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罢了,今日早点歇息,有事明天再谈。”
蔡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跨过门槛,走远了。
陶眠等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才转头对元日说话。
“走走,带你玩去!”
“这……今日有些晚了。再说蔡伯……”
“蔡伯那边我帮你讲。或者我们偷偷出去?”
“偷偷出去不行的,”元日还是想玩,“蔡伯要考校我的功课,一定会发现我不在房间这件事。”
“好麻烦,”陶眠扁嘴,“那就我去说。”
“可是……蔡伯今日也说了,让我好好反思。”
“有什么可反思的?都考第三了还反思,”陶眠理直气壮,“要我看,就应该让我也报个名,跟你同场考,让蔡伯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差距。
我不夸张,考生有多少我的名次就排多少。”
元日抿着嘴笑。
“陶师父,若是你去考,恐怕状元轮不到别人当了。”
“不爱看人间那些迂腐书,”陶眠摆摆手,“你今晚安心睡觉,我去折腾……我去说服蔡伯。”
“好……”
元日没有漏掉陶眠不小心说出来的“折腾”二字,还在担心,他生命中目前最重要的两个人会为了他打起来。
他甚至想到了,以陶眠那张嘴的气人程度,万一蔡伯一不小心被气死了怎么办。
蔡伯这是听不到他的心声,听到了都要说一句好孝。
但元日是真担心,担心到,躺在床上的第一个时辰都没睡着。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昏睡过去了。
等到次日清晨,元日被从窗棂漏出来的晨光晃醒。
他揉了揉眼睛,窗外的人影停止踱步,大抵是听见了他起身的声音。
砰地一声,窗子被人从外面拉开,大片的透亮日光蜂拥着挤进房间。
仙人神采飞扬。
“元日,走!出去玩!”
元日直感觉陶眠比那些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同窗还有活力。仙人很怪,有时候他沉郁得像一池千年的湖,有时候他又像冬日里的暖阳,不打招呼地照进来。
少年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迷糊着穿袜穿靴,更衣洗漱。
蔡伯房间的门是紧闭的,好像在配合着屋内的老人,一起生闷气。
元日来到蔡伯的窗外,小小声地说“蔡伯我们走了”。
没等到回答。
当他准备失望离开时,里面传来好明显的一声咳嗽。
这是同意了,虽然不情不愿的。
元日被陶眠拉着走出府邸大门,只听仙人咕哝一句“这样太慢”。
随后,他眼前一花,熟悉的桂花道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广袤的草场。
“这……这里是……”
陶眠牵来一匹黑色的马驹,他今天换了一身方便骑射的衣服,束腰窄袖,头发用一束玉冠固定在头顶。
“带你骑马。将来你做了官,总要会的。早点学,免得用时来不及。”
元日心中惊喜,没想到陶眠竟然如此细心。
私塾读书时有骑射课,但元日连马都没有摸过,怕露怯,就没有报这门课。
这回仙人竟然说亲自要教。
“嗯?不是我教,”陶眠仿佛能听见元日的心里话,“你要拜另一个人为师。”
元日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陶眠的朋友多,请来一个过来教他也不是没可能。
正说着那位神秘的师父,元日就听见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碧草连天,他远远望见一人一马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那人穿着一身浅黄骑射装,高高地吊起马尾,衣袂翻飞,飞溅的草屑落在衣摆,染了一丝翠色。
是一位女子。
元日正纳闷呢,没听说过陶师父有这样的红颜知己。
那匹白马在他面前扬蹄,元日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马被缰绳勒住,马背上的人“吁”一声,让它停住步子。
白马打着响鼻,微微低下头,露出了骑马之人的面容。
“你……你是……”
虽然看上去年轻了不少,但元日一眼认出,那就是荣筝。
“荣姨,这、这怎么……”
元日又要犯结巴的毛病了,他转过头,眼神向陶眠询问。
仙人凝望着马背上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弟子,露出哀伤又怀念的表情。
“去吧,跟着你荣姨学。她当年的御马之术,可是第一流的。”
第275章 是谁在敲打我窗
元日杵在原地,呆愣愣的,恍若眼前是幻,不肯相信。
自他到桃花山后,荣筝就总是裹在厚重的披风中,或者待在烘得暖暖的屋子里。说话慢慢、目光也缓,有时一句话要他重复两三遍,她才有力气回应。
但在他面前的荣筝,霞姿月韵、意气无边,正值一生中最潇洒快意的年纪,骑射装束衬得她的身姿利落如剑,眉眼明丽如春。
“元日,上马!”
荣筝笑吟吟的,手中折起的马鞭指向陶眠牵着的那匹。
纵然心中有万千困惑,元日依旧下意识地听从了荣筝的话,
黑色马驹嗅到陌生人的气息,不安地鸣叫一声,跺了跺蹄子。元日离得近,也被吓了一跳,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元日,莫退,”陶眠轻声叮嘱他,“不要向后退,不要让它察觉到你畏惧它,那样你就永远失去驾驭它的资格。”
元日听话。陶眠这样教他,他拖着发抖的腿,勉强站定。
马驹微微侧着头,黝黑的眼眸定定地望着他,睫毛像小小的羽扇,偶尔轻轻打个响鼻。
就像陶眠说的,他在观察马,马也在审视他。
一人一马,看起来保持着一小段距离,其实双方都怀着警惕和试探。
在这期间,陶眠的一只手始终搭在马的脖子上,顺着马毛生长的方向,来回轻抚,免得马驹忽然受惊,给元日一蹄子。
不知过了多久,元日的眼睛都要酸了。这时马驹忽而有了新的动作,它稍微伸长了脖子,在轻嗅少年。
这在元日看来,是一个示好的动作。他心中一喜,学着陶眠的样子,向它伸出手,手掌落在它光滑油亮的毛发上,轻轻地抚摸。
短短的、很浓密,有阳光滞留在其上的干燥感。
马暂时接受了它,第一关过了。
陶眠指引着元日到侧面上马,让他牵住缰绳,陪着他和小马慢走几步。
马蹄落在草地上,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元日感受着马背的起伏,又紧张,又新奇。
“到开阔的地方,你可以稍微提点速度。”
陶眠准备慢慢地放手,他给元日选的这匹是最有灵性的马,脾气非常温顺,他也相信,学什么都很快的元日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握技巧。
何况还有小花在。
荣筝之前一直在耐心地等着元日和小马驹熟悉彼此,等到他终于上马后,才故意装作等得久了不耐烦了。
“元日,磨蹭什么呢,快跑起来!”
“等等,荣姨,啊——”
元日还在和马驹磨合呢,荣筝用马鞭轻抽了下小黑马的马屁股。不至于让它受到太大的惊吓,但也叫它加快了脚程。
荣筝一鞭子抽得轻松,元日可要遭罪。
陶眠两手插在袖子里,在暖阳底下晒自己,悠闲地眯起眼睛,耳畔传来元日连绵的惨叫。
他摸摸耳垂,颔首。
不错,中气十足。
元日在惨叫,荣筝在大笑。
看见少年这么惨,荣筝的笑声愈发爽朗。
“哈哈!小元日!叫你嫌弃我平日出不了门!这回我们来比一比——”
“荣姨——这是——诬蔑——”元日喘口气,“我没——嫌弃你——我只是担心——你——”
“闲话少说,今天非把你教到出师!”
荣筝又给了小马一鞭子。
“我觉得——我们可以慢慢——来——啊——”
这边教得热闹,陶眠那边已经摆好瓜果饮品摊,不知从哪里搬来了胡床,也就是古代马扎,散漫地坐着,轻吹热茶上飘渺的白烟。
这片草场是他专门找来的,少人、静谧,把小元日的惨叫声无限放大。
陶眠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还把手圈在嘴巴边,对着徒弟和少年——
“喊累了就来喝点水,然后继续。”
回应他的,是元日一连串“啊啊啊啊”。
荣筝说要教元日出师,还真是尽心尽力,一直折腾到日头西陲。
神采奕奕的五弟子和蔫头耷脑的少年从天边牵马归来。
元日回到陶眠身边,问候一声,就颓然躺在地上,两手两脚散开。
荣筝则坐在另一胡床上,拣了两粒圆润饱满的葡萄,一粒一粒丢进嘴里。
卿云烂兮,乣缦缦兮。
元日望着天边闲闲爬过的云彩,眼下时光被无限拉长。
陶眠和荣筝在旁说着些闲语,前者递了条手帕,叫他擦擦汗,别着凉。
元日把手帕随意地搭在额头,透过帕子卷起的边儿,数着一朵朵游过的云。
他想他会把眼前的这一刻,记得很久。数十年后,他垂垂老矣,还会把这一幕翻出来,从中汲取无限慰藉。
……
如果元日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月他都会这么过,那么此刻他绝对不会躺得这么平。
荣筝说了要教会元日,但元日在一天内没学会。
荣筝就要继续教。
因为元日没有拿到县案首,所以要继续参加接下来的府试环节,大约在两个月之后。这两个月,元日除了要紧张地温习功课,还要接受荣筝的每日摧残。
“元日,出来玩啊!”
现在每天敲打他窗子的不是陶眠,而是精力旺盛的荣筝。
关于荣姨为什么突然恢复到年轻时的样貌,这点陶眠和本尊都没有解释,给元日留下无尽困惑。
但他现在,甚至有点怀念以前的荣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