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207章

作者:半麻

  这“生长”还在继续。

  好像新的身体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由某种粘稠液体所构成似的;现在这些液体,也要向着上方浮起、被树冠释放出的“引力”拖拽进身边。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就算这些水泡再过肿胀,也不可能脱离身体而悬浮、飘上树端的叶群;毕竟新又不是用焦油或蜡油捏造出的人形。

  ……

  啪!

  若有似无的脆响里,新手掌中的一粒水泡悄然破裂——接着是另一颗。内里脓水的鼓胀,已然超过了皮肤表层所能容纳的极限:泛黄的组织液从中涌出,滴落在地。

  这该只是个开始:

  新并不觉得,这种异象会因几个水泡的破裂而结束——之前被压抑住的滚烫和火热,正从他身体的四肢百骸中升腾而起。

  像是催促,也像是召唤和牵引……

  ……

  “怎么做?我该怎么办?”

  新抬起头,朝着树干中央的轮廓叫喊——虽然在那剔透的红光中,没有任何个体的痕迹:

  “老板,老板!方白鹿!你在那里吗?你能听得到吗!”

  他呼喊地很认真,仿佛方白鹿就在面前。但如意料之中的:新没有从巨树那获得些许的回应;甚至连光芒的闪烁都没有。

  是了——

  变化已经抵达到如此的地步,又岂是几声呼唤、便能更改得了的?

  手掌由麻痹、转为针刺似的疼痛:肉体在给新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要么马上转身离开,放弃为阿铜许下的心愿——那么或许,他还有机会再见到她一次。

  要么以自身的存在为赌注放手一搏……在未知的前路中,谁又知道是否还存有生机?

  ……

  犹豫和踌躇并没有存在很久:就算如今的他、逐渐变化成了一个能够在社会中生存的人类,但内里深处依旧保有刀兵般的冷冽。

  新仍旧会选择那些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如若有需要的话。

  最后,他轻轻地摇头,随后向前迈上一步——新要尝试所有的方法;已经无暇再去在意风险与恐惧。

  如果只是在这样毫不作为地等待下去,迎接新的只有一种结局:消弭。连心愿也无法完成地,就此消湮于无;被血肉之树所同化吞噬。

  就算是错误的行动,也好过不做任何行动:这是由眼前已形态不再的“人”,曾经教给自己的道理。

  新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尽管有万千的思绪于他的大脑之中流泻,他依旧伸出左手,贴上红树的表面。

  ……

  ……

  新首先感受到的,并不是手掌处传来的触觉:而是黑暗突兀地笼罩在他的眼前。

  对于时间流转的感知,在此刻被拉至漫长——他等待着,等待被融合与吞吃之前的那个节点。

  ……

  啪:似乎有玻璃橱窗碎裂、绽开;如若现世和虚幻间脆弱模糊的隔断,也仿佛是宇宙诞生之时的无声炸响。

  ……

  随之,幻境撞进新的脑海:

  他能窥见梦境的些许——这些幻梦的残片顺着新与其相连的手臂传来,带着画面、气息与声音;而它们比现实中捕捉的讯息密度更高、更加真实。

  血色的河流,天穹的薄雾;两岸间灰黑中带着淡粉的沟壑,如脑皮层似地在大地上划出起伏。空气中有着湿漉漉的潮意,与生肉般的腥味——

  明显不是任何世间存在之地,可仍旧出乎新的意料之外:这并非是完全疯狂的、颠倒的迷梦,而是带着遵循着某种能够自洽的机制。也就代表着,这更加偏向于……

  现实的残像与梦境间的折叠——

  他的窥探还在继续。

  新能看见猩红河流上的男人,漂浮在温暖的水中:他的双眼紧闭,四肢浸下水面、却不曾沉没,仿若漂浮于水面上的一大团垃圾。他地面孔,让新感到熟悉。

  ……

  ……

第322章 十恶不赦(八)

  ……

  ……

  他忽地意识到了——自己正在偷窥着方白鹿的龟息……那与梦境似是而非的东西。

  这怪异、却并非真正天马星空的场景;无疑透露出了些许所谓“龟息”的本质,它与真正梦境之间的区别——方白鹿正在经历的赤红色龟息,于和现实截然不同的外表下、却依旧遵循着真实的逻辑:至少新并没有看见人体如雨落下,而液体凝成的血肉、却在混凝土的河流中漂行。

  既然并非纯粹的幻梦——那或许还有着变改的转机。

  ……

  喂!诶喂!这里!听到了吗!

  新用想象中的口部,竭尽全力地发出吼叫;不存在的双手则狂乱地挥舞——但他仍旧只是一个从远处窥视龟息的旁观者;自然也没有发出些许真正的声响。

  猩红河水上的男人仍旧浸泡在那水流里,好像在泳池中睡着了的游客。

  就在新思考着该如何用其他的办法,向方白鹿发出信号时:

  呼——

  好像蹦极时坠落到了最底处,又被弹跳绳狠狠地拉回拽起:新眼见着龟息中的一切、飞快地远离自己;像是被急速缩小成微缩模型的场景,直到变作远处一个微小的光点。

  ……

  ……

  无声无息中——

  那光怪陆离的场景,彻底地从新的眼里褪去了。

  与开始窥视龟息之时一样突兀:新重新回归了现实——赤红的光芒,再次盈满他的视野。

  ……

  砰!

  新感到了些许恍惚:意识骤然在不同的场景之间跳跃,令他感到了缺氧般的晕眩——可就算在这样的状态之中,问题依旧在新的脑中盘旋。

  那么:要怎么才能唤醒方白鹿……让他从这一半的幻梦与一半的迷离之中彻底清醒?

  留给新思考这个问题的时间不多了——

  他看见了自己与红树相触碰的部分:他的手掌。

  ……

  他贴紧住血肉之树的手掌、正在溶化:五指之间原本明晰的轮廓已然消失,和周遭的树皮混做一团……新像是把手探进了一盆尚未凝固的水泥中;黏稠、被拉扯而觉得紧实。

  树在吞吃新。像是被捕虫草粘住的虫蝇,可他心底却只有少许摇曳的抗拒——

  吉隆坡灾变发生时,新也曾在转瞬间被西河少女所蜕变……但不是现在这样,没有如此缓慢且麻木的过程。

  甚至令新感到了针刺似的恐惧。

  ……

  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徒劳地向后拉拽,企图把手掌脱出这股黏连——

  呲!

  新毫不犹豫地抓住从后颈骨弹起的剑柄,拔出嵌在脊柱外侧皮下、带有弹性的宝剑:

  剑刃随着新的甩动而在半空绷得笔直——接着,对准他的手腕斩出。

  剑锋闪出耀眼的轨迹:

  刷!

  剑刃切斩过自己的血、骨与肉,没有半点滞涩——除去刃部本身的锋利,新也尽力放松了他手臂的肌肉;最大限度上去除了阻碍。

  ……

  新没有感觉到疼痛——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讯号:

  而更多突破了他常识与过往经验的现象,还在接憧而来……

  新打量着手腕的断面:仅仅是把腕部凑到脸前的数秒间,围绕着尺骨与桡骨的、被平滑切开的肌肉截面便生出细碎并蠕动的肉芽——没有小股小股喷涌出的、像喷泉般的血流:体液还没来得及从破口钻出,就重新被肌肉和瘢痕组织裹进内里、仅仅渗出点点的红痕。

  这狂暴的生长并非来自于他本身的再生能力:无论是从前、抑或是经历过重生的现在;新的身躯也不曾达到过如此可怖的程度。

  是血肉巨树的呼唤:它并非招引着新的心神,而是呼叫着他的身体——以某种诡异又丑陋的方式。

  ……

  咚——

  突如其来的晕眩令他险些跌倒:低血糖和贫血带来的大脑供养不足,使新无法保持站稳的脚步。

  新的身体中的每一部分,都竭力榨干着其余部件的营养和热量、渴求着与那颗朱红的树干更加接近些许。

  他稍稍转开目光:留在树身表皮上的手掌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那片通红的褶皱里,连些许的色差都没有留下。

  “二、三、四……”

  新在心底计数,估算着伤口变化的速度:数秒钟内,他右前臂的肌肉组织便从断口向外延展出近三十厘米的距离;只是骨组织并没有增生、而让这摊超出新原本手部长度,又没有骨骼支撑的肉团显得松散且累赘;变成一滩垂落的泥团。

  他望着手腕上那团朝向血肉之树生长的,外表有些类似速干泡沫的异物;心底有了大略的计算——

  新以最高效率激发的移动速度,也比不上自己血肉、像向阳花似地赶去朝圣的速度……更别说是筋疲力竭的现在。

  答案已然在他心底清晰地浮现了——虽然他早就已经有了相关的猜测、并尽力做出过心理准备。

  今天,他注定无法离开这里:至少,无法保持着人类的外观与身份、走出这块神庙似的荒地。

  ……

  啪,乒、当。

  新松开紧握的剑柄,任其滑落于地、弹跳、发出清脆的尖声: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已经不再需要保护自己的武器了——

  “呼……”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带着滞涩的痰音:新的气管、喉咙与舌头都变得肿胀;不需要多久,增生的肉芽或许就要阻塞住他全身的窍孔——除开他的魂魄、他的心灵,新肉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急不可耐地想要回到母体。

  更多的异变在新的身体中出现——刚刚和双螺旋妙树的直接接触像是一个引子、一把钥匙;将他带往与人类截然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新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连着长链的铁片、让这手制的项链于脸前垂落——他仅剩单手的五指之间、不知何时生出了脚蹼似的薄膜,随着伸展而分泌出透明晶亮的体液。

  新越来越不像是个人类了:除去他的心和内里。

  ……

  “死亡不是结束:死去是为了重生,为了再一次看见万物——这是我的天命。”

  新这么想到:“天命”这个词,已然许久未曾在他的脑海之中出现;可真当他将要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这缠绕的念头、却又再一次地横亘在魂魄中。

  于是他悄然地推翻了这个念头……这个想法,只该存留于荒原中的日子。在城市间度过的许多日子中、有人教会了他:世界上并不存在既定的命运。

  死亡只是一个后果,一个简单的结局——一个由他做出的选择,为了换取更加美好的东西。

  ……

  对于新来说、放弃与离开的选项,一直都没有存在过。从他决定走出吉隆坡与新马来西亚,来到这里时;就已然抱有了再也无法回返的觉悟:

  在这最终,他想起有人令他发觉自己的渺小——让新想要交出一切,以换取对方的喜乐。

  所以,这也并非是一个抉择:

  愿望,这是他的愿望。

  “我还想再见到你一次……然后,我们可以一起散步吧。”

  他张开嘴,把铁片的吊坠吞进口中;新的整个消化道都变得肿胀,使吞咽格外艰难且漫长;但最终吊坠还是钻过了贲门、落进了他的胃里。

  ……

  新迈开蹒跚的步子,张开残缺的双臂。他踉跄几步,接着抱紧了血肉之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