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特慢啊
敖景听得喉咙滚动,不住点头。
看向纪渊的目光,已经完全不同,大有一种遇上知己的惊喜感觉。
所谓的老饕,不止要好吃,还得会吃、懂吃。
倘若只顾大快朵颐,荤素不忌,那叫饭桶。
“果真如此!凉吃软嫩,热吃鲜美!
好,看不出你这般年轻,却对吃食之道颇为精通!”
敖景分别试了两种吃法,大为赞叹。
“敖指挥使……有些跑题了。”
见到敖景与纪渊相谈甚欢,坐在一旁的秦无垢心中五味杂陈,莫名有种古怪的既视感。
她似是想到什么,眼中眸光忽闪两下,耳垂攀上几许浅红。
“哦哦,下次咱爷俩再聊这个,刚才说到哪儿了?凉国公跟太子殿下!”
敖景摆了摆手,有些意犹未尽,收起谈兴。
这就爷俩了?
秦无垢仍旧故作冷艳,朱唇却是不自觉抿了一抿。
“想必指挥使大人也知道,我乃辽东军户出身,曾在军寨生活过一段时间。
对于边关的动静,我都比较上心,常会调出一些卷宗来看。
尤其外界都传,我是第二个宗平南,所以有关招摇山的那位宗大将军,各种事迹都有几分了解。”
纪渊把一片羊脖肉夹进清汤,七上八下走了一回,方才细细咀嚼。
“这几年边关告急,百蛮残余屡次侵犯,使得每年募兵人数增加,运输粮饷也随之增多。
但咱们心里都明白,圣人不再临朝之后,将种勋贵压不住了,日益跋扈。
不乏有贪吃空饷、养寇自重、杀良冒功之事。
我记得黑龙台上报过几次,当时罢免了一位侍郎,夺去两位武侯爵位,连斩四名参将。”
敖景点了点头,眉头逐渐拧紧。
他对这桩大案有些印象。
大概五年前,朔风关曾经闹出哗变。
起因是上官克扣军饷,鞭打带头索要的底层兵卒。
其间掺杂域外爪牙渗透关内,拱火添油,导致后续一发不可收拾。
幸亏黑龙台及时察觉,加紧传信,加上钦天监勘察到气数有变。
东宫当即发令,燕王率领众部直捣朔风关,逼退怒尊天选。
顺势以极其血腥、暴烈的手段,完成了一次大清洗。
事后,太子勃然大怒,秋后算账。
东宫连发数道谕旨,震得朝堂百官骇然不已。
“五年前的朔风关血案,加上十九年前因为宗平南孤身独对凉国公府,从而引起的内阁与勋贵之争。
通过这两桩事,太子看得明白,以凉国公为首的从龙功臣,加上九边的四侯八将,已然呈现尾大不掉之势。”
纪渊那张年轻的冷峻面庞,在火炉铜锅冒出的烟气遮掩下。
变得有些虚幻,也多了几分沉静。
秦无垢早已放下筷子,一只手撑着尖俏下巴。
安静地倾听,眼中异彩闪动。
此时的纪渊,比起气血勃发的阳刚之姿,另有一番不同风采。
“这一点,从东宫开始插手九边武将的任免调令,便可以看得出来。
除开兵部之外,太子另设五军都督府,用以掣肘。”
说到这里,纪渊稍微顿了一顿,似是有些感慨。
“从中更看得出这位殿下的心胸格局,谭文鹰乃众所周知的燕王一党,而兵部姜归川则坚决拥护东宫。
但因为凉国公的门生故吏盘根错节,几乎占据半个兵部,姜尚书压之不住。
所以太子殿下极为大胆,启用身为武道大宗师、镇守朔风关十余年的谭文鹰,完全不在意是否会让燕王得势。
这份魄力和远见,都值得钦佩。”
敖景吃得越来越慢,他常年埋头修炼武功,对于朝堂风波并不上心。
但是身居高位,江水底下的暗流汹涌,总能感觉得到。
这几年,东宫培养好几位兵家大材。
譬如,现在执掌飞熊卫的王中道,还有出身将门世家的姜赢武。
明显是要以新换旧,接替那班从龙老臣。
可那些国公、侯爷,各个戎马半生,岂会轻易放权?
他们看似退下来,却把自己的嫡系、亲子扶上去。
长此以往,百万军中以谁为尊?
倘若造成边关武将只知公侯,不知朝廷,那又怎么办?
“所以,你笃定东宫会不顾凉国公的面子,选择保人。
太子殿下想拿边关勋贵开刀,这个心思按捺良久。
按你那样说,竟是从监国的第一年就开始做打算了?
这份眼光……”
敖景眸子紧缩,侧身望向坐在对面的年轻百户。
他佩服太子手段的同时,也不由惊叹纪渊抽丝剥茧一般的敏锐洞察。
仅仅通过黑龙台的内部卷宗,便判断得出朝堂大势,以及东宫藏于深处的意图。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混迹南衙的人才!
“其实我也不是十拿九稳,毕竟只与太子殿下只见过一面,无法揣摩他的性情。
但从直觉上出发,我觉得这位殿下眼中所见的天地,比之寻常人要更广阔一些。
党争、夺嫡、大位……并非最为紧要,摆在第一。
否则,他就不会重用谭文鹰、更不会平白无故将一支卫军交给燕王、同样不会劝阻凉国公放过宗平南。”
纪渊手指轻叩桌面,认真琢磨道。
他始终记得白含章的命格,叫做【群龙舞首】。
谓之何意?
纪渊特意看过元天纲的命书,其中记载。
《卦经》第九,群龙无首,六爻皆动。
乃是代指太古之时,人人皆有圣德。
是为众阳、是为群龙。
无首者,至治之隆。
所以是上上大吉之卦象。
但将“无”字换成“舞”字,其意截然不同。
群龙见首,舞弄九天,拱卫其中,此为三千年以降的圣人气象。
若依据这个解释,白含章就是慑服群龙的为首之人。
那四十六条命数,其中【外圣内王】、【受命于天】、【万民之主】三道金色粲然生辉。
毫无疑问,这位太子殿下未来极有可能会是一位史书留名的明君、圣君。
因此,纪渊确有三四成把握。
白含章未必会拉拢凉国公,施压北镇抚司。
况且,他那双“灵眼”可以搜寻域外邪神爪牙,暂时难以替代。
又是钦天监正的记名弟子,加上黑龙台的百户身份。
种种因素凑成了,纪渊强闯巡营杀人通名的底气。
“你这人心思深沉,不是气血上涌含怒拔刀杀人的莽夫。”
敖景吃完一块煮入味的萝卜,抹了抹嘴巴。
“跟无垢性情倒也互补,依我之见,干脆找个良辰吉日,定亲算了?”
话音未落,那座肉山似的雄武身躯,便被轰的一声打飞出去。
“还没吃完,可别掀翻了桌子。”
对于敖指挥使的遭遇,纪渊没有丝毫同情。
好似没有听见一样,下筷如飞,夹起煮熟的肉丸、鱼片。
待到吃得半饱,方才缓了一缓。
“若凉国公执意进京,要拿你抵命,那该怎么办?北镇抚司必然挡不住他。”
打跑胡言乱语的敖指挥使,秦无垢回到座位。
眸光流转之间,透出几分担忧。
“自然是拔刀相搏。”
纪渊平静答道。
好似浑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可是一位兵家宗师,杀伐之重,未必会比山河榜上的世间绝顶差上多少!”
秦无垢似是被气得发笑。
“宗师又如何?便是圣人要杀我头,也不能坐以待毙!”
纪渊眸光幽深,语气坚定。
“你这话大逆不道,岂不闻,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仔细想想,你杀袁柏还是太过冲动……”
秦无垢轻哼一声,眼角眉梢仍有些许愁意。
“我所做之事,如下棋落子,从无后悔二字。”
纪渊目光透过铜炉烟雾,正色以对。
“天底下从来不会少以强凌弱、以权压人之事。
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仍然会有!
一人之力,改变不了世道。
这个道理,我很明白。
小时候常听二叔念叨,讲什么练武立志气,练功长胆气。
从太安坊的破院子到讲武堂,再到北镇抚司、西山围场……不管以后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物。
纪某平生唯有一愿,不屈己心!
这便是我练武的志气、练功的胆气!”
秦无垢听得一愣,怔怔望向那张冷峻面孔。
眼中如蕴春水,波光粼粼。
这番话谈不上什么慷慨激昂,豪情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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