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179章

作者:少吃亿点

  容不得小孩拒绝,陶眠直接把果子递到他嘴边,他下意识地咬一口。

  嚼嚼。

  再嚼嚼。

  “甜吧。”

  陶眠笑得眯起眼,有些了然,又有些得意。

  孩子郁闷地双手捧住果子,吭哧吭哧地又啃两口,把它当成仙人的脑袋。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果子是最甜的,你走得离树越远,甜味就越淡了,”陶眠为了让偷吃合理化,甚至编出几句歪理,“这几棵树羸弱,等下次带你坐在树上吃,那滋味更是……”

  陶眠顿了顿,脑海中忽而闪过往昔的画面。

  他藏在茂密的枝叶间采桃子。冒失闯入山中的青年,被从天而降的桃子砸中……

  “仙人?”

  听见孩子在唤他,陶眠眨了下眼,自短暂的惆怅中抽身。

  年纪越大,怎么记性反倒时而犯抽似地变好。

  “果子摘够了么?”

  他问元日。

  提起这茬事,元日气哼哼的,又找回他的脾气。

  “都、都怪仙人,要不是你偷、偷吃,我早就……咦?”

  元日忽而觉得肩膀一沉,他费力地扭过头。

  小小的背篓,果子满得要越过他的肩。

  “这……”

  变戏法似的一幕。

  “始作俑者”笑笑,手掌拂过孩子的圆脑瓜。

  “走吧,今日就摘这么多,下山。”

  “噢、噢!”

  小孩掂了掂背篓,还在他承受的范围内,或许再多些也能背。

  但仙人已经大步走在下山路上了,他怕人在他的视线中走丢,只得跌跌撞撞地向他跑过去。

  秋日深,山中气渐清。元日打了个喷嚏,一件厚袄子从天而降,将他从头到脚包住。

  背篓从他的双肩转到仙人手中,他轻松地提着,毫不吃力,还叫小孩把袄子裹好。

  一年的相处,元日也发现了,陶眠是个嘴欠心软的人。

  他关心着自己,却不明说,只是默默地安排好一切,并让享受他这份贴心的人没有丝毫负担。

  元日回想着一年间的点点滴滴,些微的感动。

  但当一个人对陶眠产生感激之情的同时,就是他迎接滤镜幻灭的时刻。

  陶眠的下一句话就是——

  “元日,你这孩子,将来必不成大器。”

  这嘴是真的欠。

  元日现在已经习得如何在保持安静的同时,又能最大限度表达自己费解的本领。

  陶眠看穿他的心思,回想了刚才说过的话。

  “嘴瓢,抱歉。我想说,你不必成大器。”

  “……”

  元日沉默。

  元日憋不住沉默。

  元日爆发。

  “这、这有什么区别么!仙人你又、又气我。”

  “你慢慢表达你的愤怒,别着急,本仙君就是时间多。”

  都到这时候了,他还惦记着元日的小毛病,令人泪目。

  陶眠不是随便讲这话的,他自然有他的考量。

  “元日,近来你总是嚷着要修炼,你可知,修炼要吃许多苦头。”

  “我、我不怕吃苦。我有……力气。”

  陶眠摇摇头。

  “这不止是力气的问题。修真一途,淬骨、融心,先修身,再修意。肉身要先经历锤炼,之后是漫无止境的灵与心的拷问。一千个修士,两百个倒在了修身这关,八百个受不住灵魂被炙烤的痛苦。”

  “但、但是……”陶眠说得这般严肃,让元日有所动摇。

  可他又想起了一件事。

  “但是桃花山的弟子、都,都很容易……”

  “唉,看来本仙君之前讲故事,没给你讲透,我再给你讲讲一二三四五六和六个半弟子的故事。”

  “还、还讲啊?”

  童言无忌,孩子清澈懵懂的目光拷问着陶眠。

  “……”

  小陶仙人抬袖挡住半张脸。

  “你看,就算是到了仙人我这个岁数,还不是要面对突如其来的扎心问题。”

  “我、我不好,我不说了……”

  陶眠其实一直在考虑元日的事,这小孩不该被他收作弟子,但他又在收养着他。

  得让他好好长大才行。

  或许元日是因为整天闷在山里,没别的见识,他和小花整日在孩子面前转,导致小孩以为这世界上就两种人——男修士和女修士。

  有机会要带他见识见识山外的世界。

  陶眠这样做好了打算。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散了,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

  上一秒还在暗自琢磨,让陶眠怎么不小心收他为徒。

  下一秒,看在站在道观外,等着他们归来的荣筝,他的心又飞走了。

  “荣、荣姨……”

  第一次听见这孩子叫荣筝的时候,陶眠还在纠正他。

  他的五弟子还是窈窕少女青春靓丽呢,小孩子不懂事,怎么能叫姨。

  ——是我让他这么叫的。

  那时荣筝淡笑着,把小孩抱在自己的腿上,喂他吃一块甜糕。

  陶眠不赞同地看向徒弟。他说小花你的本体是妖,对于一只妖来说,三十几岁正青春,叫什么姨。

  荣筝咳嗽两声,笑了,摇摇头。

  “小陶,但你忘了,我虽然是妖,却有着人的寿限。”

  荣筝轻描淡写地说出了这句话,她的吐字如蜻蜓点水,生怕说得重了,又要坠累仙人的心。

  但仙人的心,依旧沉沉地坠下去。

第266章 世间强求不得

  荣筝近来时常犯困,吃得也少,身子日渐消瘦下去,生命抽丝似的自她体内剥离。

  偶尔陶眠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他的五弟子在精打细算地活着,每一口呼吸都要保持均匀、适当,每迈出一步都要仔细斟酌度量,不然就是在透支生命。

  相比于体力和精力,容貌算是衰老得最缓慢的一部分。荣筝净脸的时候,会轻扯薄薄的脸颊,对着铜盆中的自己浅笑。

  “还好,保有几分年轻时的风采。”

  她的虚弱,或许和寿命的限制有关。

  活到五十五岁,这是悬在荣筝头上的一柄剑,蓄势待发的一张弓。

  大概与六点五师弟也脱不了干系。

  那一战消耗了荣筝不少力气,陶眠担心,荣筝会因此缩短寿命上限。

  本不富裕的寿命雪上加霜。

  她最近的爱好是睡午觉和晒太阳,陶眠劈了若干翠竹,给她也做张竹榻,摆在院子里。

  与自己的并排。

  元日从山里野回来,前脚迈进小院,一眼便望见两条咸鱼摊在榻上晒太阳。

  他迈着轻巧的步子,猫似的跑过去,手中握着两根毛毛草。

  在绿毛毛草尾巴贴上仙人的脸颊前,他就睁开眼,促狭地望着小孩。

  ——嘘。

  仙人无声地比了个手势,让小孩子先别调皮。

  然后他从榻上坐起身,扭头去瞧两步之外的徒弟。

  荣筝侧卧在榻上,一只手垫在耳侧,一只手垂下。

  手中的书滑落在地,摊开,泛黄的书页被风吹得拍打彼此,哗哗数声。

  看书哄自己睡觉这种事,荣筝跟师父学的,如今已是相当熟练。

  她的呼吸很轻,身子几乎没有起伏。

  元日踮起脚,趴在仙人的小腿上,越过他去看对面的女子,又转头瞧瞧仙人的侧脸。

  仙人没什么表情,元日以为他在发呆。

  结果下一刻,陶眠就翻身下榻,凑近,伸出食指,在荣筝的鼻翼下探探有无呼吸。

  “……”

  元日默默盯。

  仙人试探之后,发现徒弟还活着,好明显地松一口气。

  元日觉得他太紧张了。

  小孩两手捧着脸,脸颊肉把眼睛挤成两条弯弯缝,丑丑的。

  似乎在思考什么他这个年纪想不清楚的问题,愁眉苦脸,更丑了。

  “元日,来。”

  陶眠做了口型,没出声,但元日会意,慢吞吞地从榻上爬下来,还一不小心被掉在榻底的蒲扇绊了一跤。

  遇到这种情况,陶眠不会装做视而不见。

  他会立刻嘲笑。

  “呆娃。”

  “……”

  元日三步并两步,追上大人的步伐,抓着他的手啃一口。

  “嘶……”陶眠抽气。

  什么时候养成了咬人的坏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