窥见佛陀伟力的亿万分之一。而经由新马来公共服务器运作的加密通讯频道交谈,与在祂耳边大吼大叫想必没有多少区别。

  现在的决定性因素,反倒是关系复杂的二人间的默契。或者说:安本诺拉相信此时的方白鹿,能做出正确的决断。

  “那就要……提前用那个方案了。”

  方白鹿决定听命于自己的直觉:反正这本来就是他的最后一种备案。他用舌尖舔过牙面,向隐于楼壁上的义体发出讯号……

  ……

  先出现的,却不是义体。

  一只纤尘不染的右手悄然破开天台的水泥,晶润几近透明的皮肤反射着周围的光线。它伸开长得甚至有些畸奇的五指、紧抓住二妮嵌进地面的披帛一端——

  是安本诺拉。

  轰!

  她冲出地面,挟带着四射飞溅的碎石、撞向失去平衡的二妮;飞剑的七彩光芒紧随其后,在空气勾起尖锐的嘶鸣。

  “佛敌。”

  二妮挑起眉,披帛的另一端画出笔直的线条、无声无息地钉进地面。像是木偶被猛然拽动了背后的提线,刀客猛然止住冲势;但血花与摩擦而出的碎片随之从肩胛的破口处喷出。

  安本诺拉手中抓紧的那端披帛突地蜷缩,将已抻拉到远点的二妮拽回——

  她扭腰、转胯,顺着披帛带来的旋力劈下双刀:利刃裹卷的烈风吹过、掀起安本诺拉毫无遮掩的发丝:

  之前从不离身的覆面已不见踪影,只有碳纤维道袍上嵌着的片片半透明碎块。从那些碎片中,隐约能猜出那镜子似的面具是如何被玉石般的右手捏成粉碎、甚至炸散开来的。她眼里喷着灼人的火,胀满的血丝围绕着往日如碧潭的瞳仁——

  乒!

  “兰草”掠过两人之间,火花由环首刀与飞剑的撞击处亮起;练气士的右手攥紧柔软而又坚硬的披帛、用肘弯迎向受到迟滞的环首刀:

  崩!

  一声闷响。

  安本诺拉右臂的肘弯夹紧了二妮劈下的长刀锋刃,右手五指则扣紧了披帛的一端、将它拉得笔直;随着摩擦,二妮的肩胛骨发出“咯咯”的怪响。

  披帛的另一端不住扫动、搅动疾风,向着泛着炫光的空无处拍去;尖锐的金铁交鸣不住传来,那是与高速运动中的飞剑“兰草”的拼斗——

  “佛敌。佛敌。佛敌。佛敌。佛敌。……”

  二妮紧紧盯住安本诺拉,两人如此僵持在一处。

  ……

  战斗转瞬即逝。

  “这刀客体内的……只是一个‘报身’。”低语从安本诺拉口中传来。就算忿怒几欲透出双眼,她的声音依旧冰冷;“我不会伤她。不用担心,做你想做的吧。”

  方白鹿抬起眼,与安本诺拉的视线交错。其中虽然有沸腾的怒焰,但他却能看见愤恨下的浓厚哀愁和悲伤。

  从这感情之中,方白鹿忽地明了:安本诺拉明白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事。

  “她是猜到的……还是知道的?”

  可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影响到自己接下来的抉择。

  义体撕开本就残破不堪的地面,像是晨起的人儿打开窗帘。它顺着承重柱攀到方白鹿的身边、经过溺鬼改造的纤长手指在周围留下道道刮痕——

  “我会复生你的……然后……给你长生。”

  安本诺拉悄声补上一句,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告知方白鹿。

  重新启动后的义体没有再如从前一般,承担封锁敌人行动的任务;而是单膝跪在方白鹿的身前。

  “但……不会是拷贝……也不会是观想……这是现实。”

  方白鹿用双掌撑起身子,把脖颈仰得笔直。他想下定决心,却发现不知何时决心已经如铁般被浇筑得坚硬无比:

  “我——我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太久:

  嘶!

  随着持剑者的意图,手机嗡鸣着切入方白鹿的颈动脉、掠过喉结,从另一端穿出;割断了几近三分之二的颈脖。

  滚烫的朱砂从断口喷出,泼墨似的溅满了面前的义体。义体双掌伸出,抓紧方白鹿的头颅、向上一拉,拉断黏连的血肉,将头颅连带着脊椎扯出,放到一旁。

  接着,它两手揪起倒地抽搐的新鲜尸身、摆出奇异的姿态:

  那有些像是不知如何标准地投掷铅球,却又想要得个好成绩的学生所摆出的姿势。义体双脚各自前蹬、嵌入地面,接着反折起身子,脊背与大腿后侧的夹角甚至还不到九十度。

  腰椎关节没有做过改造的人类可做不出这种动作,可谓是真正的“铁”板桥。

  呼!

  义体猛地弹起,以腰为轴划出弧度完美、却又没有画全周线的圆。下个瞬间——似乎被剪去数帧的画面般,它的上半身随着冲力已然贴紧了胯间、十指在腿旁地面掠出深深的沟壑。方白鹿的无头尸身随着投掷带来的动力冲天而起,朝着吉隆坡中心的血肉巨树飞去。

  二妮——或是正通过神经系统寄宿于她体内的“人”——睁大了眼,城市中的行者们也齐齐停顿、将形态各异的目光朝向了这平平无奇的楼顶。

  安本诺拉连头都没有稍转,似乎依旧专心致志地与披帛做着角斗——只有在残躯被抛出去的那瞬间里,右手与披帛的摩擦声更加尖锐了些。

  义体举起方白鹿尚未死去的头颅,胸膛无声地朝左右打开、露出本是中空的胸腔:

  现在其中安装着尺寸恰好的培养皿,维生液通过透明的皿壁发出荡漾的绿光——

  砰!

  安本诺拉踏碎了脚边的地面,青筋一路爬上她的脖颈。这位脱去面罩的女冠,似乎正经历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方白鹿的头颅抖抖嘴唇,双眼瞥向斜下方。肺部与声带已然离开了他,自然也发不出声音。只是在外识神的刺激下,他还能强行保留转瞬即逝的残命。

  义体顺着视线,望见他颈部断处如蜈蚣般伸出的脊椎:脊柱和其中的脊髓可以卖出高价,能够完美替代原生中枢神经系统的义肢部件可不好找。

  ……

  但义体旋即点点头,扬声器里发出无起伏的合成音:

  “培养皿确实买小了。”

  这是义体第一次吐出人类般的语句。

  随即它粗暴地拗断方白鹿头颅向外延出的残留脊柱,抛到一旁、任其坠入城市的废墟里去。

  他们都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自己并不需要脊髓神经来控制身体与四肢了。

  “……!”

  安本诺拉忽地转过脸来。她望向义体与它手中的头颅,双目中止不住的惊骇;泪水从一边眼角滑下、淌过颤抖的嘴角:

  “你!怎么……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