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少吃亿点
阿九往陶眠的身后站站,由他遮住自己的小半身子。
“好多人,好热闹……”
她讷讷地说。
她的视线被一只精致小巧的短耳兔子灯吸引,那胖墩墩的兔子,身体两侧有对称的花纹,两只耳朵的耳根处也被系上两串桃花。
属实是节日特色了。在迎花姑这一晚,路过的鸡鸭鹅狗猫都得被戴上两朵花。
阿九只是盯着那灯多瞧了一会儿,陶眠仿佛背后长眼睛似的,洞悉她所有的心思。
他来到贩灯的摊子,从怀中取出铜板,换了一盏兔子灯来,递到阿九手中。
“阿九,给。”
阿九露出欣喜的神情,双手接过了灯,手掌盖在灯笼的表面,有热气,仿佛真的在摸一只毛茸茸的白兔。
陶眠见她喜爱非常,也是微微含笑。他的思绪飘远,不由得想起许多年前,也曾经像这样,他把兔子灯递到了一位少女手中。
那盏兔子灯是没有簪花的,但是,也很漂亮。
仙人垂着眼眸,长睫压出了两片阴影,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阿九抬头时,恰好捕捉到那转瞬即逝的神色。
“陶郎……?”
陶眠不想坏了兴致,将所有的心绪收好,手指搭在灯杆的另一端,轻轻握住,向前一牵。
“继续走吧。”
阿九被他引着朝前迈了一步,蓦然红晕染上了脸。
天地似乎都慢了一拍,周围的人影都放缓了脚步,连笑闹的声音也被拖得绵长。
两个常年与世隔绝的人,牵住了同一根灯杆,走在车水马龙间,被喧嚣的气息渐渐驱散身上的冷意,点染灯笼的火红颜色。
陶眠许久不曾赶上这种热闹场面,上次貌似还是在元府。但那时元鹿出事,他只顾着帮助元家人渡过难关,根本没心思去游玩。
如今他山中空空,徒弟们都是躺着的,没有站着的。他暂时不需要去做谁的师父,只当个自由自在的仙人,和好友一起共赏良夜。
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时光了。
阿九在陶眠身后,掌心轻拍脸颊,让自己别多想。
陶郎就是这样的性子,随意扰乱别人的心曲,还没有自知之明。
她任由夜风吹凉脸庞的热意,上前一步,和陶眠站得更近些。
那盏兔子灯的灯杆自陶眠的掌心滑落,只由阿九一人提着它。
阿九作为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人,自然肩负起介绍的任务。她开始给陶眠讲花姑的传说,讲那些连在一起的长长灯串,上面的图案是十二种花,也就是十二花神。她还让陶眠尝了一块花姑糕,甜而不腻,咬下去的口感很糯。
陶眠很喜欢,又多买了一包,托在手中慢慢地品尝。
远处,锣鼓的声音忽而变得急促热烈。
陶眠向前望去,阿九柔和的声音也变得有起伏了,在他身边说道——
“是迎花姑的队伍来了。”
迎神的队伍,陶眠见过几次,但每一次都带给他不同的震撼。
陶眠望着那些披红挂绿的年轻人,高举着迎神的神牌,神牌四周被繁花装点,点缀于其上的花太多太密,沉甸甸的,几乎要把那粗壮的长棍压弯。
他们口中唱着短促有力的调子,锣声和鼓声震天响,还有笛子欢快悠扬的声音。
陶眠没有感应到这地方有任何神的气息,但他们对于花姑的存在深信不疑,并且如此真挚热烈地呼唤她,希望她快快地降临,把春日还给大地,保佑一年的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迎神的队伍近了,阿九拉着陶眠的衣袖,和周围的人一起,给队伍让出一条路。
他们站在距离队伍最近的地方,甚至能嗅到神牌上的馥郁花香。阿九被乐器的声音震得捂住耳朵,烟火在头顶炸开。
她笑吟吟的,手掌盖住耳朵的动作显得娇憨,侧过身子歪着头看人时,连陶眠的眼神中都有了笑意。
“陶眠——”
她在喧闹声中抬高了声音,呼唤着仙人。
“嗯。”
陶眠轻轻应了一声,阿九仿佛没有听见,又在叫他。
“陶眠。”
“嗯。”
“陶郎……”
“我在这。”
阿九总共唤他三声,哪怕锣鼓的声音再震耳,以仙人的五感,也能听见阿九在叫他的名字。
但是在她呼唤了自己的名字后,又飞速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阿九没有出声,所以陶眠没办法得知她说了什么。
“阿九?”
他微微锁眉,身子压低了些,希望阿九再说一遍。
像出了一个灯谜,他猜不中
阿九却只是眼眸含笑,望着他良久,最后道了一句——
“那些花可真好看。”
她改了谜题,陶眠再也没办法知道,最初定好的谜底是什么。
……
迎神的队伍走过长长的一圈,几乎将花都最宽敞的几条路走了个遍。
接下来就是游人们各自热闹的时间。花都是个繁华的都城,什么奇妙新鲜的玩意儿都有。
陶眠跟风凑热闹,看了不少杂耍,也随阿九品尝了许多当地的小吃。
他给阿九和自己各买了一只香囊,给阿九递过去,待要把自己那只收好时,后面突然冒出了个小孩子,不小心撞在他身上。
陶眠只顾着把他扶起来,手中的香囊却一不留神,掉在地上。
有一人先他一步,将香囊拾起,交还在他的手中。
陶眠道了声谢,只顾着收回自己的香囊。
这时对面的人端详了他一阵儿,客气地问了一句。
“敢问阁下,我是否在哪里见过你?”
陶眠一听他的声音,就怔住了。
抬头。
元鹤手持一柄合拢的折扇,一袭青衫,背后是憧憧灯影,烟火人间。
第330章 辞别之时
好尴尬。
陶眠和他死都不想见的元鹤面对面。
为自己之前的笃定自罚一杯。
不管他如何小心,事实总是在反复证明,有缘人自会相见。
瞧瞧吧,就算他再怎么搅尽心思,不和元鹤见面,现在仅是逛个街,就能和对方撞个正着。
元鹤被抹去桃花山的记忆,自然是不认得陶眠的。
他只是打心底觉得眼前的青年亲切。
在他面前的这人,一袭内敛华贵的锦袍,身上也挂着价值连城的装饰。可他眉目悠远,似云如烟。即便有这些俗物点缀,却丝毫未能减损他的飘逸之气度,风流之姿态。
他的容貌看似只有二十左右,弱冠之年。
可元鹤却觉得,他的灵魂却远非外表看上去这般轻且薄。
仿佛一具年轻的躯壳,困住了沧桑沉郁的灵魂。
他看着自己时,并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元鹤不由得发问。
“阁下,你我二人……是否曾在何处有一面之缘?”
他是真心困惑,陶眠在心底无奈地回他。
何止一面,在山上的时候,简直低头不见抬头见。
可这些前尘往事,都不得与元鹤诉说,陶眠甚至担心,自己多和他讲一句话,就要把他往深渊推进一步。
他灵光一闪,想了个辙。
陶眠伸出右手食指,在自己的双唇附近比划绕圈,表示自己先天有缺,是哑巴,无法开口。
元鹤顿觉冒失,连忙给陶眠赔不是。
陶眠做戏做全套,还要故作不在意地摆摆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因为“不能说话”,自然也就没了后续。
阿九轻扯陶眠的袖子,指着远一点的小摊。
“那边有卖花篮的,陪我去逛逛,好么?”
陶眠欣然颔首答应,又微笑着望向元鹤,拱拱手,算作道别。
元鹤一怔,又明白过来。只把他们当作人间普通的一对眷侣,与他们道别。
这段小小的插曲被夏之卿错过。他去那边提了一壶杏花酿,兴致冲冲赶回来时,发现自家表哥呆呆地望着前方人群涌动处。
夏之卿顺着对方的视线瞧去,只看见黑的脑袋和花花绿绿的春衫,什么都看不见。
“表兄,瞧什么好玩的呢?给我也看看!”
夏之卿的声音唤回了元鹤漫游的神思,他收回目光,笑嗔了表弟一句,说他爱凑热闹,什么都想看看。
“嘿,这不是好不容易发现表兄有好奇之物么?你都好奇的,那必然是极其不可思议的。”
这话倒是大实话,不掺半点假。
元鹤是个对什么都淡淡的人。他看似温文尔雅,对谁都好,实则谁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他和其他人之间永远隔着一池湖水,他撑船在湖心,没有靠岸的打算,也不愿停留,谁都不能搭上他的船。
就连和他有婚约的三公主连襄,也是如此。连襄说,鹤郎是一块被绸缎包裹着的寒冰,即使拥有柔软的外表,靠近他后,却仍要做好被他潜藏的冰冷刺痛的准备。
夏之卿不止一次听三公主如此抱怨,他暗自和元鹤提过几回,元鹤每每都毫无自觉,甚至笑着说,襄儿这般误解他,他都要为自己抱屈了。
这时夏之卿就要批评他,说你瞧瞧,现在你还能笑出来,就说明你完全没把这当回事,根本不走心。
元鹤自认口才不如他,每每要告饶。夏之卿谴责了表兄,又索然无味。按照元鹤的性格,他可能连自己的这番“义愤填膺”,都不放在心里。
“什么才能让你魂牵梦萦、无法割舍啊,元鹤表兄。”
夏之卿曾这样感慨道。
而现在,元鹤好不容易有了感兴趣的,夏之卿这好事者当然要仔细瞧瞧,是什么能让面热心冷铁石心肠的元少爷施舍一点关注。
元鹤见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之心,只好简单地解释一句。
“只是碰巧遇见了一对很般配的璧人罢了,不是什么稀奇事。”
“噢?长得好看吗?”
“嗯,很登对。”
能从元鹤这里得到认可,那可真是更新鲜了。
夏之卿愈发好奇。
“真可惜,要是我适才脚步快些,就能见到他们了。”
他脸上的惋惜不加掩饰。