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之前荣筝给过他们钱财,让村民们先在镇子上住几晚。
村中的青年搀扶着年迈的村长,来到客栈,要了一间客房。
年轻人们又是倒茶又是准备晚饭,忙得团团转。
德高望重的村长,在被扶着坐上椅子后,两手搭在木拐杖,望着屋子里忙碌的后生们,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心中担忧,却不愿开口,免得打扰到其他人。
最后是个离他近的汉子,发现被他们不小心忽视了半天的村长,不知何时起,老泪纵横。
汉子吃了一惊,连忙宽慰村长。
“村长您别急,我们只是暂住几晚。荣姑娘说了,桃花山的乱子很快就能摆平,到时候一切照旧,还回山里过日子。”
村长抬起一只干枯苍老的手,爬满岁月的伤痕。
他抹掉眼角浑浊的泪,微微摇头。
千年平静的桃花山,突遭横祸。那盈盈大火,如同贪婪的饕餮,吞噬了一切。
村长老了,眼神大不如年轻的时候。但他的耳朵可好使着呢,他分明听见了生灵的哀哭。
这样一伤,要多少年,才能重塑原本那灵鸟比翼、仙草漫山的神眷之地。
而在其中,仙人又要耗费多么大的心力,浇注多少心血,才能将桃花山的灵气滋养回来。
村长一言不发,但他心中所想,其实大家心中都能猜到些许。
有脾气暴躁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了。
“都怪那个六弟子!要不是他,我们怎么会流离失所!”
“是啊,当初就不应该救他。”
“就是就是。当时他为了一口吃的,可是伤了我们的人!”
“要我看,小陶道长就是心地太善良了,人善被人欺。”
“没错。这不是引狼入室嘛!我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六船不是个好东西。”
青年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
本来还在说沈泊舟的事,不知怎得,渐渐说到了陶眠身上。
不少人心中都有怨言。
“村长,你别怪我们说话不好听。如果陶道长当初没有收下这个来路不明的六弟子,我们就不会无辜承受这样的灾祸。”
“不错。虽然小陶道长平时待我们良善,但这场灾祸,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话说回来,当初也是陶道长坚持要救他。如果放任那人自生自灭,倒也不至于变成今天这样。”
……
……
气氛逐渐僵硬,语气愈发激烈,说出来的话,也不中听了起来。
村长的心,像被一块冰蚕食,一口一口凉下去。
他颤抖无力的双手握紧了手中的拐杖,正要把它举起来再捶两下地面,阻止这场荒谬的争论。
这时,在他右手边,一个黝黑高大的年轻男子开口了。
那青年的脸被憋红了,似乎忍耐许久,才终于爆发。
“你们,根本不算人!”
男子开口时声音还有些沙哑,他的名字叫李成,是村子里最穷的一户。
因为太穷了,不但娶不上媳妇,村里的人也排挤他。李成的性子闷,被人欺负了也不还手还口,顶多用脚踢两下门口的空桶,还不敢用力,踢坏了可没得换。
这样一个饱受欺凌的闷葫芦,在陶眠被人诋毁的时候,竟然站出来,对抗所有人,为他说话。
李成看着这一圈他熟悉,却又感到陌生的人。
从左边起,一个接一个,愤怒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
“王七,你媳妇生了病,没钱治病,是道长悄悄在你的饭碗下放了几串铜板,让你买药。”
“孙五,你喝醉了,半夜倒在河边,差点被水淹死。但是第二天你平安到了家。你以为你是怎么回的家?”
“许大,你家上下五口,从你的爷奶那辈儿,就受到陶道长的照拂。为什么你家的土地年年丰收,几乎被水冲走的庄稼又重新生长?你还真相信你弟弟说的,为你求了一整夜的老天?他睡得比猪还死,这种谎话只有你会信!”
青年们刚开始还想还口,但每当他们还一嘴,李成就用更多的事实来堵住他们的嘴。
他们渐渐变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李成是真的为陶眠而痛心。
他们说六弟子是白眼狼,但这山上山下的白眼狼,又哪里止于一只。
“我跟你们说的,是我无意中见到的。那我没见到的时候呢?你们承了天上人的恩惠,不知感恩,还要中伤他。六弟子是后来学坏了。当初他被陶道长带着,挨家挨户道歉帮忙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他‘自生自灭’?”
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东西!
李成斥责别人,自己的怒火也不可遏止。再多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他和其他人一样,也是受到了陶眠的恩惠。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家里揭不开锅,只好厚着脸皮,到村长那里去借粮。
走在半路,恰好遇见个穿着灰扑扑颜色的衣服的人,是陶眠。
在村中,陶眠实在太好认了。其他村民都庸庸碌碌,只有他,东瞧瞧,西看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
在半空中抓住一片鹅的羽毛,都要捏在手指间玩耍半天。
他到村中时,经常换上最朴素的衣物,或许是为了不让自己太显眼。
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的一身风华。
李成那时还年轻呢,不到二十岁,有点没用的自尊,看见光风霁月的仙人就想躲。
结果陶眠招招手,把他叫住。
“你叫李成吧。哪个‘成’字?我只是听大家这么叫你,却不晓得如何写呢。”
他微微笑着,眼角弯起,随和得像一阵春日的风。
李成拘谨地站在仙人面前,把破了个口子的饭碗背在身后,穿着草鞋的两只脚踩来踩去。
“我……成……是‘一事无成’的成。”
仙人眨了下眼睛,不知道是在惊异于他居然会这个成语,还是别的什么。
但那丝丝缕缕的情绪,很快如同烟雾消散了,他仍然是那副温和模样。
“那是‘心想事成’的‘成’呢。后生,下次你和别人讲你的名字,就这样说吧。”
“我……”李成支支吾吾,头越压越低,“我命不好,爹娘都没了,他们说我天生的克星。”
一只带着暖意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头顶。
“为何把如此重的帽子,扣在一个什么都没做过的孩子身上?你别信他们,你信我,我说话灵。后生,我这里有个事,要找人帮忙,我看你合适,要不要跟我来?”
李成腹中空空,好几顿没吃饭,已经有些走不动路了。
这时陶眠还要他干活。
他心中生起一丝小小的怨言,但善良的本性还是驱使他跟随陶眠去了。
陶眠让他拔草。
道观的院子铺着石砖,年头久了,砖缝间生出了许多柔软的小草。
陶眠就拜托他把这些杂草拔掉,并给了他一个很大的布口袋。
李成听话,陶眠说什么,他做什么。他拔了满满一袋子的草,扛在肩上,肩膀都要栽歪一下。
做完了活,仙人连碗水都没让他喝,就让他连人带草滚下山了。
李成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仙人耍了,回到家,默默地生了会儿闷气。
要不是他那个生气就乱踢东西的毛病作祟,让他一脚踢中了那个装草的布口袋,恐怕他到饿死了都不会发现。
那一袋子的草,不知何时,竟然变成了满满的粮食。
(还有一更,在审核中~)
第254章 谁啊这么没素质烧人家山
陶眠不仅解决了他饿肚子的难题,还让他懂得不劳不获的道理。
最重要的是,维护了他那小小的、不值一提的自尊。
在这个少年还没有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又失去了庇护他的双亲,任何人都能贬损和践踏他的时候,是路过的陶眠为他那巴掌大的自尊自爱的心,撑起了伞。
因为这件事,李成就要一辈子感激陶眠。
不管其他人是否真心信服,李成的话确实让他们无力还口。
陶眠为这个村子做过的,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
见年轻人们终于乖乖闭上了嘴,村长才开口说话。
““天施地化,不以仁恩,任自然也。陶道长并不是在为你王七孙五而做,他是在为这片土地而做。你们,只是万幸生长于此,承受了恩泽。万万不可口出狂言,将天予的,视为理应的。没有那种道理。”
村长近来愈发感觉到,自己的寿限将至。所以他时常喟叹伤怀。
一切都终将消逝,草木如此,人亦如是。
只是陶道长,长生的他,又不知还要经历几度春去秋来,花谢人散。
……
被系统牵引着,陷入六船回忆之中的陶眠,已经静默地驻足许久了。
黄答应自从把仙人一脚踹开后,就一直在门附近躲清静。
从它的角度,能看见黑暗中,只有一束明亮的光落在仙人身上。
他一个人,在那里“绕柱而走”,不时喊叫,给人离奇惊悚之感。
幸好黄答应习惯了他这副德行,估计又是看见了什么,在大惊小怪。
它望着陶眠在那边自顾自地演了半天,然后,站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
对于陶眠来说,不咋呼,反而说明问题大了。
黄答应心想这座山没有它得散,不想管也得管,迈着悠然的步子来到陶眠身边。
它昂起脑袋,正准备对陶眠输出一顿外语。
这时,它的嗓子像被小石头堵住,一点都发不出声音了。
原来人是会这样的。即使不流眼泪,也能把悲伤展现得淋漓尽致。
它再一次为人的存在感到神奇,然后来到陶眠的腿边,暖烘烘的身体默默地贴着他。
陶眠从回忆中醒来。
他低头,看见了乖乖趴着的黄答应,难得这么老实。
陶眠把它抱起来,摸了摸它那身顺滑的皮毛。
“我们走吧,”他说,“我已经和我的六弟子道别了。”
那时黄答应还不知道,陶眠轻飘飘的一句话,背后是多么深切的哀恸。
或许系统就是为了让他和六船,完成这样一场错位的道别,才将他困在这里许久。
当然,也有保护陶眠的意思。
千岁桃被伤,不是闹着玩的。副作用时隔许久降临在他身上,调养了相当一段时间,才恢复大半。
或许就是觉得前几日时机未到,才不让变成易碎玻璃人的陶眠出去乱走。
这回,时机成熟了。
幻境消散。
陶眠刚从那黑暗中出来,就险些被一阵浓烟呛死,享年一千余岁。
他咳嗽着,把黄答应放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