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特慢啊
唐正阳默然,可内心却难免不以为然,觉得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实在太会说场面话。
古往今来,每一代帝王都想做明君圣主,标榜自个儿爱民如子。
可谁真的做到了?
还未登基。
就摆起明君的架子。
难不成你还真敢拿国公、武勋、贵胄、豪强等开刀。
圣人杀得流血漂橹,是能以一己之力压住群臣。
可这位太子殿下,可以么做到?
唐正阳心念闪动,面无表情地再次请辞,缓缓退出暖阁。
卢、郭两位户部侍郎战战兢兢,生怕太子殿下把他们扶上去,督办推行此策。
那样,他们头顶上的乌纱帽,恐怕也戴不了多久。
“都退下吧。”
白含章按住还回来的奏疏国策,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他坐于大案之后,终于感受到父皇常说的“孤家寡人”为何意了。
没过多久,近侍陈规弯腰进来,轻声禀道:
“殿下,太子妃等您许久了。
她说,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讨个说法。”
白含章微微一愣,皱眉问道:
“什么说法?”
陈规低声道:
“凉国公府三小姐在水云庵撞邪,被鬼祟之物吓得痴傻。
太子妃以为,此事与纪千户有关系。”
白含章手掌重重一拍大案,震得堆起来似小山的奏章滑落散开。
“荒唐!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给本宫摆驾!”
陈规微微一怔,小心翼翼问道:
“殿下是要去……太子妃那里?”
白含章横了一眼,没好气道:
“出宫,去城门。
今日纪九郎离京,本宫再见他一面。
妇人干涉朝政,若不是看在怀了太孙的份上,本宫……哼!
快些去安排,家事国事都来烦扰,本宫出去透口气。”
陈规躬身应下,退出暖阁,心想道:
“纪千户的恩宠之重,朝堂上下,怕是绝无仅有了。
太子妃都动不得这位,真真前程不可限量。”
第389章 白马出京城,挎刀巡州府(上)
大通坊,纪府。
正好在家休沐的纪成宗双手插袖,张望着搬运出去的大箱子,有些忧心忡忡道:
“九郎啊,辽东苦寒,你虽然已经换血大成,不惧滚滚风雪,却也要注意身子。
你婶子前些天买了一张黑狐裘袍,要不也带过去吧。”
纪渊摇头笑道:
“我带了公服一套、常服两套,外加几身武袍,皆出自织造局的手笔。
市面上的布行、成衣铺,难道还能比得过朝廷,胜得过皇商?
还是让婶婶自个儿留着吧,二叔你现在已经是南衙的百户,即将就任千户。
行头也该置办几身,可不能叫那些同僚家中的长舌妇、势利眼给看低了。”
纪成宗嘿嘿一笑,用力拍着自家侄子的肩膀,欣慰道:
“我这都是沾九郎你的风光,要不然,就我这本事,哪能从总旗一路升迁到千户。
大哥倘若泉下有知,晓得他的儿子这么有出息,也能安心了。”
说到最后,纪成宗眼中有些伤感之色。
当年他们两兄弟九死一生,拼命挣下一笔不小功劳,全部交于上官。
本来想着加入黑龙台麾下,共同离开辽东老家前往大名府。
好各自安家成业,不再过脑袋别裤腰带上的苦日子。
可是机会只留给一人。
身为大哥的纪成祖选择北镇抚司,主动领了极为凶险的暗桩差事。
把南镇抚司的刀笔吏位子,留给纪成宗。
从此一别永诀,生死陌路。
因为这桩事,纪成宗打心底对自家侄子有很大愧疚。
假如调换一下,大哥一家是不是就不会遭那一劫了?
之前为了纪渊能够承继父亲的百户空缺,他也是多方打点,使了不少银子。
后来九郎被林碌与漕帮罗烈勾结暗害,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忙请了太医局的周老先生照看。
“二叔,过去的事就别再装心里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些年处处顾着我,并未亏欠什么。
甚至都没跟婶婶要个孩子,怕的就是自己有了骨肉,待我就再难像以前那样好了。”
正如申老头讲的那样,尽管纪渊长了鹰视狼顾的枭杰面相,可内里心思却很重。
对于周边人平时表现的一举一动,诸多细节。
看似毫不在意,实则尽收眼底。
二叔成家数十年,跟婶婶很是恩爱。
可至今还没有子嗣,原因其实就落在纪渊身上。
“辽东纪氏,有九郎你一人撑起门户,光耀门楣就够了。
二叔我本就……将你视如已出,又何必再想其他。”
纪成宗嘴皮子颤抖两下,想要强装无事,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内心的激荡。
他以前在南镇抚司做个总旗,官位也不高,家底也不厚。
俗话讲,穷文富武。
自家侄子练功打熬根基,花销本来就大。
日后还要成家立业,置地买宅子,更不用说。
假如自个儿和婆娘有了娃儿,当真还能像以前一样,不求回报似的付出?
纪成宗不敢去想,所以从把纪渊带回天京的那一日起。
他就打定主意,用心栽培自家侄子,将其视为辽东纪氏的唯一独苗。
“二叔,你可不能把传宗接代全压给我,
你也知道,我如今拜入临济大师门下,
指不定何时顿悟,了却凡俗,出家做和尚去了。
所以,二叔你自个儿也得努把力,
这是一枚虎狼丹,不仅让人身强体壮,如狼似虎,还能催发气血。
不求砥砺武道,把体魄打熬得坚固些也好。”
纪渊岔开沉重话题,故意开起玩笑道。
“九郎,你未免太瞧不起二叔了?我正当壮年,岂会需要大丹……”
纪成宗收起伤感之情,他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很诚实。
果断将那枚虎狼丹收入袖中,随后轻咳两声道:
“此去辽东,我和大哥还有些老兄弟,他们都还在军中。
你若有缘遇到,有帮得上忙的地方,不妨搭一把手。
老天爷不给活路,咱们辽东人都是咬着牙刨土种地,才能在关内扎下根,过得不容易。
前朝诗人说,辽东苦寒地,十月河已冰,回望巫闾山,千里阴气凝。
这二十字,实则不足以形容万一。”
纪渊轻轻颔首,面色微沉。
景朝有九边,可为何白含章独独要拿辽东开刀?
因为那地方已经糜烂得不成样子,驻扎屯兵近一甲子。
一众跋扈的武夫根本没将朝廷放在眼里。
只知有军侯,不知有朝廷。
这句话放在辽东,绝非虚言。
尤其几年之前,东宫派出的一位钦差巡狩白山黑水。
不过半月,便就离奇暴毙。
对外界说是,感染风寒不治而死。
期间那人把沿途所见写为奏疏,遍数辽东四大罪。
经过北镇抚司谍子密报,好不容易才呈交于白含章手中。
纪渊曾在暖阁之内,亲眼看过那份带血奏疏。
其中有言,辽东一大罪,军兴以来,援卒之欺凌诟谇;
第二大罪,军夫之破产卖儿,贻累车牛;
第三大罪,至逐娼妓而并及张、刘、田三大族,拔二百年难动之室家;
第四大罪,至收降夷而杂处民庐,令其淫污妻女,侵夺饮食。
意思是,辽东本地人常被外来驻守的骁将部下欺压。
导致许多人宁愿落草为寇,也要逃兵役。
而且没有足额的粮饷,养不活一大家子,被迫卖儿卖女。
加上当地的豪强侵吞田产,使得大量辽东人无地耕种。
只能委身为奴,或者成为豢养的家将。
最后,还有军侯招降的化外蛮夷不守军纪,目无王法,时常闯到附近村落烧杀掳掠。
倘若长此以往,辽东必反,关内必乱。
也正是这份豁出性命换来的奏疏,才让白含章坚定平辽之决心。
“二叔,好生待在京城,若遇到什么处理不了的大事,
可以去找东宫的陈规公公、北镇抚司的敖指挥使、钦天监的晋兰舟,还有通宝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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