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70章

作者:半麻

  兆吉子的义体强度比他想象中还要高。

  “人类的身体,也确实很不方便。”

  眼里正火烧般的疼痛、耳朵的听力也变得没有那么清晰。再加上星星点点的灼伤,方白鹿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或许我也该练练丹法,把身上的东西换一换了?”

  方白鹿摇摇头,掏出口袋里的透明护面:之前正朝这里围拢来的光点此时作鸟兽散,朝四面八方退去。

  “庆云观的尸兵正在撤退。”

  他虽然双眼模模糊糊,但仍然能隐隐看清那那护面上闪烁的光点。

  方白鹿略略松了口气——尸兵的退却代表自己不需要去手刃那些金属躯壳里的老人,只要追杀解守真这一罪魁祸首就好。那种杀伐并不畅快,反而令人心烦:

  “你的面罩有常驻的侦查机制么?帮我找到庆云观的那个安保主管。”

  护面上代表解守真的哪个红点消失了:这并不让方白鹿意外。兆吉子已经回复一时的清明、遁入城市的黑夜里;没有了王牌的解守真还敢暴露出自己的坐标么……

  他抓紧手机:

  “走吧,我要斩草除根。”

  直觉告诉他,解守真手中肯定有不少秘密——或许甚至可以解开方白鹿的其他疑惑。

第109章 朝生暮死(一)

  这天早上,一个男人从空屋中醒转过来。

  说是“屋”,其实却是一栋握手楼倒塌后的半座残垣,无遮无挡。只有墙壁与地板夹成直角,为他提供了些许的庇护。

  男人则浑身赤条条的,不着片缕。雨点肆无忌惮地打在他的身上,驱散了最后一丝迷惘。湿寒的风吹过,让他的上下牙交击着,发出“得得”的脆响。

  “好冷!”他如此说道。

  四周没有回应,因为这废墟的空屋里只有男人自己。他捧起地上的碎土灰拍在身上,试图沾去周身潮湿的雨水;接着用双臂抱紧身体揉搓着,为自己提供一些暖意。

  但密布粗糙凸起、又因雨水变得湿滑的地面依旧顽固地夺走他的热量,也磨痛男人赤裸的大腿与臀部;碎土灰则变作泥水,反而加重了如刀的冰冷。

  “啊,哪里来的光?”

  正取暖的男人,忽地发现有闪动的光亮正映在自己曲起的大腿上。他将手掌伸过,左右晃动着:那是两片四四方方的纯白光斑,正从上方投来。他向光斑的来处摸去——却摸索到了自己的脸。

  两片嘴唇完好无缺,周围没有一丝绒毛与胡渣;鼻翼尖削、两个小洞规律地往外吐着暖热的湿气……一切都很正常,好像就是人该有的样子。

  而在鼻梁的上端,本是眼睛的位置上却覆盖着两块坚硬的薄片。它们的两端穿过自己的血肉,用某种支架相连。

  这便是乳白光斑的来源。

  “这是什么?”男人轻轻嘟囔。他把指尖擦过薄片点动,发出“笃笃”的敲击——这两块薄片虽然向外放射白色的光线,但却丝毫不影响男人的视力。

  “好像……是眼镜吧。”

  他想把这镜片拿下来好好观察:可随着双手的抠动,眼眶却传来酸、涩、麻痒与针扎般的刺痛——种种不适让男人明白,这被固定的异物不能取下。

  “什么时候有的?”

  他无人可问,便向自己开口。

  这个疑惑旋即又带出了新的问题:现在又是什么时辰?

  男人不禁抬起头。滚滚的阴沉乌云向下泼洒着丝丝不绝的雨雾,让人无从分辨自己正处于一日中的哪一个时间点。

  这天空从来就是这个样子吗?

  他试图搜刮出一星半点关于“往日”天空的景象……但男人没有丝毫收获,只有头顶这灰色的幕布笼罩着他。

  下个瞬间,男人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有关过去的记忆。昨天,是一片空白;前天,更是纯粹的虚无。所有记忆的起点,便是自己被雨水所激醒的那个瞬间。

  接着,更大的疑窦从脑内的深海中浮起:

  “那么,我又是谁?”

  男人向下打量着自己的躯干,将双手抚过自己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什么都没有。

  没有纹身、没有穿孔、没有疤痕、没有改造;没有一丝可以唤起男人对于身份记忆的象征物。

  从腋窝到私处与小腿的杂乱毛发都修剪得整整齐齐,尘土下的肌肤则恰到好处地晒成小麦般的暖色。

  手掌与十指都没有长茧,皮肤细腻润滑、掌指的纹路清晰可辨。

  他想依此为线索,得出对自己身为何人的猜想与判断——可惜,依旧一无所获。

  “这样正常吗?忘了自己是谁?”

  男人像筛糠般颤抖着,向四周喊道。只是这抖震全然来自于深入骨髓的寒冷:对这反常的处境他没有一丝恐惧,反而亢奋异常。

  自己肯定是失忆了,不然怎么会——

  “静下心!看看你的背后,先把衣服穿起来。”

  忽地,男人心底深处传来了回答。他转头四望,想寻找这应答的来源——

  四周并没有他人,只有一套衣物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身后的角落里:白衬衣与黑色西裤一左一右摆好,旁边是领带、短袜、平角内裤与一双泛着微亮光泽的皮鞋。

  它们的上下各覆盖了一层透明的薄膜,挡开了雨点的侵袭与地面的摩擦。

  “刚刚不是……可这里……”

  男人嗫喏着:他明明记得,自己清醒时周围空空荡荡、了无一物。但寒冷驱使着不住哆嗦的男人抛去疑问:他抓起薄膜、胡乱抹去身上的水渍,迅速将衣物套到身上。

  一切都如此贴身,让男人被紧紧包裹却又不觉得受到紧缚;衬衣那柔软坚韧的材料则为他隔绝了不肯停歇的雨水。

  只有领带他并不懂得该如何打,只好将它像绞索似地绕住脖颈。

  “接下来拿起那张卡片,再看一看平板电脑。”

  男人面前又“凭空”出现了两样事物,用塑料膜细细包好、排成一列。

  那是一张方方正正的透明卡片,与一台比手掌略大些许的平板电脑。

  “是刚刚冒出来的,还是我本来没看到呢……失忆的人就是这样吗?”

  男人有些疑惑,但却又无从深究。

  他俯下身拾起卡片,尽量轻柔地撕开覆盖其上的塑料软膜。卡片上印着他从未见过、却能辨认出涵义的文字。粗大的标题首先映入男人的眼帘:

  “工牌”。

  正中央是张照片。头发细腻地梳成三七分、油光发亮;领带整齐打出的四手结一丝不苟地系在衬衫上;其上是一副闪着白色光泽、嵌入山根的镜片。

  只是那照片上缺失了本该有的人脸,一切衣物与饰物悬浮在半空之中、有如透明人的证件照。

  男人摸了摸自己被雨水浸湿的满头乱发,接着往下读:

  “安保主管:解守真”。

  “这就是你的姓名,快好好记住!”

  心中的声音再次适时响起,提醒着他。

  男人把工牌放在脸前,细细地念了一遍又一遍:

  “解守真……我叫解守真。”

  “多么动听又富有深意的名字!”

  男人心底莫名冒出这样的想法,却唤不起他一丝雀跃的感觉。

  “好听吗?总之,这就是我的名字吧。”

  他将“工牌”小心翼翼地放进衬衣前的胸袋,弯下腰捧起另一边的平板电脑。它正滚动播放着一行行的字句:

  “员工指南”。

  这四个大字规规整整、秩序井然;它们带着某种神圣且庄严的气息,牢牢吸引住男人的注意力。

  现在叫做解守真的男人,细细打量着平板电脑上不住流动的语句:

  “日安!当您读到这行文字,则代表庆云观求真有限公司的大家庭里又迎来了一位新成员!”

  “庆云观”三个字用浓重的黑体标出,但却与排版格格不入,像是后来加上的。随着解守真视线的接近,平板电脑也适时播放出慷慨激昂、令人为之一振的弦乐交响曲。

  “本指南谨代表公司全体同仁,欢迎您的成功入职!接着,请遵循本指南的各项指示,以便适应您的新生。”

  “新生……”解守真轻声跟着念道。

  “首先,请谨记在心:公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的个人幸福与众生的福祉。为了公司,请尽情战斗与生活吧!”

  这些字句像是敲动了解守真脑中的机关,无数的嘈杂想法争先恐后地从意识中跳出。

  屏幕上流转的字句不曾停歇:“接下来是有关员工着装规范的注意事项。请拿起您手边的领带,按照以下视频的示范,依此……”

  解守真抛下平板电脑,捂紧自己的头颅——那里疼痛欲裂,好似有钢锥插在其中不停搅动着。于大脑的一片喧闹里,最为狂躁与庞大的思念如此说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他摔倒在地,翻滚中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万物的终点与尽头复归为一,便是公司。”

第110章 朝生暮死(二)

  过了许久,脑中的剧痛散去、杂音也已消失。解守真站起身子,衬衫一点污渍也没有留下。

  他对着“员工指南”上放送的视频,打起领带——初时还有些笨拙,可当视频播放完毕,四手结已整整齐齐地围绕衬衣的领子系好。

  那不是肌肉记忆带来的熟稔,而是迅速无比地掌握了新的技能。

  解守真捏住领带的下摆轻轻拉紧,使它更为贴合颈部的曲线——如此一来,它便像项圈般安稳地箍紧了他。

  也像是锚点似的,将他拉回了现实。

  解守真也不知自己为何跟随“员工指南”的指示——也许只是没有其他事可堪一做吧。

  “请将神经管线接入您的灵窍,以便接受岗前培训。”

  细长蜷曲的神经管线从平板电脑的底端伸出,像是变形的鼠尾。解守真把手往后颈上摸去——八边形的硬块中心向内凹陷,嵌在皮肉里。

  不知怎地,他就是知道这两者可以相连。

  解守真拿起管线:接头上突出几条彼此平行的线段,构成一个卦象。

  “‘震’卦。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危难之中处变不惊,正是中层干部该有的自我修养。”

  脑内的声音适时地补充,带着调侃与戏谑。

  解守真还在犹豫,肉体先于他一步反应,本能似地将管线插入颈后的接口——

  种种阵法卷进解守真的脑海。

  释艮阵、八阳阵、锁鬼阵、千面搜杀大阵……

  将枪械配合冷兵器对抗超出生理极限的刀客、利用网络拓扑结构与心理认知理论分析并解离流窜到现实中的恶鬼阴灵、乃至指挥数万人结阵,提升团队凝聚力的闲暇娱乐——人力计算机……

  无数将人与人的力量合到一处、为同一战术目标奋斗的技术各自分门别类,排列进他本空空荡荡的脑海中。

  还未来得及细细规整这些新鲜的知识,“员工指南”热切的言语又来了:

  “请在为期十二个时辰的服务时限里,发挥公司给予您的力量吧!”

  “什么叫为期十二个时辰……那之后呢?”

  解守真有些诧异——敏锐的他,一下便察觉到这话中的言外之意。

  似乎是听到了解守真的疑问,“员工指南”继续闪出新的文字:

  “您的三魂七魄由诞生至消散的总时长为:一个自然日,即十二个时辰。一条格言:人生苦短,干一行爱一行。”

  “哦。这样吗?随便吧,都可以……我是无所谓。”

  解守真才刚刚找到自己的名字,却没有过去也失去了未来。不过那又如何?他只是混混沌沌地存在着,生与死对他并无影响。谁又能伤害到这样一个人呢?

  一天,对他来说甚至都有些太过于长了……

  解守真无比地怀念醒来前的感觉:一切都是空无,什么也不用思考。

  “警告:您此时的心态并不适合工作。现在准备为您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