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慢
他的意思大概是让余琛先跟著那守陵人干一段时间,熟悉规矩和事务以后,再提拔他。
但钟鼓司的吏目告诉余琛和侍卫长,这两天那守陵人曲东川身体抱恙,回家养病去了。
所以这段时间,恐怕只有余琛一个人在陵上。
对此,余琛的反应是。
——还有这种好事儿?
他本就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能一个人待著,那自然是最好的。
办完手续后,侍卫长就亲自送余琛上了山去,然后匆匆赶回了稽查司复命去了。
明山,万家陵。
州府第一大坟,整个明山都是一片坟地。
金陵城里,无论平头百姓还是官员吏目,死了以后,都往里边儿埋。
——当然,那些在城外有祖坟的富贵人家不在此列。
所以相比起寒酸的清风陵,这明山的万家陵那是庄严肃穆了不止一个档次!
高高的围墙,石砌的住屋,巍峨的大门,一排排整齐的墓碑俨然有序。
尽管来之前余琛就已经有心理准备。
但他还是没想到,这金陵的坟,比渭水的衙门修得还要庞大和巍峨……
走进守陵人的石屋,找了间空屋,放下了行李后。
他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儿,确定没有别人后,才抬起头看向那拎著酒壶的文圣老头儿,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向那拎著酒壶的鬼魂,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老先生,您又有什么未竟之愿,请讲!”
文圣的鬼魂听罢,也在对面坐了下来,提起酒壶,看向余琛:“小家伙,来点儿不?”
余琛:“……”
“哦,老夫忘了,这酒壶也是老夫精神出来的,给你也喝不了。”
他又咕噜咕噜灌了几口,仔仔细细打量了余琛一圈儿,才道:
“大千世界,果真无奇不有——你是渭水州巡大会上那个小家伙吧?想不到在那天地大变,人鬼殊途以后,竟还有人能看见鬼魂之物,当真稀奇!
还有,你随身带著什么宝贝吧?靠近伱的时候,老夫竟感到魂魄不再被这天地所磨灭?
对了,老夫虽不晓得这是什么宝贝,但你可千万别让人家晓得了,否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到时候咋死的都不晓得。
啊?你别这样看著老夫,老夫不抢别人的东西,还有你别看老夫现在能说能言的,但终究已是死了,干涉不了生者世界的任何东西——若不是你,老夫恐怕十二个时辰都熬不住,就要被这天地磨灭了去。
……”
他甚至没给余琛回话的功夫。
一个劲儿地絮絮叨叨,那张嘴如连珠炮弹一般。
余琛挠了挠头。
咋之前这文圣斩青墨大妖的时候没发现他是个话痨呢?
一时间,文圣原本在余琛心里那一言出万法随,弹指间斩大妖的高人形象轰然崩塌。
第125章 妖孽一生,以文御炁
不过也得亏这位三圣之一的文圣絮絮叨叨。
余琛从他的话里边儿得到了不少信息。
比如在那某次天地大变,人鬼殊途的变故以后,无论多强大的存在的鬼魂,都无法干涉阳间活人的世界。
比如哪怕是他文圣死后,魂魄也会被天地的某种守则磨灭,而身怀度人经的余琛能够抵抗这种守则的磨灭——这大概也是诸多鬼魂会自动找上他的原因之一。
好了,闲话说罢。
余琛赶紧摆手,打断了这位话痨的文圣。
问正事儿。
余琛很清楚,这位文圣能够找上自己,多半是有未遂之愿。
要不然恐怕没那股不散的执念,早就被天地磨灭了魂魄了去。
可当他问起的时候。
这个侃侃而谈的老头儿,突然卡了壳。
他挠了挠头,无比肯定地说道:“对,老夫的确有什么放不下的东西——好像是有什么事要去做,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他紧皱著眉头,良久才舒展开来,一笑:“记不得了!”
余琛:“……?”
您他娘的,堂堂文圣也有老年痴呆?
他又问:“您老是怎么故去的?还记得么?”
文圣想了想,依旧摇头,但表示自个儿应该是被人害死的。
余琛愣了,问他既然记不得咋死的,为啥还能确定是被人害了的?
文圣翻了个白眼儿,做出了一个让余琛头皮发麻的动作。
——他放下酒壶,双手捧著自个儿的脑袋,摘了下来。
脖颈切口处,没流下一丝血迹。
看得余琛头皮发麻!
他是晓得的,鬼魂的模样和他的死因关系密切。
比如清河村的庄稼汉被黑水腐蚀而死,所以他的鬼魂全身腐烂。
比如渭水那被淹死了江三鱼,被淹死的,所以浑身是水,披头散发。
再比如那王家大公子,被大虫咬断了身子,所以他的鬼魂也只有半截儿。
……
这文圣的鬼魂,既然能把脑袋摘下来,只能证明一件事儿。
——有人,砍了他的脑壳。
这也是让余琛感到头皮发麻的点。
——什么人,能把文圣这种存在的脑壳都斩了?
“也正因如此。”
文圣鬼魂把自个儿的脑壳安上去后,开口道:“老夫的头被斩下的时候,似乎连带著一些记忆也被斩去了——所以老夫只记得老夫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事儿,但却记不得到底是什么,也记不得害死了老夫的究竟是谁……”
余琛听罢,就还不信这个邪!
一咬牙,直接掏出度人经卷,金光大放!
文圣一生的走马灯,跑了起来。
文圣,真名李寰。
小时候,是个怪物。
长大了,是个怪物。
老了,还是个怪物。
……
余琛大部分在走马灯里看到的,都是这家伙各种人前显圣的场景。
三岁时引经据典,怼得私塾老师哑口无言。
十岁时一夜作诗,诗成令金陵万千文人捶胸顿足。
十五岁以文入道,炼炁天地,一副苍山风雨画,为干旱了大半年的某个县城引来磅礴大雨。
二十岁时,远去京城,挑战稷下书院,辩得书院无数才子面红耳赤。
四十岁以文成圣,一言一句,万道相随,于漠北战线一诗引天地末世,荡平十万妖族。
然后就是八十有余,因为被割去的记忆中的某个原因卸甲归田,回到金陵。
走马灯,到这里,戛然而止。
就像洞房花烛夜,巫山云雨时,突然丢盔卸甲,不战而败。
难受得要死。
同样,也没映照出他真正的遗愿来。
“你这手段好生神奇,竟能窥探老夫记忆!”
文圣仿佛感受到走马灯的被读取,啧啧称奇,又相当郑重地看向余琛:“小家伙,老夫得求你件事儿。”
余琛眼睛一亮,还以为他老人家想起了自个儿的遗愿,连忙点头。
“十三岁那年,老夫潜入醉今楼调戏花魁那档子事,你可别到处去说!”文圣道。
余琛:“……?”
什么勾八文圣,死去吧您!
总而言之,文圣最后的得遗愿,以及他究竟是咋死得,一人一鬼纠结了半天,也没搞明白清楚。
天色入夜,余琛也懒得再搭理这话痨了。
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在知晓无论多强大的存在死后的鬼魂都无法干涉阳间世界以后,余琛也不避讳了,直接取出芥子须弥袋里的灵鱼肉,在守陵屋里的灶台上烧来吃了。
倒是文圣,又搁那儿絮絮叨叨。
问余琛是否有所师承,要不要试试以文载道。
余琛听了,心说这文圣嘀嘀咕咕大半天了,终于说了件正事儿,秉著技多不压身的理,想试试。
文圣也不啰嗦,直接丢出一首引炁诗,让余琛自个儿去悟。
夜深时分,余琛一遍又一遍念著那拗口的引炁诗,第十多遍的时候,竟真引动了一丝天地之炁!
漆黑的屋里,光芒闪闪!
文圣看了,见猎心喜,直言余琛资质妖孽,立刻又扔出一堆诗文,让余琛诵读,以文感炁。
但文道这玩意儿,本就不是速成,一个晚上下来,自然不可能练出什么大名堂。
翌日天微微亮,余琛穿上那黑红色的肃穆吏服,取了点银子,下了明山。
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杂役上山来打扫陵园。
——金陵的守陵人,职责便只有守陵一件事儿,而这打扫陵墓的活儿,有钟鼓司下属的杂役去做,同时,杂役也归属守陵人管辖。
对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娃,生得清秀,提著水桶和抹布,见了余琛,也是一愣。
余琛讲了自个儿的身份以后,这杂役女娃也说了她的名儿,她叫青浣,有个兄长,俩人都是孤儿,乃是钟鼓司下属的杂役,负责打扫明山百家陵。
不幸的是,前些日子她兄长得了病,一命呜呼,只剩下她一个人儿。
浅浅聊了两句后,余琛下了山,置办了一些衣裳,床单被褥,又买了一些柴米油盐,赶在万家陵开放的时间之前,回了山上。
途中,那文圣自然是待在度人经里,偶尔出来转转,但一直都跟著余琛。
离了余琛太远,他便会被天地守则磨灭。
这位老人直言,在完成那不知道是啥的遗愿之前,他可不想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可这余琛刚刚回到山上,把东西一放。
钟鼓司的人就来了。
找到余琛。
说从今儿起,余琛暂代万家陵守陵人一职。
余琛愣了,问那个养病去的曲东川呢?
对方露出嫌恶之色说——那混帐,活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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