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204章

作者:半麻

  ……

  虽然比方白鹿他们迟出发了许多时日,可是新却并没有晚到多少——甚至类似于传说故事里的巧合,新在某种关键又微妙的时间节点里、踏上了吕宋群岛的土地。

  这一半得归功于他孤身的轻装出行、也不需要安全措施来应对白棺的异变——方白鹿光光是为了处理“自己”在棺材中发梦所造成的恶果和危险,就多在海中漂流一个星期:而新甚至在和阿铜或许是最后的惜别中,也那么地急切、不愿意浪费些许的时间。

  为了从新马来西亚到达吕宋,新需要穿过被沙巴州和棉兰所围绕的苏禄海——现在有个更时兴、也更加优美的别称,流传在以捕获捡拾水中废料的渔民之间:“斑斓海”。

  每当日出之时;便会将阳关洒满、投在漂浮在海面上的种种电子垃圾……波光粼粼间,更是多出五彩斑斓的色泽。而当太阳西沉、在没有被夜间光照污染的茫茫海域中;海面上那些由文明社会排泄出的、稍微彻底耗尽能源的废料会闪起点点光华,甚至比漫天繁星还要明亮耀眼。

  海洋与天空的颠倒——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对数字空间的一种隐喻:作为家家户户都装有挖掘道场的吕宋,自然也有对这方面的特殊想象与类比。

  ……

  原本,一切都还正常——新甚至压抑下了急躁担忧的情绪,稍稍欣赏了这苏禄海的独特景色。

  异状,开始于“那通电话”结束后的半日:在颠簸的渔船上、新接起了那通方白鹿于吕宋打来的电话,听他报了平安——

  当然,新并没有回答真话……不知不觉之间,他已逐渐有些爱上了谎言的便捷与灵活。

  在那之后、仅仅过去数个小时——

  所谓的斑斓海,便变了色。

  ……

  忽然间,新和渔家便惊觉自己被“红”所包围——

  “血海!怎么是血海!”

  惊呼来自于船家的口中:而这个形容,却也并非那么贴切……因为,血液并没有那么明亮;也没有这些人类的丑陋体液、正倾泻到海中。

  映入他们眼里的,是鲜红的、闪烁的海洋——

  这光色并非来自将倾的夕阳:海波的这些红艳里,没有半点夕照的昏黄。海水有节律地、以近乎一秒二拍的频率闪烁;将整片苏禄海的海域染成霓虹的血海,明灭闪动间、在暗红和亮红之间切换。

  只有在刺眼红光的间隙,才能看清光源的由来:朱红的炽光们,来自于海面上与海水中漂浮的废料——无论是何种电子部件的残骸,都跟着这如合唱般的协调、而亮起艳红——

  这是代表警告、代表出错的光色。

  整齐划一、却又无声无息——

  ……

  定然有着某种错误和异常,在吕宋的数字空间中发生了——而这种混乱甚至向外延出,影响到群岛外、海域中数之不尽的废料。

  这或许是一生也难以得见的异象:若是忽略去其中蕴藏的危险的话……

  新原本就与网络无缘——除了基础的阴阳天眼、他没有再加装其他插件。因此,新的讯息完全是滞后的——哪怕是载他来到马尼拉的渔家、也对如今吕宋所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不然,或许渔家根本不会同意捎上新的提议。

  可在任谁也能看出异状的此刻——渔家还是遵从了他与新之间的约定,将少年带到临近马尼拉的海岸:倒不是渔家有着在这个年代极为缺席的契约精神……而是因为新从脊柱里拔出、架到他脖颈上的宝剑。

  间接的暴力——威慑和胁迫,有时比直截了当的杀戮更加有用:就算是在这短暂的旅程里,新又有了不同的体悟。

  ……

  新踏上马尼拉的第一步、便已经是在飞奔:当渔船尚未靠岸,他就越过甲板上那些尚未筛检过的、不久前刚从海面和海床里捞出的锈蚀植入体和腐烂人工器官,然后猛地纵出;在海滩上的沙粒和被磨得光滑的赛博垃圾中打了个滚,如不受惯性影响般地弹起——

  接着,全速奔跑。

  这里并非是方白鹿他们登陆时的桑谷里瓜托寨、而是距离马尼拉更近些的另一片海岸。

  就算是在如此接近的距离,新仍旧只能隐隐地感觉到那片血肉网络的存在——并没有比他身处千里之遥的新马来西亚时,要强上不少。

  白棺中的方白鹿如若不是仍在沉睡、就是已经……死亡。双螺旋妙树究竟有着多么庞大乃至无穷无尽的生命力,新比谁都来得更加清楚——他应该是在世者中,与这长生之道接触过最久的人类了。

  唯一令新稍稍感到安心的,是他从血肉网络中提炼到的、感知到的些许情绪……

  他并不是真的拥有着某种超自然的心灵感应能力,这种情绪的碎片也并非以寻常网络的神经管线、或是无线信号传播——而是新那未退化且格外发达的犁鼻器里,捕捉到了空气中特殊的、混杂了雄二烯酮与雌四烯醇的调和信息素——

  如果没有某些实验室破解、研究;那么这种混合的、能够承载密集讯息的信息素只会来自于双螺旋妙树的载体。

  ……

  ……

第316章 十恶不赦(二)

  ……

  ……

  昏暗——

  黑色笼罩在新奔跑的前路之上。

  新从未见过如此幽暗的夜晚,望不见一丝外泄的光亮:在吉隆坡城外的荒蛮中,就算是入夜之时、天穹也被都市中无穷无尽的广告云释放出的光明所包裹——

  荒人的孩子,总是要学会在透过眼帘、笼罩着紧闭双眼的明亮里入睡:在荒原里诞生的新,自然也是如此。

  至于城市里的住民……至少新在前些时日的吉隆坡、在那被西河少女近乎彻底摧毁的废都中,也能寻获到一星半点的霓虹:城市里的灯火从来不曾完全熄灭,至少也会被蒙蒙的光晕笼罩;让这些遗民的居所不至于整个坠进夜里。

  ……

  以及死寂——

  没有些许的、生人在生活时会发出的杂声:就算从吕宋岛边缘的海岸边,到城市之间中有着星罗棋布的散碎屋棚、道路两边也偶有披着塑料布的车辆——

  却没有一个在外活动的住民。听说吕宋的礼人由于一体多魂的缘故、而使行动变得笨拙,总是带上乒乓的吵闹:可没有些许的声响传出那些铁皮包裹的小屋。

  新仍在奔跑……只是他并不明白,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原本准备的、用来指引新前往马尼拉的电子设备,此时却不知原因地停止去了运作。

  在这之前,他便尝试过与方白鹿进行联系:可似乎吕宋的网络环境远超想象中的混乱,新得不到些许回应——而其他跟随着方白鹿来到马尼拉的人们,也没有一位给予了新回答。

  可是他没有选择:新不会呆在原地,等待行动计算机在运气的帮助下、巧合地再次能够使用。他只是笔直地、沿着下船时随意选择的方向,继续奔跑。

  新觉得,这样定然好过站在原地止步不前。

  ……

  新在这片无光之中奔行——不知是否由于天顶里浓厚云层的缘故,没有半点的月光洒下。

  他没有改造过晶状体和膜层、也不曾更换过眼球本身,来添加无光视力:在如此浓郁的黑夜中,新难以望清前路的方向;若不是他超出常人不知多少的肢体协调能力、新早就被公路和荒地上的杂物所绊倒。

  咔!

  又一次……新的脚尖撞上了横亘在沥青公路上的、似是钢筋的金属:高速前冲的他被骤然破坏去重心,上身就要随着惯性甩向地面——

  啪!

  新的手掌猛地拍砸中粗糙的脚下,接着以掌心和五指为支点、翻转了一圈;再一次轻巧却疲倦地落了地。

  “是往这个方向吗?”

  终于,他在心底生出一丝微微的迷乱和茫然:虽然新近乎化解了每一次将倾的绊摔,但这些旋转也不知不觉间更改了他奔跑的朝向。不过……他原本就无法确定,自己正向着马尼拉前进。

  ……

  就在新冒起这念头的片刻里:异状出现了。

  夜不再是漆黑混合着朦胧的灰——

  全新的颜色,弥散在新的视野里。

  那是于不知何时之间,所出现的……

  雾。

  最开始只是在灰与黑的底色之中浮现出的、稍许的殷红色——

  它稀薄地飘散在夜里,由新的头顶漫延至遥遥处。

  而现在,有些凝实之处、甚至像是浮于无凭处的彩带,飘飘荡荡地延向远方的边界。

  ……

  这是什么?

  几乎是在望见着抹异色的刹那之间,新的心中便有了答案——

  因为突如其来的异变,也出现在新的身躯里。

  更多、更快、更密集的突触正在新的大脑之中踊跃,让他的神经丛变得更加繁盛、更加茂密:

  这是他正在接近双螺旋妙树的征兆。

  新感到饥饿、感到口渴;胃肠因渴求热量和营养而痉挛、发出鸣叫。鼻腔前侧忽然冒起的麻痒与疼痛,乃至肿大带来的变形令新稍稍停下了脚步:犁鼻器——其中的盲囊,和副嗅球正在膨胀、变得更加发达;用来捕捉、分辨空气中飘荡的信息素。

  ……

  而这些信息素接收器官的变化,也反馈到了新的其他感官里:

  那片袅袅升起的,浮于夜空中的红雾;便是双螺旋妙树向新所释放出的信息素——在脑中自然转化出的视觉信号。这股浓郁至极的讯息,正逼迫着新以各种各样的感官去体验它;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视觉。

  影影绰绰的薄雾,似乎变得愈发地清晰……

  新的身体正不受控制地产生变化……和这片无形中的红雾,和这信息素构成的血肉网络联系得愈发紧密——这是在新马来西亚所不曾出现过的:无论是西河少女依旧沉眠龟息之时,还是新自己再次于长生之道一同赋生,重得性命……

  如此的异状都不曾出现过:这似乎象征着某种不祥。

  ……

  新曾经是长生之道使用者的化身,后来亦是双螺旋妙树衍生出的受体……

  这种引力,或许代表着来自血肉巨树本身的吸引:就像子嗣本能般地想要回归母体;新也渴望着再一次触摸到双螺旋妙树。

  也可能是:方白鹿正在呼唤着他——

  这是真的吗?是那颗头颅里的梦呓,正迎接着新的前来吗?

  ……

  虽然新所携带的电子设备,都在这不知缘由的受损,而失去了原本的作用;而不知缘由的黑暗也遮去了视线能够提供的信息。

  但从现在开始,新再也不会迷失从这海岸边到马尼拉的方向——

  因为在他的视野里,那片演变得愈发浑浊浓重的红雾,正由他的头顶、蔓延往前路:

  在指引的尽头,应当就是方白鹿的头颅——与双螺旋妙树的所在。

  ……

  有了红雾作为底衬,新能隐约分辨出飘行在马尼拉上空的混沌:

  那些在远洋、近海,乃至岸边都能看到的,无比清晰的漫天群星;在经行至马尼拉的天顶时,却被如浓雾、又似遮罩的漆黑吞没进去。

  如若是在灯火辉煌的平日,城市中绽放出的霓虹自会掩盖去群星的光芒……

  可现在,马尼拉已是漆黑一片:就算备用的能源依旧存在,但已没有多少需要使用电力的机械——也就无法隐去天中的星河才对。

  可……

  某种“盖子”似、却只遮住天穹的异物,将这座吕宋地首都笼罩进其中。

  ……

  ……

第317章 十恶不赦(三)

  ……

  ……

  双螺旋妙树——无论是作为它衍生物的螳螂、新与阿塔拉,还是以神经丛网与逸散在空气中的信息素为主体的血肉联网……

  归根结底,都是其受主对现实的认知、所出现在物质世界里的倒影。不管是来自于方白鹿,亦或是西河少女:长生之道便是如此微妙且玄奇的工具——某种程度上来说,它混淆了心灵与现世之间的边野,使得人类可以将所思所想、以一种经过扭曲的形式重现在这尘世之间。

  这本质,与人类认知天地运行规律并总结后、所制造出的其他工具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仅仅是越过了漫长的工序周期,以极致的便利、将生成的结果给予到物主的手中。

  人类的心灵本就混沌、如同风暴中的海域——而这景色经由某种手段在人间重现后,自然同样裹带着那股歪曲。

  ……

  不需要预先的情报搜集、任谁也能发觉马尼拉其中隐藏的异常:

  刚刚沿水路抵达马尼拉不久的新,也体会到了空气中的危险气息——这种不安来自于未知:对于平日里常常浸泡在信息之洋的人来说,网络的幽闭便代表了盲目。

  就算是仅仅只在吉隆坡重建中、逐渐依赖上现实和数据挤压出的狭间的新,也不由得被这股忧虑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