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这儿的土软,摔不死,掉吧。”
“……”
李风蝉最终选择乖乖爬树下来。
她平安落地之后,背靠着粗壮的树干喘气。见她人没事之后,陶眠又向后退了两步,来到沈泊舟身边。
沈泊舟虽然是平躺的姿势,但他两腿收拢,两手交叠搭在腹部,躺也躺得规规矩矩。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空飘过的云,直到陶眠的脸出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沈泊舟如墨的眼眸微转,和陶眠对视。
“小六,如何?道嗔长老这几日教了你什么好功夫?”
沈泊舟张口回答师父的问题,看起来状态还算正常。
“道嗔长老仙法高妙,弟子能理解的微乎其微。”
“噢?这么牛?改日我也向长老讨教一番。”
“小陶道长,”沈泊舟的眼睛转回去,继续望天,语气正经地说,“我好像看见天上出星星了。”
“……”
陶眠抬起头,太阳还在西边儿挂着呢,哪里来的星星?
“小六,”他半蹲下来,把沈泊舟睁大的眼睛盖上,“你还是歇歇吧,都出现幻觉了。”
沈泊舟老实地闭上嘴。
两个年轻人是支撑不住了,道嗔也不继续难为他们,叫了另外的弟子把他们送回去。
至于他和陶眠,则回了长老别院。
道嗔说要与陶眠小酌几杯。
陶眠饮酒却不贪杯,喜欢享受酒带来的熏然欲醉之感,也愿意和志同道合的人一并消遣。
以往他要么和徒弟喝,要么去找薛瀚,这还是头一回跟其他门派的长老共饮,有点新鲜。
道嗔长老主动提出来的建议,自然是因为有拿得出好酒的底气。一壶亲手酿成的竹叶绿酒,一碟蚕豆,两只荷花形的粉彩瓷杯。二人相约坐在中庭檐下,一人手托一杯,互敬。
陶眠浅酌一口,酒香清冽微甘,让他喜悦地眯起眼睛。
道嗔见他喜爱非常,连饮三口,不免失笑。
“小吴,此酒后劲十足,易醉,莫要饮得过急。”
陶眠难得这般贪嗜,看来道嗔酿酒的手艺的确非比寻常。
月上竹梢,暑气渐散,正是夏日最舒服的时辰。
道嗔长老先问了陶眠这几日在持戒堂有无受委屈,陶眠摇首说完全没有,他跟他的小伙伴玩得非常好。
道嗔长老端酒的手一顿。
估计他只是单方面地认为自己和对方玩得好。
不过道嗔也没戳穿,而是提了另一桩事。
“邱林那孩子我熟悉,说起来,他和开山祖师邱桐还沾点远亲。”
“哦?”这倒是出乎陶眠的意料,“那他是因为崇拜桐盛老祖,才来到这桐山派?”
道嗔笑了笑。
“怎么可能,邱桐都死多少年了,邱林才多大。人哪里会仅凭着传闻和几句空穴来风的话,就要死心塌地追随着某人而来呢?”
“这么说不好,”陶眠摇摇头,有些不赞同的意思,“人与人之间产生缘分的际遇很奇妙,也许只是道听途说的某句话,就让他对百年前的人突然有了好奇的心。好奇,就会追寻、向往,朝着那人所在的方向行进。”
道嗔长老似是头一次听有人说这样的话,安静了片刻后,笑叹一声。
“唉。邱桐可不值得受到这样纯粹的崇拜。”
陶眠有些费解。道嗔是桐山派的长老,按理说,对于开山祖师爷就算不推崇,也该有敬畏。
但他话里话外,好像一直在否定着邱桐的意义。
“长老,”陶眠的神情变得严肃,“你该不会是敌对门派派来这里的卧底吧?”
道嗔长老一口酒差点吐出来。
“何出此言。”
“就是你本来是来这里当卧底,意图窃取桐山派看家剑法。但你一不小心当成长老了,然后你又没办法脱身,就只能一直当下去。拖啊拖,拖啊拖,就到现在了。”
陶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说完,还目光炯炯地向道嗔长老求证。
“我说得可对?”
“……”道嗔长老本想直接否了他的话,但念头一转,“你这计划这么完整,该不会是打算直接照搬,把桐山派变成吴山派吧?”
“你这么一说,”陶眠被他提供了新思路,“好像也不是不行。我还从来没想过把我的地盘再扩充一倍呢。”
不知道想起什么,陶眠忽而变得神采奕奕。
“哎呀,”他的左手攥成拳头,敲击右手掌心,“本来我嫌麻烦,不想接手你们这烂摊子。不过我现在想法改了。谁能不吃白嫖来的饭?我之前怎么那么固执呢……”
“你如果愿意留下,也行……”
道嗔长老这句话说得很艰难,而陶眠完全没留意他的语气,而是一手摸摸下颌。
“那我要把这里的桐花树都砍了,改种桃树。”
把这里变成桃花二山!
“……”
道嗔起初还认真听听,到后来,纯当他在没话找话。
两人又碰了次杯,陶眠两手托着荷花盏,望着天边月色,一口一口啄饮盏中的清酒。
“不过,长老,虽然你不看好邱林,但在我看来,他算是未来掌门的最佳人选。”
“唉,但是在我看来,这桐山派不如顺着世间万物的规律,衰亡下去。”
“长老,这可不好呀。”陶眠似乎在道嗔说过这句话之后,顿悟了什么,他的眼帘上抬,遮住月的那片云彩正在缓缓行过。
小陶仙人笑了。
“你做这样武断的决定,是和他商量过的么?”
道嗔长老那只持盏的手顿时悬在半空。
第148章 论雷是怎么劈下来的
“我一直困惑,当初持戒堂门口,长老是如何发现了我的踪迹。”
陶眠把酒盏放回身侧,盏底落在木盘之中,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我虽然看上去吊儿郎当,其实还是蛮厉害的。”
小陶仙君夸自己从来不打草稿。
“那日我刻意隐匿了身形,在场的都是未得道的人修,按理说,不应该有哪位天赋异禀,能够识破我的仙术。”
陶眠把脸转了过去,一双眸子定定地凝视着沉默的道嗔。
“除非有仙混在其中。”
道嗔脸上的皱纹似是微微改变了形状,但很快,又恢复成那副古井无波的老者模样。
陶眠继续顺着刚刚的话说下去。
“我的朋友阿九,前段时间专程来你们桐山派。不为别的,就是来修那个被雷劈毁的祖师像。
阿九和我说,祖师像这类雕像,既区别于普通的人像,也和庙里供奉的不同。祖师像要保佑宗门长久繁盛,里面往往封着祖师的信物,甚至是一缕残魂。
而桐山派的祖师雕像做得更绝,直接把祖师爷的三魂七魄封在了其中。
那劈在祠堂的雷不是寻常的雷,而是劫雷。桐盛老祖已经得道成仙,却迟迟不归位。恐怕这雷,是仙界在催促了。
正是因为桐山派的祖师像非同寻常,阿九才说,不好补,不能补。”
陶眠一手捋着袖口,另一手举起酒壶,示意道嗔长老。
竹绿色的酒液涓涓落在盏中,将那粉荷映衬得愈发娇嫩。
“你从祖师像之中出来之后,需要寻找一个寄宿的身体,否则就要魂飞魄散。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选择了道嗔。”
陶眠把自己的那一杯也斟满,再把酒壶放回去。
“能让外来的魂魄寄宿,恐怕道嗔长老的身体……也快撑不住了吧……”
陶眠把自己心中的猜测一一说出,在此期间,道嗔,或者说邱桐始终保持着沉默。
直到陶眠说完,举起酒盏,他才宛如无奈般轻叹一声。
“桃花山来的仙君,果然聪颖明慧。”
陶眠点点头。
“我知道我自己很聪明。”
他倒不谦虚。
“不过,你能看出我作为仙的身份,也能看出我的来处?”
这回陶眠抬眼,望向坐在对面的人之时,发现那人已经不再是刚刚的老者形象,而是一个儒雅俊秀的陌生青年。
此人正是桐山派的开山祖师邱桐。
邱桐微微一笑,如春风拂柳堤。
“当然。蓬莱桃源出了个天生地育的小仙君,未经劫雷,不渡疾苦,得到天道的万般恩宠,没费什么气力,就成了长生仙。”
陶眠的眉毛微微挑高。
“想不到我还蛮有名。”
邱桐含笑点头。
“大家更多的是嫉妒你。怎么会有人真的给自己白嫖到一个仙位。”
“……”
“可惜桃源仙君红尘缘深,要经历三世因果,方能望破尘事,超脱此岸。”
邱桐这话说得颇有深意,他没有明说,但陶眠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哪里不对。
“三世?为何偏偏是三世……”
“不可说,不可说。”
邱桐轻轻摇头,手中酒盏微晃。
仿佛故意岔开话题一般,他说起了自己的事。
“我当初在桐山之巅悟道成仙,天道召唤我前往仙界,我却对宗门百般不舍,流连不愿往。”
邱桐说他早期草创,立起门户时,实在有太多辛酸,所以对桐山派格外珍惜。
“我得道后,本想把掌门一位传给我的大弟子,但大弟子命弱,被其他同门所害。我心中震怒,却不好发作。因为害死他的正是和我一起建立门派的挚交。
那人心术不正,但唯独对我忠恳。我深知若我登仙而去,门内无人再能压得住他。于是又强行拖了十年,直到那人病故。”
说到这里,邱桐顿了一顿,似是在缓解心中的复杂心绪。
“大弟子亡故后,我只好扶持二弟子接任掌门之位。二弟子性格沉稳,却也瞻前顾后,遇事犹豫不决。那时门派内对掌门的位子虎视眈眈的有几位,我实在放心不下,不愿大弟子的旧事重演。
我想保桐山派百年顺遂,不起灾祸。于是我叫人铸了一尊祖师像,把自己的魂魄封在其中。
只要宗门的人常常供奉,我的力量就不会消退。”
“但你已经撑不住了,”陶眠在此时开口,“之前你还能躲过天道的眼,而现在,你的仙力大不如前。”
“不错。与我曾经并肩的同门已经接连逝去,慢慢地,桐盛老祖也不过是变成了弟子们手中的书本上的名字,一带而过罢了。只有那个叫邱林的孩子,时不时在祖师像前被罚跪。”
说到这里,邱桐嘴角的笑容有些无奈。
“桃源仙君,不是谁都像你一般,能够得到天道的偏爱,在红尘中肆意生长。仙就是仙,要回到他改去的归处。”
“偏爱么……”陶眠重复了一遍邱桐的话,不置可否,仰头饮下盏中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