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68章

作者:半麻

  崩!

  苍阳子的全息投影像是被石头击中的水面,闪过阵阵波纹。它手中那一条条忽粗忽细的线绳们,则通通断成了两截。

  无论刚刚它用怎样的方法从千里之外阻挡着兆吉子,最终都已失败。

  挣脱了束缚的兆吉子再无任何阻碍。他旋身挥剑,那淡灰色的剑刃扭动抖震、朝方白鹿的喉间切削过来。

  方白鹿望着那灰灰蒙蒙的、将要夺走自己生命的金属,只感觉一切的一切都放缓了脚步:他似乎能看清一排排的雨珠被那无匹的锋锐割开、化作更细小的水球。

  他竭力将脖颈向后仰去,挖空身体中每一分最后的力量躲避着近在咫尺的死亡。不到意识消散的那一刻,方白鹿都不想放弃自己的存在:

  “妈的,要栽了。不知道追思盒里的环境怎么样?有没有机会复活——”

  ……

  雨水炸开了。

  一只冒着莹润白光、如上好玉石般的拳头撞中了兆吉子脸颊上的铁皮:

  以碰撞处为中心,这深巷密密麻麻的雨点里出现了圆球般的空洞。那竖直降下、由无数水珠组成的瓢泼幕布忽地倒卷而起,横向顺着拳头击去的方向飞射而出。流逝的时间似乎有了一瞬的滞涩、又仿佛录影被抽去了一帧的画面……

  方白鹿再次眨动眼皮后,兆吉子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不见。只有一阵狂风起污水刮过,吹动他的身体摇晃不止、险些摔倒:右侧的摇摇远处传来沉重、有如水雷在大海中引爆的闷闷碰撞与层层叠叠的崩塌声,似乎铁面练气士被打飞的路径上还有着几堵倒霉的墙壁。而本要削开他喉头的剑尖,则早跟着兆吉子飞进残垣断壁里了。

  身穿黑色道袍的身影踉跄地停在他身前,半根右小腿没入地面。格格龟裂纹路从小腿向四周生长,延伸到方白鹿身旁。

  呲——

  安本诺拉右半边肩膀、手肘、腕部的关节处像是烧开的水壶,颤抖着向外蹿出朱砂色的蒸腾滚烫雾气;就连碳纤维的道袍也无法阻隔,任其融进周围的雨点。

  她转过身,全遮面罩上的暗红光芒刺穿雨雾、闪动着映进方白鹿的视网膜:“全出力!全出力!”

  仿佛那其中不是人体,而是装满化开的胭脂:数道似是血液的赤红从面罩与脖颈的连接处漫出,汇进道袍表面的雨水里。

  “没受伤吧。”

  安本诺拉吐出机械干枯的合成音,笃定地陈述着。

第106章 道斗道(二)

  铁腥味的蔼蔼热气钻进方白鹿的鼻腔,那来自于安本诺拉关节中蒸出的腾腾红雾。他抬起手,在面前抓了一把雨珠,在指尖摩挲:

  指腹上晕开了淡淡的粉色——这雾气是血。

  方白鹿放下手,摇了摇头:

  “我没受什么伤,就是肚子饿,腿脚没力。”

  “倒是你,还能撑上多久……”

  安本诺拉左脚旁的水洼里,正有潺潺的赤红向外扩散:那是从全遮面罩中,沿着道袍一路淌下的。

  从这出血量来看,安本诺拉绝对不是受到反震而毛细血管破裂之类的小问题。

  加上那不停闪烁的“全出力”警告……这一记石破天惊的拳头虽然将兆吉子击飞,但安本诺拉也并非全然无恙。

  巷弄中,墙壁上深深的磔痕、凭空消失的店铺招牌、地面的碎石与坑洞组成一条长长的路径,那是兆吉子被一拳“发射”后所留下的轨迹。轨迹的终点是陷入居民楼中、巨大幽深的暗洞——几条电缆与灯箱无力地垂下,向满地散落的钢筋水泥块爆射着一蓬蓬的白色光点。

  像是刚刚有辆司机醉酒驾驶的重型卡车在这狭窄的巷子里犁过。

  “兆吉子应该失去战斗力了……吧……”

  想起地铁隧道里数十吨重砸下的车厢,方白鹿对这个结果丝毫也不确定。他踌躇了一下,指指安本诺拉被染红的脖颈:

  “你呢?人没事吧?你的血……”

  安本诺拉摇摇头,混着雨水胡乱抹开脖颈上的血迹:

  “一点反冲罢了,不必担忧。”

  方白鹿默然无语,便思量起别的事去了:

  “解守真呢?苍阳子也不见了……”

  似乎从安本诺拉出现起,就再也没见到这家伙的影子了。本来他可是上蹿下跳得可欢。而苍阳子在道法受挫、拦阻兆吉子失败后也不见踪影,似乎是又潜回虚无中的幽灵。

  安本诺拉右脚从被自己踏出的坑中拔出,把还算平稳的左手探进怀里,掏出一个两掌大小、方方正正的盒子:“你先吃点东西,垫一下。”

  方白鹿接过那做工精巧的铁盒,略略端详。

  “这是我的夜宵。”

  “难道是便当之类的东西么……”

  他两眼发红、腹中咕咕鸣叫不已——方白鹿只觉得自己已经被足三阳经脉榨干,好似三天三夜没吃过东西了。

  “是了是了!练气士的饮食,肯定大不一样。”天知道他多久没吃过正常的食物。和慈悲刀下馆子吃的几道用全息光线染出“色”与“香”的“菜肴”,便已是这几年所能尝到最美味的珍馐。

  方白鹿用舌头勾了勾嘴角,掀开盒盖——

  盒子里躺着几颗圆滚滚的丹药、与根根整整齐齐排列的试管:难以言喻的刺激性气味扑鼻而来。

  ……

  “对了,你的消化系统没改造过的话,就只能吃这个。”安本诺拉把身子凑近,点中其中一个表面凹凸不平、宛如用污垢捏于一处搓成的丹丸;“其他你吃了也扛不住药力,胃粘膜要穿孔。”

  方白鹿抿了抿下唇,还是伸手拿过这颗好似济公搓澡捏成的泥丸子。

  意料之外,这丹丸在手里却沉甸甸的,有如铁石:

  “没事,估计闻起来臭、吃起来香……”

  方白鹿深谙饮食之道:不管这是什么,既然能进练气士的食盒,都不会难吃到哪里去。再说在吉隆坡这些年,什么东西他没尝——

  “呕哇!!”

  一时间,说不出的滋味在他口中炸散开来……

  有人尝过屎壳郎推起的粪球吗?

  丹丸入嘴的那一刻,数百年前的记忆片段忽地闪回他的脑海:在前世小学里的暑假,乡下的玩伴便热衷在草丛中拾起粪球、互相投掷。其中就有运气不佳的顽童,嘴巴里进了一发屎蛋子……

  方白鹿觉得那倒霉小孩当时的感受,估计便与自己此时相差无几。

  他想呸出这难以言喻的可怖味道,可那丸药字面上的入口即化,直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方白鹿除了泛着臭味的唾液外什么也吐不出来。

  “你……平时都在吃这种东西?”方白鹿抹去满脸的鼻涕眼泪;“苦了你了啊,有闲的时候请你下馆子。”

  安本诺拉细细盖好食盒,重新又藏进怀中。她拿手指挠了挠面罩,似乎有些不自在:

  “不用,我已经没有味觉了。”

  方白鹿倒不觉得自己的话冲撞了她,但也不知该怎么回应。最后只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这家伙付出的代价也不少啊……”

  虽然难吃至极,丹丸的效果却立竿见影:暖意涌起,因饥饿而抽搐蠕动的胃安静下来,星星点点的气力也从双腿里生出。

  但那种急速膨胀的饱腹感却毫不停歇,一会的功夫他就好像刚刚灌下十来听的啤酒,肚里满满当当。

  “这一枚丹丸里有大概5000大卡的卡路里,够你消耗一段了。”

  “一颗热量就这么多?!你平时到底要吃多少东西?”

  方白鹿皱起眉,忽地想起一个可能性:

  “庆云观现在有对我的无限自卫权。那个主事人似乎躲起来了,如果他们连带着对你发起攻击……会引起研究会的问责吗?”

  解守真还扬言要把自己和安本诺拉一起收拾在这里……这与在福义胜碰到魁先生时相比,也太过肆无忌惮了。而且他甚至都不是练气士。

  安本诺拉指了指全黑到与夜幕融为一体的道袍:

  “已经对我出手了。”

  方白鹿这才发现她身着的道袍上,有着数处切口。之前天色灰暗又异变迭起,方白鹿也没有注意。

  “有几个刀客埋伏在我来的路上,试图拦截我。”安本诺拉左手抚过右边颤抖不已的袍袖;“我杀掉六个,跑了一个。”

  “难怪。我就说以安本诺拉的脚程,从石油塔赶过来怎么要花上那么多时间……原来是还有伏兵。”方白鹿回忆着之前的接战皱起眉头;“之前肚子里没油水,影响思考了。”

  刚刚在周围兜了好一会圈子,却半天也没碰到刀客的时候,他也曾想到这样的可能性。

  “但只要对方的领导干部没和我直接照面,事后都有办法推脱,毕竟是一家公司。还是把他们解决掉吧……不如以后还会如跗骨之疽一般缠着你,我要参加研讨会时也少了些能说的名头。”

  “对了,那跑掉的刀客我之前见过。就是——”

  她忽然停下嘴,朝小巷的另一端望去:

  一团混着黑与白的光彩晃晃悠悠、飞出兆吉子撞开的深坑。它穿过断裂电缆打出的弧光、与灯箱炸出的流彩,停在迷蒙的雨雾间。

  方白鹿看清了,那是一只用山水笔墨勾出的蝴蝶——它振动着比手掌还要庞大翅膀,端详着雨中的二人。

  兆吉子跟随着蝴蝶,跨过水泥的废墟、走进瓢泼的雨幕。

  他脸上的铁皮像是折起的书页、本用作固定的铆钉已经松脱,露出半边被遮掩的苍白面孔。那上面没有常人那样凸出或凹陷的五官,只有歪歪扭扭、像是用顽劣儿童用马克笔粗糙画出的、平面的眼鼻口。

  头顶上依旧浮起对话框般的气泡,只是其中空空荡荡,不像之前那样有着各式各样的卡通图案。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方白鹿不觉得安本诺拉的一拳便可以解决得了兆吉子,但此情此景还是令方白鹿咋舌。

  “方老板,为我护法。”安本诺拉挽起道袖,露出满布裂纹、更有片片皮肤向上刺起的右臂;“我要开坛,打破他的蛰眠。”

第107章 道斗道(三)

  方白鹿闲时,也会在工作台的屏幕上用记号笔写写画画;这是他帮助自己思考的小小习惯。

  当他看见兆吉子铁皮下的面容,便立刻被那不似常人的五官所吸引了目光——那着实太像有人拿起马克笔,用粗糙的绘画技艺涂抹出的,甚至还有笔墨晕开的痕迹。可那“画布”,又明明是完整的皮肤……

  方白鹿皱起眉,忽地对兆吉子那无坚不摧、金刚不坏的身躯有了判断:“这就算还是人躯,但也接近全然的义体。至少五官和面目全都做了置换。难怪疯疯癫癫,是入魔了……丹法修行不够、还是修行了秘术?”

  他觉得兆吉子体内已没了脑组织——不管怎样的大脑,都不可能在经历之前的种种震荡后还能对身体发出指令。

  如果之前将自己复制后的三魂七魄进泥丸,也会是这样的光景吗?

  方白鹿双眼盯住兆吉子,稍稍偏过头轻声催促身后的安本诺拉:

  “不管你要干什么,都赶快趁现在做掉。他……现在可能不会打断你行法。”

  他对这点很有把握,因为兆吉子的注意力压根就没放在方白鹿二人身上。

  水墨勾出的蝴蝶飘飞着,在墙壁上落了脚:它与水渍、开裂的墙壁几乎融为一体,就像是用毛笔细细勾绘的街头涂鸦。

  兆吉子踉跄着、同手同脚地蹒跚前进,简直比白日在街道中游荡的瘾君子还不如。方白鹿觉得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自己、或是将他脸上铁皮打得翻起的安本诺拉身上——

  他双手高高举起,向上方掏抓摸索着雾气。那墨黑的双臂交替求索,沉重挥臂带起的气流与飒飒风声,在雨中撕开一条口子。

  方白鹿顺着兆吉子的双手望去:如果将他脸孔所对的方向画出一条直线,便正是蝴蝶停留之处。

  他在捉蝴蝶?

  “之前苍阳子手中弦线全部断裂,似乎也是从这蝴蝶出现开始……”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从组成双翼的山水笔墨来看,这断然不是实物。

  方白鹿睁大眼,但在这重重的豪雨与雾气中,却也看不清多少细节。

  “不过也管不了那么多,谜题留给以后来解吧……”

  目前看来,只要任由兆吉子停留在这好似梦游、不知所以的状态里便好:

  “你今天怎么不用剑?”

  安本诺拉的“兰草”由于持剑者神经系统的缘由,御剑起来准确度更甚“手机”许多。兆吉子能预测自己的剑路,但却未必能跟上“兰草”……

  方白鹿见安本诺拉没有回答,便转过身来:

  她正一次又一次地跺动脚尖,狠狠刺入本已满是狼藉的路面。

  安本诺拉旋转着、像是在雨中跳动无人识得的舞蹈。脚尖蹿动间勾勒起条条交织的直线,片刻功夫地上便多了一副画卷。

  方块与直线交联纵横,雨水转眼间便积蓄在这新添的坑洞里——她踏出的是一副树状图。

  “你不是要行法吗?怎么临时做起思维导图来了……”

  不过安本诺拉向来都爱做上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术法,方白鹿便由她去了。

  口袋里之前拆下的护面正在抖震。方白鹿将它掏出,上头满屏的光点正三三两两地朝这里汇聚:解守真用阵法操控的那些尸兵,正翻街跃巷,向两人的方向压来。

  “虽然枪械都已被苍阳子闭锁,但结阵合击起来……我一个人完全对付不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