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特慢啊
纪渊心神凝聚阴风,接过那支十二尾金凤步摇,拱手离开西宫寝殿。
那位尚书女官弯腰见了一礼,随后走进屋内。
“淡泊生死,是为大勇。
多少帝王将相,武道宗师,也未必能够看破。”
纪渊无声感慨,其心念魂魄聚成一团,宛若栩栩如生的人影形体。
加上身受龙虎气庇佑,沾染阳刚浩大的无形意蕴。
故而,哪怕行走于龙脉国运汇流的紫禁皇城,也没有任何影响。
换作寻常的阴魂,莫说四处游荡。
仅是踏过宫门,置身其内,都有俱灭之险。
“见过太子殿下。”
纪渊走出西宫,被东宫近侍陈规引到偏殿,看到坐于上方的白含章。
屋内并未点起烛火,黑漆漆一片,只能隐约看清楚太子殿下的那袭明黄常服。
“母后,还是不愿再续阳寿么?”
白含章声音如同枯木,有种暗哑的感觉。
“皇后娘娘,想要保住阴寿之数,以期来世。”
纪渊摇头道。
他并未走上前去,堪堪跨过门槛。
执掌监国大权的东宫储君,龙气、国运、人道,悉数加诸于身。
就像一轮煌煌烈日,至刚至大。
哪怕是打破生死屏障的九品鬼仙,都要退避三舍,无法接近。
“圣人是有重开阴司,再定两界的想法。
不然,黄泉路断,轮回崩塌,长此以往,人鬼杂居。
气机只会越来越混浊驳杂,催生孕育邪祟妖魔。”
白含章坐在阴影里,低垂着头:
“可此事甚大,未必能成。
母后……她不该如此。”
纪渊眸光闪烁,拱手说道:
“也许,皇后娘娘是想让殿下放开手脚,不再受掣肘。”
白含章眼皮抬起,沉声问道:
“何意?”
纪渊咀嚼着洛皇后适才的言行,片刻后道:
“淮西的勋贵,皆是跟随圣人打天下的从龙功臣。
也是与圣人拜过把子的手足兄弟。
当初,诛杀左相,斩宣国公。
皇后就曾劝过圣人……
殿下要知道,凉国公是认过皇后娘娘做干姐姐的。
韩国公、越国公,也与几位藩王交情匪浅。
倘若有一日,殿下肃清百官,以正朝纲,必然要下狠手。
试问等到那天,太子妃求情求到皇后面前,殿下该怎么取舍?
纵然皇后深明大义,顾全大局,可心里头难免感伤。”
白含章以手覆面,低声道:
“纪九郎,你说得有理。
左相做过本宫的私塾老师,宣国公也跟洛国舅交情好。
当年圣人抄其家、灭其族,气得母后三日不吃不喝。
于诸多淮西勋贵而言,母后是值得敬重的长姐。
她哪里又忍心,由着以前那帮老人不得善终。
所以,这些年来,本宫将御史台的奏本一压再压,容忍凉国公府胡作非为……罢了。
为人儿女,自当听从父母。
若本宫因一己之心,就让母后多受苦难,亦是大不孝。”
纪渊沉默不语,洛皇后驾薨,就如大岳坠于平湖。
所能掀起的浪花,足以席卷天下,改变朝堂。
平稳一甲子的景朝,终究还是要动荡起来。
偏殿当中,归于静默。
片刻后,白含章将手掌放下,端正身子问道:
“九郎你在辽东巡狩,可曾遇到什么阻碍?”
纪渊念头如电弧跳动,莫名感到这位太子殿下,原本的那股人味儿消散。
其人犹如虚空般深邃,无法揣度与窥视。
他心中一凛,把昭云侯年长兴遇害的疑点、掖庭九姓蛰伏白山黑水等诸多隐秘,如实禀明。
只隐去穆如寒槊与斗界大军陈兵关外,毕竟无法解释消息的来源。
“昭云侯被刺杀,东宫的密侦司隐约探到些风声。
但定扬侯郭铉把辽东经营的如铁桶一般,外面渗透不进去,里面也传递不出来。
几个埋得深的谍子,都没了动静,估计遭遇不测。”
白含章坐镇朝堂,耳目却极广。
四十九府大小事务,鲜少能够瞒得过他。
像是凉国公、定扬侯的所作所为,其实都瞧在眼里。
只是时机未到,没有发作。
“所以本宫赐你开府建牙,准你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只等你把辽东撕开一道口子,抓住定扬侯的确凿罪证。
切除顽疾,且不伤筋动骨。
个中分寸,你要好好把握。”
白含章手掌一翻,取出一枚金色令箭。
“危急关头,你可以用它护身。”
纪渊接过那支令箭,感受其中沉重的分量,如同一座万钧大鼎。
太子的言下之意,就是拔掉定扬侯府,但不要让边关陷入混乱动荡,给化外蛮夷可趁之机。
“本宫能给你的,也就这些了。
江南刚遭了水灾,赋税只收半数,裂海走廊冒出一头巨大妖物,伤民众数万。
朔风关上折子过来抱怨,兵部答应给的战马军械数目短缺……
所以,钱粮之物,本宫实在拿不出,你要自个儿想办法。”
白含章揉动眉心,苦笑道:
“本宫这个家当得不易,柴米油盐,都要精打细算。
九郎你也体谅一二。”
纪渊颔首道:
“殿下赐我开府建牙之权,已是厚赏,不敢奢求更多。
对了,殿下让微臣自己想办法筹措钱粮,操练兵士。
那北镇抚司在辽东所得,是否要上缴朝廷?”
白含章摆手道:
“你跟本宫耍什么心眼?东宫还能图谋你那点家底?
就算你纪九郎找到十座灵玉大矿,本宫也不索要。”
这位太子殿下并未在意,东宫可从未想过,要从白山黑水各府州,收上几成的赋税。
对于朝廷来说,辽东自给自足就是天大的好事。
仅这一点,每年便不知能够省下多少军费饷银。
“你且回去吧。魂魄离体太久,也有折损。”
谈完正事之后,白含章抬手示意。
“微臣告退。”
纪渊转身离开偏殿,等着监正前来,施展道术,好将自己带回辽东。
没过多久,西宫寝殿的尚书女官出现于门外,双手交叠躬身道:
“禀殿下,娘娘已经穿戴衣冠,想去一趟城隍庙。”
被深邃墨色吞没的白含章点头道:
“一切由母后自己做主。”
尚宫女官声音艰涩,兀自感到自身极为渺小,彷如砂砾。
而并未点起一盏烛火的漆黑偏殿,好似磅礴瀚海,无穷无尽,流转着莫可名状的森严气机。
“娘娘……还说,殿下可召藩王回京。”
白含章仍旧言简意赅,只道了一个字:
“好。”
……
……
茫茫阴世,劫气道雾狂涌弥漫,遮蔽那座不大不小的城隍庙。
白发老者站在香案前,东天之上托举真阳的十头仙凰虚影,像是拔毛的野鸡,再也不复抖擞神意。
他好似侧耳静听,那张暴烈如雷的面皮上,罕见流露几分柔和。
同时,雄武伟岸,撑天抵地的身子,却也有些许佝偻。
“咱老家那边,都是婆娘当家,宫外头的人,都说你跟咱,是你的福分。
也就咱知道,娶你这么一个会操持打理的婆娘,是咱的运气。
妹子,咱娶你之前,从没想过当皇帝。
行军布阵,咱不如天德、人博;
兵马势力,咱也不如韩世洞、陈洪基。
是孟玄机那老不修,讲什么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爱美人,都是用江山、天下赠之。
咱就想着,与其把至尊的位子,让给那些没本事的,不如咱自个儿来。”
白发老者双手撑着香案,两根红烛飘荡,照出几抹湿痕。
“妹子,你且放心,咱现在是人间至尊,说话比老天爷管用。
任哪路的仙神要收你,咱不许,都得乖乖滚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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