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李管事,你去忙。陶眠,你进来。”
李管事恨不得再长出两条腿,说了声“小的告退”之后,飞速逃走。
独留小陶仙人孤零零地立着。
“怎的,还要我亲自去请?”
里面的人又言。
陶眠给自己撑势,他嘴上说着“你现在半点没小时候听话了竟敢直呼恩人大名”,脚下却麻利地走进屋子里。
他不是怕,他只是会审时度势。
屋内檀香袅袅,宽大厚重的条案后,一位紫衣华服的青年一手执账本,另一手拨弄着紫檀算盘。听见房门关闭的声音,他头也没抬。
敌不动,我不动。
陶眠也一声不吭,看他要这回又闹什么幺蛾子。
青年没有放陶眠尴尬许久,翻过一页账本后便开了口。
“舍得离开你那小破山了?”
“什么叫破山!薛瀚,你注意言辞。”
陶眠底气不怎么足地警告那位叫薛瀚的青年,后者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小陶仙人可太熟悉这笑了,顿感不妙。
“你……欸??”
三道金色的绳索不知从何处出现,贴着陶眠的衣服,如同攀附的蛇,将他紧紧地捆住。陶眠又惊又慌,使出浑身力气挣扎。
“别乱动,越动勒得越紧。”
薛瀚慢悠悠地提醒他。
“捆仙索!好啊薛瀚,你现在玩得是真变态啊!竟然对救命恩人用上这等厉害的法器了!快把我放开!”
陶眠像被甩上岸的呆鱼,坐在柔软华贵的地毯上,不停地扑棱弹动。
薛瀚的心情好起来,反而收敛笑意,缓缓踱步到陶眠身前,弯腰。
他的手指勾住绳索,试了试松紧,满意极了。
陶眠怒目而视。
紫衣青年装作看不见,亲自搬来把椅子,两腿交叠,抖了抖衣摆,从容地坐在昔日的恩人面前。
“你那小徒弟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看你也不急。不如在我府上做客?我亲自招待。”
“哧,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陶眠把脸一撇,“本仙人忙着呢,没工夫吃喝。”
“诶呀,你看我现在岁数大了,记性也不好。救你徒弟那法子别人跟我说一遍,是半点都记不得呀。”薛瀚故作糊涂地用纸扇轻敲两下自己的头。
陶眠:……
“我吃,吃还不行吗!”
“别一脸的屈辱,”薛瀚的好心情都快刻在脑门上了,“又不会亏着你。”
听他的语气有一丝松动,陶眠的眼珠一转,心思又活跃起来。
“既然都答应了,那你把我解开。”
“这个么……”
薛瀚拖长了声音,看陶眠眼中重燃希望的光。
他手中的洒金纸扇哗啦打开,掩住嘴角狡猾算计的笑。
“不行。”
“……”
陶眠怒了。
“你变了,大变特变。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薛瀚把玩着折扇坠着的穗子,阴恻恻地回。
“那应该拜谁所赐呢?”
“……”
陶眠重新闭紧嘴巴。
好吧,有他的一部分错。
薛瀚和陶眠之间的人情官司可以追溯到多年以前,大约是顾园七八岁那么久远。
彼时的薛瀚只是陶眠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小孩子。
或者说……小妖怪。
那次是顾园在山上玩时,不小心被一种罕见的毒蛇咬伤。解毒的药草有几味山中采不到,陶眠不得不只身前往镇上的药房抓药。
待他提着一串药包出门,原路返回,路过一处拐角时,却被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扑住了腿。
如果只是普通的小乞丐,陶眠给些钱就罢了。但那孩子不知先前受了怎样的虐待,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臂和双腿都是勒痕烫伤,还有利器割过后愈合的疤,惨不忍睹。
陶眠都走出拐角十几步了,想起小孩的一身伤,咬咬牙,转身又回到原地。
男孩仍在,只是失去意识,昏迷过去。
陶眠把药包收进芥子袋,一边责怪自己,迟早因为心软把自己坑死,一边背起那瘦弱的小孩,寻了处医馆,给他看病。
捡来的孩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因为饥饿晕过去罢了。既然没有病,陶眠想着给他怀里偷偷塞些钱,自己离开便是。
没想到当他刚准备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钱送给男孩之时,后者却睁开眼睛,醒了。
醒了更好,陶眠把他的想法一说,希望男孩拿这些钱换点吃的。
他要回山上了,徒弟还在等着他。
结果小孩拽住他衣服的一角,一言不发,也不掉眼泪,只是默默地盯着他。
很倔强,也很卑微可怜。
陶眠的头开始痛。
他是长生者,活了一千零几岁,自然明白不能随便结下尘缘的道理。有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徒弟已经很麻烦了,再来个身世不明的小孩,他还要不要过以前那种潇洒自在的日子了?
陶眠强迫自己不能心软,把小孩的手从自己的外衫拿开,跟他讲道理。
“你看,你我素昧平生。我把我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算是对这一场萍水之逢有个交代。这样好不好?”
小孩眼中的光彩黯淡下来,重新躺回榻上,虾米似的蜷缩起身子,手臂环抱住自己。
陶眠闭着眼睛不肯看,把钱袋塞给医馆的大夫,头也不回地离开。
……
不到十个数,他又大步流星地从门外跨进来。
“罢了罢了,帮人帮到底!我给你找个好去处,之后就别来招惹我了!真是服了我自己……”
他碎碎念叨着,又把小孩背起来。
初秋时节,长空一碧。金黄落叶铺满医馆门前的石板路,正是橙黄橘绿的好时节。
即便许多年过去,薛瀚阖上双眼,依旧能跨越时光,感受到那日洒在脸上的融融暖意。
故事的开始分明如此美好……
第22章 然后事情急转直下
然后急转直下。
陶眠当时的确如他所承诺的,将小孩送到了他在凡间一处认识的人家。
这家夫妻是做买卖的,多年无子。陶眠曾经帮他们驱过邪祟,夫妇两人知恩图报,逢年过节都要送些礼物来桃花山。
陶眠知道这对夫妻一直希望有个孩子,正好,把捡来的小孩送过去,两全其美。善良的夫妇二人并没有嫌弃小孩一身的旧伤,反而因此对他十分疼爱,给他起名为薛瀚。
知根知底的家庭,陶眠也放心,就将这孩子留在了薛氏夫妇的府上。既帮助了孤苦伶仃的孩童,又还了他们夫妻赠礼的人情,算行了两桩善事。
随后他就回了桃花山,再没有主动探望过小孩。
小陶仙人心里想的是不能过多干涉薛瀚的人生,既然有了好人家收留,那么他的使命便完成了。
但薛瀚不这么想。
养父母待他极好,无可挑剔。薛家本就有一定的家底,薛瀚作为独子,衣食住行处处讲究,还请了教书先生,教他识字读书。
在薛府的日子虽然太平无忧,薛瀚却始终没有忘却当初的救命恩人。
他问过养父母陶眠的事,得到的回应寥寥,只说他是住在山里的修仙人,不问世事,不轻易下山走动。
薛瀚点点头,以为陶眠只是嫌小孩麻烦,不愿见他罢了。
没关系,他可以去见陶眠。
薛家人宠爱独子,却不是事事由着他。像外出游历这种事,只能等成年之后。
薛瀚不是擅长撒泼耍赖的性子,相反,幼年惨痛的过往让他早早成熟了,他远比同龄人更有城府心计。他听从父母和先生的教诲,勤勉刻苦,得到了信任。
于是二十岁弱冠之年的第一天,他离开薛府,来到桃花山。
桃花山属实为人间仙境,轻烟似纱,花影重重。
周围尽是淳朴老实的村民,衣着华贵的薛瀚显得格格不入。
他皱着眉头,没有在村中逗留。问好桃花观的方位后,便孤身前往。
道观掩映在桃林之间,静谧安然地坐落其中。
他上前叩了扣门,无人应答。
看来陶眠不在。
以为扑了个空,薛瀚不免遗憾。他打算在山里转转,或许运气好了,能碰见山中的仙人。
没想到他真的遇到了桃花仙。
陶眠和记忆中的模样相比,分毫未变,依旧是飘逸洒脱的风姿,一袭黛蓝长袍,如同画中的人意外落入凡尘。
他散漫地穿行在一株又一株盛放的桃树间,悠然自在。
站在不远处的薛瀚心中一喜,一只脚向前迈出半步。
却又堂皇地收回。
小陶仙人原本好好走着自己的路,蓦然,头顶的树枝攒动,一个少年倒挂着,拦住了他的去路。
“师父——”
那少年轻快地唤他,原本受惊的陶眠不免失笑。他让少年别淘气,弄坏了他的花。少年的面容一变,鬼鬼祟祟地把两三根长短不一的花枝背在身后。
陶眠瞥见了,却不言,而是弹了少年的额头一下。
他们说笑着下了山。
那日薛瀚久久站立,不知过了几个时辰。意识回笼时,他的双腿甚至有些发麻。
……
“你知道那个时候的我在想什么吗?”
薛瀚颇有闲情地问被捆得严实的仙人,没有得到回应,只有后者不服气的一瞪眼。
“我在想……终有一日,把你那破山上面所有的破树都砍了。”
“……”
陶眠蹭地站起,又因为收紧的捆仙索被迫坐下。
“和树又有哪门子关系?薛瀚你这是迁怒!”
“没太大关系,只是我看不顺眼罢了。”
陶眠简直要扼腕。
“小薛啊小薛,你怎么从当初天真烂漫的一个小孩,长成现在这样变态的大人呢?究竟是哪一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