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94章

作者:半麻

  几乎跟五金店历史一般长久的弧光灯已在天花板的“坠毁”里牺牲,方白鹿只能勉强瞄见正靠墙昏睡着的二妮。

  “谢了,去休息一下吧。”

  方白鹿点点头,目送少年重新走回五金店角落的阴影里。

  “聊过了?”

  他顺着声音转过头,对上了安本诺拉目不转睛的视线——似乎在自己观想的时间里,她就一直这么盯着自己。

  练气士正坐在楼梯的台阶上,身子前倾。

  与寿娘相比,她的口吻中少了许多“人气”,听起来好像用冰锥在冻河上开凿的脆响。

  “聊过了。”

  方白鹿望着她,心中感慨万千。

  她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用拳面撑住下巴,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

  义体食指延出的链接线,依旧嵌在她的后颈上;但方白鹿知道在自己观想时,那只能当作一个摆设。

  他之所以放心地与全遮面罩进行连线,是因为五金店里还有第二套反制措施——看起来还并没有被激发。

  那并不适合于方才交战时的混乱场面,但足以保证在观想期间,两位员工不被安本诺拉扯下脑袋。

  “二妮昏倒了,但是安本诺拉也没有动手。”

  方白鹿盯住她,试图从那双没有感情外泄的冷酷眼里窥见一丝线索:

  “寿娘叫我转达的那句话,不会其实是什么继续动手的暗语吧……”

  他舔了舔嘴唇,还是决定复述出那句话:

  “她叫我跟你说:‘店家心太黑,东西不买了。’”

  ……

  安本诺拉缓慢而僵硬地点头,摊开手掌:

  “知道了。还给我。”

  方白鹿掂了掂手中沉重的全遮面罩,将它抛回给了安本诺拉:

  “你说过你喜欢看老式电影吧……?”

  方白鹿想起安本诺拉引寿娘下行的那个雨夜——那时她也坐在楼梯上,也如此时一般惆怅:

  “我也喜欢老式的电影,看起来更轻松一些。”

  那时方白鹿并没有理解其中的言外之意。但现在看来,这句话就值得玩味了。

  听见方白鹿发出的疑问,安本诺拉停止了继续检查面罩的动作:

  “嗯?嗯。”

  “看来,她对寿娘的真正身份也未必一无所知……”

  方白鹿发现她的眉梢与眼眶离得很近,这更增添了她双目中透出的凶戾气息。安本诺拉皱紧的眉头掐成了个“川”字:

  “怎么了?”

  “真是惜字如金啊。”

  “没事,我就问问。”

  方白鹿伸展着双臂,脊柱发出咯咯的脆响。他扫视过几乎成了残垣断壁的五金店,心中倒没有多少颓丧:

  人都活着就好。

  他咬开营养液的吸食口,放进嘴里。

  另一件事开始重新回到方白鹿的脑海:

  指节,仙人的指节……

  现在还停留在红灯区宾馆中的“指节人”,本也是方白鹿打算用来活捉安本诺拉的备案之一;同时也充当了店中又一重的防卫装置。

  机制很简单:他本要用店里的全息发射装置、播映之前黄五爷拍下的“指节人监控视频”……

  方白鹿对那惊鸿一瞥可还记忆犹新——好歹也算是个“老战士”的他,可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被挑动得七荤八素的。

  那该是种对认知系统的攻击,没那么容易规避。拿来扰乱安本诺拉的心神、她对方的行动,应该会卓有成效。

  只是要控制这种东西的打击面,可没有那么简单:

  要是在刚刚的混战中播映出来,说不定就要演变成一场收不了尾的“无遮大会”了……

  既然义体的突袭能够成功,方白鹿便不打算再冒这个险。

  “唔,能毁掉最好。可如果毁不掉的话,就得找个地方把那个‘指节’收容起来。”

  他抬起头:天花板的硕大窟窿垂下条条神经管线,其中缝隙里透出二楼的静室一角。

  方白鹿在那狭长的棺材呆了许多个年月——既能保持低温与封闭,又难以用暴力方式打开。

  “实在不行,不然先把它装到‘白棺’里头去。”

第139章 斗室中的堂吉诃德(四)

  天上之水与这座钢铁丛林相击,那融成一片的“沙沙”细响是城市的呼吸。

  “营养液——散装的卖喔——”

  隐隐的叫卖声由低转高,又渐渐消散:那是背着移动茶摊的小贩,专门做偷渡客的生意。刚在吉隆坡落脚的异国人为了省钱,常常每天只去这些茶摊上喝“一口”营养液、来应对整日的代谢消耗。

  方白鹿好久没有细细分辨过那些暴雨敲打在街巷中的声音了,这本是他看店百无聊赖时拿来消磨时间的手段。

  他仰面倒在水泥地上,陷入五金店许久未出现的静谧里。

  二妮正靠墙昏睡、小新潜藏在店铺角落的阴影里、安本诺拉也不发一语。

  方白鹿望着头顶的大洞。它就像是近日生活的一个缩影——灰暗、残破、不断往下掉着微不可觉的灰尘与碎末。

  他将食指摆在脸前,打量着皮肤上的纹路与褶皱:

  “‘仙人’是什么东西?”

  自己本以为,那该是些丹法登峰造极、几近完满的练气士……

  在一次次的信息更新之后,他彻底推翻了曾经的猜测。

  仙人定要比练气士更奇异、更特别——更加脱离人类。

  目前相遇过的练气士中,丹法修行最为精深的或许是已入了魔的“兆吉子”:这从义体化的程度、与周身配件的强悍机能可以判断。

  但他也并没有超出方白鹿的想象,不像那些诡异至极的仙人肉身。

  方白鹿没来得及向寿娘提出这个问题,但他倒不觉得遗憾——

  寿娘所提供的信息,未必都是对的:

  “小新在她的‘拷贝’里,根本没有和我产生联系……更别说来五金店里打工了:这就是其中的一个‘偏差’。”

  方白鹿用余光撇向柜台旁:小股的暗红烟团正从那冒出——这颜色暴露了其主人翻卷的内心。

  《野戏班于不明浓雾中被当街屠杀,尸体竟无人捡拾售卖》

  这是方白鹿前些日子翻到的小小花边,混杂在吉隆坡无数的信息白噪音中毫不起眼。

  可视频中那青绿色的烟气,他一眼便认出是来自于小新的遗物呼吸器之中。

  就算再穷凶极恶的歹人,也不会毫无缘由地挥舞屠刀——而从方白鹿的视角来看,小新算是个好孩子。

  一出手就杀了这么多人,是暴露了本性么?还是有别的原因……

  “得查一查他进入城市的轨迹,看看都接触了些什么。”

  寿娘对西河少女的描述为“三八”:这人格化的蔑称,说明“仙人”中的人字应该没有错。

  如若小新是她的“构成”部件之一,那么多了解些这寡言的少年或许也有用……

  哎!

  他揉了揉眼皮,为自己功利化的思考感到有些悲哀。

  “在寿娘的拷贝里,‘我’打败、甚至杀死过西河少女。唔,也可能是同归于尽,毕竟‘我’也死掉了。”

  想到这点,方白鹿倒是更安心了些:至少证明了这是个能被征服的敌手。

  “啧,牺牲自己……我这么有奉献精神?不对,可能是因为只有这一个办法走得通……嗯,这样倒比较像是我的作风了。”

  他抚摸着“手机”光亮洁净的屏幕,望着其中倒映出的脸。在药物与疲倦的作用下,镜中人眼白布满血丝,还多了两个黝黑的眼袋。

  “但我是怎么做到的?可能跟为什么要追杀我,有同一个答案。”

  他冥思苦想了一会,决定还是不继续闭门造车式地思考这个问题;而是先将脑力挪到另一个方向:

  暴力曾是方白鹿解决问题的最后一个选项。与使用它的成本相比,利润还是太低了些。

  方白鹿直起身,卷起裤管:

  小腿上覆盖着一层蜷曲且稀疏的毛发,腿肚上各自沿出长而浅的疤痕,向上延伸。

  这是之前植入两条足三阳经留下的创口,已几乎看不出来。

  等有了丹田炉,还要在两边腿中安装一套轻功。那是一套繁琐的微创手术:通过各种袖珍的器械、植入物、外丹剂阀门来控制经脉的出力,并优化使用者的体能消耗。

  虽然已经解析完毕了第一层丹法,但现在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大型肢体、器官的置换;围绕人造经脉进行增强,算是提高战斗力的最快途径之一了。

  毕竟按照魁先生的卜算结果,“大劫”将在四十九日内发生——

  嘎嘎嘎嘎!

  门口传来的异样杂声打断了方白鹿对下肢的检查:

  似乎是受到打斗冲击力的影响,玻璃门的开合比以前更滞涩;听起来让人牙酸。

  一颗硕大的光头从打开的缝隙中探了进来:

  “您好!老板在……额?”

  他的语气恭谨而瑟缩,带着某种被吓破胆后勉强拼起的疲惫。

  方白鹿撑住狼藉的地面,站起身来。他边拍打着屁股沾上的尘土,望向门口:

  这个一根毛也没长的家伙看起来有点眼熟,是谁来着?

  那是张没有丝毫毛发的面孔。眉毛的缺失,显得这男人有股说不出的凶戾与恶意。

  可奇怪的是,他脸上却带着讨好、谄媚与担忧兼而有之的表情——勉强举例的话,就像是贴满粉红色卡通图案贴纸的大铁锤。

  直到看见门外的那辆保养精细、经过改装的电动车,方白鹿才终于勾动起了记忆的开关:

  自己不久前才给布施者与她的“阿罗联合”留了言,让她叫人来把那几箱子武器搬走。

  “啊!你是阿罗街十三太保的那谁,对吧?来取货?叫什么……‘大太保’?”

  方白鹿着实回忆不起这光头恶汉的名字了。本来他对各色客户的名字与面容都能过目不忘,但现在看来这门手艺大大退步。

  光头那铮亮的脑壳反射着门外的霓虹,满脸堆笑:

  “呵呵!不是大太保,是叫高野,高野。您叫我小高就成了。我老大叫我来您这拿东西。”

  方白鹿挑起眉:他还记得上次自己是怎么把这家伙还有他的小弟们揍了一顿的。那时候这高野可是嚣张跋扈、骨头硬得很。

  “这次好客气嘛,真是怪了。”

  这家伙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让人很难将他与上次见面时那个蛮横无理、凶神恶煞的夜游神联系到一起。

  “是因为我跟布施者有了合作关系?可这变化也太大了吧,人都没精气神了。不过,来的时机倒是刚好……”

  方白鹿快步走上前,一把按住高野像是保龄球般浑圆饱满的三角肌:

  “喂!跟我出来聊聊。我对你那辆电动车有点兴趣——有个爱骑车的朋友,最近缺辆坐骑。”

  这不是说谎,二妮这个前王牌快递员确实失去了她的全地形车。

  “哎。哎?可是、可是我……”

  方白鹿一拉高野那不知是不是打了许多类固醇,臂围惊人的粗壮手臂,将他扯到店外、迈入雨中。

  倒不是方白鹿力气有多么骇人,而是因为这魁梧的青年压根就没多少敢于反抗的意思。

  “把喇叭拧起来,开大点。我想看看你这车爆改得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